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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負劍記》第6章群狼環伺橫刀行(下)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二者堪堪相遇的前一刻,忽然有一串銀鈴般清脆的女聲,遠遠地傳了進來。

  “楚叔叔,侄女兒想向你討個人情,還請你暫熄怒火,棒下留人……”

  楚飛熊眼皮一跳,聽出了來人的聲音,苦笑一聲,“麻煩了,這個鬼靈精怎麽又折回來了?”

  當下前進半步,雙手一松,竟然真的撤去了大半力道;

  但這一招畢竟挾有巨大的慣力,砸在刀鋒之上,仍然不可小視,只聽“砰”的一聲,韓仞口鼻竄血,雙手虎口亦同時迸裂,整個人便如一隻斷線的風箏,倒飛數丈後,頹然砸落進雪地裡。

  楚飛熊見他雙腕流血,但刀不離手,倒在地上咳了幾口血後,擦擦口鼻,竟然又迅速地爬了起來,且毫無沮餒之色,哼了一聲,“好一把硬骨頭!你倒是很經得起摔打。”

  隨即不再理睬韓仞,側身望向山道上走下的那條倩影,露出又是憐寵,又是無奈的複雜表情。

  身後的兩名隨從看見來人,早已收起兵器,且快步迎了上去,一見面,滿臉堆笑,噓寒問暖,似乎彼此很是熟稔。

  一個搓著手道:“我的小姑奶奶,這大雪後的山路何其險峻,你怎麽不聲不響的獨自就上山了?你說這萬一要是有個好歹……真真是不堪設想!”

  另一個道:“若只是山路險峻,倒還罷了,以咱們‘雲夢小魔女’的本領,那也不算什麽。怕只怕有人在暗中陰險算計,要坑殺了所有上山的尋寶人,這才是最凶險的……”

  說著話,忽然轉過頭,狠狠地瞪了一眼躺在竹架上的周譽,顯然已經知悉了九宮劍派的所作所為。

  周譽嚇得一縮頭,趕忙垂下眼簾,卻又在心中暗暗地揣摩起來,眼前的這名少女到底有怎樣的來歷,怎麽連大威寨這兩個出了名的滾刀肉,都能治得服服帖帖?

  韓仞心知楚飛熊之所以在最後關頭有極大留手,全賴此人之故,若非如此,恐怕這會兒自身已是骨斷筋折,重傷半廢;

  此刻站起身來,後怕之余,不由得好生感激,還不等調勻呼吸,也朝山道上張去。

  只見那兩條壯漢一左一右,好似貼身衛士一般,將一名身段嬌俏的妙齡少女守護在中央。

  那少女約摸十六七歲,頭戴雪白貂帽,身披一襲淺綠長袍,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僅露出一張小麥色的鵝蛋兒臉,姿容雖不甚美,但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卻著實為其增色不少,端的是明眸善睞,慧黠涵光,處處透露出精靈古怪。

  且韓仞注意到,在她的腰間纏著一圈細細的蛇皮軟鞭,鞭頭以精鋼包裹,打成了一枚寒光閃閃的尖錐。

  須知在十八般兵器之中,軟鞭向來難練,想要入門,則非得有名師教導不可,想到這裡,韓仞心中一動,敢於獨身上山,並且有膽量摻和奪寶一事,這個看似無害的少女也不簡單呐!

  那綠袍少女蓮步輕快,一路而下,比比劃劃,不知在說些什麽,時而“咯咯”嬌笑,時而薄嗔斥咄,到了最後,那兩名壯漢滿臉悻悻然,只顧低頭跟隨,再不敢多說一句。

  眨眼間,三人已來到跟前,綠袍少女看向楚飛熊,笑嘻嘻地道:“楚叔叔,多日不見,你過得好麽?”

  楚飛熊瞧見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戲謔,頓覺一陣頭疼,再看向自己的兩名親隨,卻猶如兩根霜打的茄子,蔫頭耷腦,顯然被收拾的不輕;乾笑兩聲,正要開口。

  卻見那綠袍少女把笑臉一收,

搶白道:“哼,扯謊話送走了本姑娘,你們過得好啊!一個個容光煥發,神采奕奕,不是要出遠門麽?怎麽還不動身,反而有余暇來此逛熱鬧呀!”  楚飛熊訕訕一笑,道:“丫頭啊,不是我要送你走,自打你來到江陵,這些日子以來,底下的弟兄們是怨聲載道,苦不堪言啊!實在是經不住你變著花樣兒地來回捉弄……這次篡改乃父傳書一事,我也是受人攛掇,迫不得已啊。”

  “哼,謊話精,誰會相信你的鬼話?”綠袍少女聽了,撇了撇嘴,轉頭看向兩名漢子,問道:“大黃,小梅,我要聽你們親口說。難道說本姑娘真是一個討厭鬼麽?這些日子咱們搭著夥兒,劫鏢剪徑、削富濟貧,難道玩得不開心麽?”

