大樟城上的眾人,一夕一晨間見識到了城下的變幻。
田法楷與周天鄭依仗城池之險與鬥志之盛,將西衢鎮遏使的攻城化險為夷。城中的一草一木,皆是辛苦經營所得,城中人當然不肯輕易放棄,欲與來犯者長期周旋下去。
天色放亮時,城下的情形,卻令城上人毛骨悚然。
一夕之間,城下密密麻麻布滿了人。
大樟城正準備迎敵時,發現防守的招數皆無用武之地。
城下一層層的人沒有架起雲梯攻城,沒有抬起擂木撞擊城門,而是在頭頂架起一道盾牌阻擋箭矢,在離城牆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開始挖掘。這樣一來,城上的箭矢有盾牌擋著,石塊又投擲不到。
田法楷看到對方在掘地,忙問:“這算什麽手段?”
周天鄭答曰:“這是要土攻。”
田法楷故作鎮定:“山地土石堅硬,北方的土攻之術,恐怕難以奏效吧。”
周天鄭言道:“有效無效,且看對方到底在做些什麽。”
只見大樟城西面的山路上多如螻蟻的人擠在一起挖掘,撬石,搬運。半晌的工夫,從城頭上往下看,城下已經出現了一條巨大的鴻溝。
從溝裡不斷有被挖出的土石被運出來,傾倒在山路的兩側。無意之間,山路已經被大大拓寬。
“這是要挖到城裡。”田法楷言道,“注意城裡的地面,哪裡有動靜,哪裡被挖出了洞口,就在洞口圍殲他們。”
周天鄭言道:“事情不見得如此容易。”
田法楷:“那他們是要做甚?”
周天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遠處的旗子上有一個黃字。城下之人,可以猜想到是誰了。”
田法楷派出大嗓門的莊丁,在城頭一起高喊:“城下何人?有事說話,萬事好商量。”
城下的挖掘不停,從溝口上進進出出的人絡繹不絕,叮叮當當的鑿石聲傳到城上,比射上來的箭還要穿心。
田法楷喝令更多的人齊聲大喊。
城下,遠遠的有幾張硬弓,接連放箭,射倒了喊話的弟兄。
周天鄭見狀,言道:“田莊主,敵人這種做法,全然不是攻城的行為。”
田法楷問道:“有何意圖?”
周天鄭答曰:“敵人攻城,我方還可與之交鋒。現今敵人既不攻城,又不答話,分明意在破城。從山上到山下,到處是敵人的影子,必有千軍萬馬,短時間內突然出現這麽多不明人馬,必是黃巢的流動匪軍無疑了。”
黃巢軍自發難始,橫掃了大半個華夏,遇到城池就攻,攻不下就流徙到下一個地方。唐廷的軍隊有意無意地前後堵截,都拿黃巢的衝天軍沒有辦法。
衝天軍前年在江淮戰事不利,輾轉到了廣州。廣州的守將沒有給衝天軍造成麻煩,廣州的炎熱和瘴氣倒是給了衝天軍一個下馬威。衝天軍不得已,又向北方席卷而來。
雖然地遠,但是衝天軍在廣州破城的殘酷場面還是傳到了浙江西路。田法楷不能不有所耳聞。
衝天軍在大樟城下的挖掘全不講章法,仗著人多勢眾,鴻溝在不斷地擴大。
到了午後,田法楷等人在城頭上,已經能夠感受到腳下的震動了。
有些情形,田法楷初不以為意。
田鼠在地裡打洞。田法楷遠遠地目睹過。那隻田鼠前爪抓撓,後爪踢騰,土星飛揚,灰色的皮毛很快就消失在地底下。
這時的田法楷心想,如果有成千上萬隻田鼠聚攏在一起打洞,
該會是什麽樣的場景。 城下的打洞人,緊張有序,忙碌不停。螞蟻在搬運東西的時候還偶有觸角交碰的情形,這些打洞人,只顧一層又一層地往前挖掘,連觸角也不碰。
沉默寡言、灰頭土臉地挖掘,這些打洞人,用堅定的沉默摧毀了田法楷堅守城池的信心。
田法楷聽聞過無數種攻城的手段與戰事,第一次目睹攻城者不來攻城,而是要堅忍不拔地挖垮一座城。
衝天軍離開廣州時,血洗城池,食人無算,田法楷不得不考慮城破的後果。這些灰頭土臉、面無表情的挖洞人如此辛苦,心裡不知道懷有多大的仇恨。落入這些挖洞人的手中,想一想就打哆嗦。
田法楷果斷下令:“抓緊時間,帶上輕便的財寶器械,所有人從後山逃脫。”
周天鄭自入大樟城以來,對田法楷不擇手段地攫取不義之財多有腹誹,今番見田法楷當機立斷,對過去田法楷要求自己做違心之事的不屑頓時蕩然無存。田法楷至少沒有用犧牲全城人的性命來成就他自身的不屈之名。
全城行動起來了。
城中人多是為了逃命而慌忙張羅。
也有人不舍辛苦經營的家業,不說走,也不說躲藏,就在家裡猶豫著。
天擦黑時,城牆上已經出現裂痕。城牆和城門樓坍塌下來,只在早晚之間,斷無可保之理。
田法楷等待時機到了,交待副將桂靜升,盡力維持留下來的莊客的性命,到萬不得已時,就從後山逃走。
能跟隨田法楷從後山逃下來的,多是年輕力壯之人,挈婦將孺,已是勉為其難,老弱病殘之人,隻好等待與城池共存亡。
田法楷前去投靠兩船山。
田法楷慶幸和樓暮臨早有私交,又慶幸樓暮臨已在兩船山掌握大局,他也能夠給樓暮臨的大計增加一份勝算。樓暮臨對送上門的幫手理當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