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成為靶子。但是小葉子不應該也成為靶子。揚雲泥在心裡暗暗打定了注意。

　　“這事，葉叔叔準備怎麽辦?”揚雲泥問。

　　“子時我必到。”葉璐會說。

　　“小姐怎麽處置這件事情?”揚雲泥問。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小姐。由我而起，由我而終。”葉璐會說。

　　“子時，我也必到，無非決一生死。”揚雲泥說。

　　“紅孩兒，你需要有所準備嗎?”葉璐會問。

　　“赴死者，沒有生前身後事。”揚雲泥說。

　　葉璐會早帶來一壇子酒，置於粗糙的桌面上。

　　“紅孩兒，借你兩隻碗，我和你痛飲一番。”葉璐會慨然說道。

　　還有大約兩個時辰的時間。後半夜，天空大約會有一個彎刀似的月牙兒。葉璐會要在酣醉裡，和揚雲泥一起等待那把刀。

　　揚雲泥也不推辭，葉璐會一碗酒下去，揚雲泥也乾盡了碗中酒。

　　葉璐會再乾盡一碗酒，揚雲泥也揚碗乾盡。

　　葉璐會仰面向著茅草的屋頂，長長發出一聲呼嘯，綿長淒厲，山谷繚繞。

　　“紅孩兒，”葉璐會說，“我必效死於葉氏。我也決不負你。”

　　揚雲泥把自己融化成了一團火。

　　“紅孩兒，”葉璐會又說，“小姐真心愛你，她辜負了你，卻又不負於你。”

　　揚雲泥對效死於葉氏的說法，已經開始遲疑起來。對於真心與辜負的矛盾，卻漸漸釋然起來。

　　葉璐會眼中的事件，不是揚雲泥眼中的事件。

　　揚雲泥眼中的事件，又不是葉璐會眼中的事件。

　　彼時的沉湎，經歷過事件的過濾，此時已由濃轉淡。

　　效忠於葉氏，葉氏可需要效忠?

　　葉璐會沒有等到揚雲泥的回應，兀自飲了第三碗酒。大戰前夕，葉璐會已經是酩酊大醉了。

　　“紅孩兒，什麽是忠心?”葉璐會大聲問道。

　　揚雲泥:“心有所屬，兩心相印，因而倍加呵護，忠誠於事。”

　　葉璐會:“紅孩兒，不對，我欲效忠，不管我被如何對待。”

　　葉璐會不管揚雲泥作何回答，把壇中就喝幹了，撲通一聲把頭杵在桌子上，呼呼睡去。

　　蠟燭燃盡，半山雨堂歸於冥暗。

　　揚雲泥抱劍坐在半山雨堂之前，放眼望天，等待那一彎月刀。

　　這裡不是空曠之地。山頭上，山坳裡，有葉塘灣和樓山衝部署的明哨暗哨。葉璐會來到半山雨堂，也不是隱秘之事，每個人的背後，都有很多眼睛。

　　夏蟲在草葉裡間或啼鳴，偶有夜鳥驚飛，人們都在偽裝成十分平靜。

　　葉璐會持劍從背後走過來。

　　時間到了。

　　葉璐會沿著山路走下，彎月斜掛，月色朦朧，不多久葉璐會就在山路上消失了。

　　東山，野豬嶺。

　　來到嶺前，只見嶺上一棵老樟樹，斜出的粗枝丫上掛著一條影子。

　　“是小葉子嗎?”葉璐會問。

　　“我是小葉子。”掛在樹枝上的影子說。

　　“孩子，我來換你。”葉璐會說。

　　葉璐會停在原地，沒有向前。

　　等了一會兒，沒有人發話。葉璐會大聲說:“朋友，我葉璐會到了，把這孩子放下，有事衝著我來。”

　　嶺上還是沒有人說話。

　　葉璐會明白了，埋伏的人要自己走上前去，當他親自來到樹下時，才是事件發生的真正時刻。

　　葉璐會便不再廢話，

持劍在手，緩步向前。　　葉璐會盡量體會著腳下的感覺，隔著布履，腳底板感受著路上的石板與石子。在極致的感受裡，所有恍惚都變得極為真實。

　　如果這是最後的真實，就讓這點時間盡量漫長一些。

　　所有的漫長，在心裡都很短。葉璐會體驗到了。

　　第一支箭射來。嗖的一聲穿破空氣，在寂靜的夜裡劃出響亮的呼哨。

　　葉璐會聽著箭羽的聲音，肩膀右移，箭羽貼著左側滑了過去。

　　第二支箭， 和緊接著的很多支箭，成群結伴而來。

　　遠遠地，揚雲泥跟在葉璐會的後面。醉醺醺的葉璐會抱著赴死之心前來赴約，揚雲泥在他離開半山雨堂時，悄悄將一根系雲繩綁在了他的腰帶上。葉璐會在前，牽著揚雲泥來到了野豬嶺。

　　箭雨潑灑而下，揚雲泥把系雲繩向後猛然拽過來，葉璐會像一隻輕盈的風箏一般給帶回到揚雲泥身邊。

　　揚雲泥放下葉璐會，把遊鴻劍劃成一個圓圈護住了頭，輕身飄向樹枝上的小葉子。

　　箭矢紛紛射在揚雲泥的身上。

　　揚雲泥不顧這些，右手將遊鴻劍輕輕一劃，割斷繩子，左臂把小葉子接住，護在身下，轉身飛馳，來到箭矢的射程之外。

　　葉璐會呆在原地。只見揚雲泥神人一般，紅劍，紅光，撲撲閃閃，晃動成一團遊弋的火苗。

　　揚雲泥把小葉子帶到一塊巨石下，要葉璐會守在小葉子前面，仗遊鴻劍迎向追過來的十幾條黑影。

　　揚雲泥也不客氣，作為對箭雨的回報，他從袋中掏出幾把石子擲向來犯之敵。石子雨劈劈啪啪打在十幾條黑影的頭上，遲滯了他們的反應，趁此機會，遊鴻劍劃過一條紅河，把這些人淹沒在水下。

　　穿過倒下的十幾條黑影，揚雲泥繼續往前追，果然看見兩條坐鎮指揮的影子逃出了野豬嶺。那兩人的身形像鬼魅般地飄忽，亦非泛泛之輩。

　　揚雲泥回到小葉子身邊。

　　遍體鱗傷的小葉子奄奄一息，看到揚雲泥，小葉子幾乎用盡最後一口氣:“揚大哥，我什麽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