  那二人支支吾吾,看了一眼楚飛熊,卻見其仰著腦袋看天不語,再看綠袍少女笑意盈盈之下,分明藏著幾分厲色,擦了擦汗,苦笑著,疊聲說道:“很開心,很開心!”

  這二人原本是山南綠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一個名叫黃倔,綽號‘萬屠斧’,另一個名叫梅繁予,綽號‘崩雲箭’,均已揚名立萬多年,此刻卻被一名刁蠻的少女喚作什麽‘大黃’、‘小梅’,而且逼迫地甚是狼狽,周圍眾人直看得暗暗稱奇,若非此間情勢複雜,又礙於楚飛熊的凶威,恐怕早已笑出了聲。

  綠袍少女面露得色,道:“楚叔叔,這回你可聽清楚啦?等此間事了,本姑娘要回八寶山,分工座次一切如舊,你不準再趕我走,而且要給我賠禮補償!”

  楚飛熊翻了翻白眼,可這事兒畢竟不佔理,說也說不過,隻好默默點頭,道:“好,好,一切依你便是。”

  綠袍少女這才心滿意足,旋即蓮步輕移,徑直來到韓仞面前,一眼就看見了掛在他衣領上的幼虎,將一雙美目眯成了月牙狀,咯咯一笑,道:“好漂亮的小老虎,快讓姐姐抱抱你。”

  也不去詢問韓仞是否應允,就將其取出並抱在了懷裡,看見幼虎四肢上的血汙,小臉上滿是疼惜與憐憫。

  韓仞怔在原地,微微低頭,想要說些什麽表達謝意,但兩人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剛一張口,就聞到一股淡淡的、如蘭似麝的少女幽香,畢竟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不由得心中一蕩,滿臉通紅,但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悄然後退半步。

  想起了師父曾經再三告誡,在刀法未成之前,不準他輕近女色,唯有抑心禁欲,才能夠勇猛精進,是以他至今仍然保持著童子之身,所得裨益也的確是受用無窮。

  這時綠袍少女抬起頭來,卻只見韓仞眼簾虛闔,按刀而立,神態寧靜且莊嚴,且在喃聲自語,“飛花落葉,流水行雲;壁立千仞,無欲則剛;虛空甯宓,混然無物……”

  “這個傻小子好呆!”綠袍少女掩嘴偷笑,嬌聲叫道:“喂!本姑娘救了你一命,你怎麽連句謝謝也沒有?還有啊,你在山上做的好事我全都瞧見了,我看你這人人品武功都很不錯,不如來當我的扈從怎麽樣?”

  韓仞睜開眼,心中已恢復了平靜,略微錯開其目光,昂然道:“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銘記於心。但報恩的方式有許多種,大丈夫重恥輕生死,姑娘若有吩咐,雖刀山火海、龍潭虎穴,亦不在話下,但若要我為奴為從,卻是萬萬不能。”

  “這樣啊……”綠袍少女微顯失望,眨了眨烏亮的大眼睛,又道:“那將這隻小老虎送給我如何?咱倆就扯平了。”

  韓仞看向她懷裡的幼虎,露出一抹柔色,道:“我已答應了它的父母要善待它,它既不是玩物,也不是什麽可以交換的東西,只要它肯自願隨你而去,我不會阻攔。”

  “嘻嘻,那就看它會選誰吧,我可告訴你哦,小動物有奶便是娘,你是一定爭不過我的。”

  綠袍少女玩心大起,衝著韓仞晃了晃小拳頭;隨即蹲下身來,將幼虎放在地上,又伸手入懷,取出了一塊手帕,小心地拿出幾塊牛肉干,不住地誘哄道:“乖乖小老虎,快來姐姐這邊,姐姐有好吃的給你。”

  幼虎看見肉干,本已動心,就往綠袍少女走去,這時卻聽韓仞叫了聲,“朔風,回來。”立時止步,轉過小腦袋,仰望著韓仞,似乎有些小迷糊;而‘朔風’則正是韓仞替它取的名字。

  綠袍少女微露惱色,趕忙又自懷中取出幾塊小點心,以及一小瓶百花蜜,並且加緊了誘哄的聲音,“乖,小老虎快過來,姐姐疼你,你跟著他可沒有這些好吃的哦!”

  幼虎聞著花蜜的香氣,果真頭也不回地走了過去。綠袍少女咯咯嬌笑,看著它一步步走近,實在是歡喜無比,朝著韓仞吐了吐舌頭,道:“看來是本姑娘贏了,小老虎以後就跟我啦。”

  一邊說著話,就要伸手去抱起幼虎,怎料幼虎忽然一個猛撲,咬住了牛肉干和花蜜瓶,旋即迅速奔回韓仞腳下,並且用小腦袋親昵地拱摩著韓仞的小腿。

  “朔風,乖。”韓仞心頭一暖,難得的露出笑容,將其抱了起來,原放入衣領之中。

  “哎唷,你這個狡猾的小東西!虧我這麽疼你,你居然敢戲弄本姑娘……”綠袍少女一呆,等緩過神來,直氣得連連跺腳,萬沒料到她堂堂的‘雲夢小魔女’,自打混跡江湖以來,從來都是隻佔便宜不吃虧的主兒,今日反被一隻小畜牲蒙騙了過去。

  再看那一人一虎親昵要好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好在她雖然刁蠻任性,但平素裡接觸的都是些耿直豪爽的綠林中人,多少也受到一些影響,總算是沒有當眾食言。只是瞪向韓仞的目光,已變得十分不友好,隱隱更能聽到“咯咯”的磨牙聲。

  “看來是在下僥幸取勝,多謝姑娘所贈,若能度過眼前這一難關,大恩容當後報。”

  韓仞卻對她氣呼呼的模樣兒視而不見,朝著她抱了抱拳,隨即拔出刀來,又打起十二分的慎重與警惕,看向了一旁的楚飛熊,心知只有過了此人這一關,才有活命離去的希望,喝道:“楚山主,在下適才落敗,非因武功不濟,實乃大意所致,並不心服,你若有意留下這把寶刀,還請再度見教!”

  楚飛熊見他目光灼人,又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沒來由的有些煩躁,翻了翻白眼,卻不出聲,反而露出有些討好的笑容,問向綠袍女子,“丫頭,他這條命可是你求來的人情,就讓你做主吧!不論是這把風雷刀,還是那隻虎崽子,就連他這個人,只要你想要,咱就一股腦兒全搶了過來,回去以後任你挑揀。”

  那兩名隨從亦跟著連連附和,一個瞅準了機會大獻殷勤,道:“小姑奶奶,機不可失,即便你用不慣刀,但以咱們大威寨和試劍谷的交情,慢說是拿去換一件趁手的兵器,就算是請動神匠,把這風雷刀熔了重鑄,那也絕非難事啊。”

  另一個拍著胸脯打包票,“姑娘不是打算收他為從麽?隻管放心!這小子雖然狂妄之極,看著像是塊硬骨頭,但是等拿下了他,關進咱們山寨的地牢裡,就算他是鐵打的,也保準教他服服帖帖、俯首認命,以後就乖乖的,給姑娘做個聽話的扈從!”

  綠袍少女略作思忖,搖頭道:“強扭的瓜不甜,搶來的東西誰稀罕?我不要,還是放他走吧,因為我有個更好玩的主意……”

  說到此處,嘴角輕翹,露出狡黠的笑容,續道:“且不說他身懷寶物,在江陵府內本已寸步難行,就說他大鬧九宮劍派,也已經得罪了姓周的那個老妖怪,我倒想看看,他是否真有能耐,可以平安的走出江陵。嗯……,你們兩個自從跟我搭夥,早已經一窮二白,沒什麽油水可剮,楚叔叔,咱倆來打個賭如何?”

  那二人頓時苦笑搖頭,走向一旁,一陣唉聲歎氣。

  楚飛熊笑了笑,道:“你這個鬼丫頭, 原來是想要坐莊。說吧,你想賭什麽?我可不相信他能活著離開楚地。”

  綠袍少女道:“楚叔叔這麽爽快,侄女兒也不能貪心,就跟你賭一座東湖山莊如何?如果他能闖過周老怪這一關,東湖山莊就得換個主人;如果他不小心折在了江陵,以後在八寶山,你說一不二,侄女兒言聽計從,怎麽樣?”

  楚飛熊哈哈一笑,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你這個鬼靈精,隻帶你住了一次,果然惦記上了我的莊子……不過比起能讓你乖乖聽話,也能令你父親安心不少,好!這座莊子我壓上了,說準敲定,誰也不準反悔。”

  說罷,伸出一隻大手,和綠袍女子三擊掌,立定了賭約。

  韓仞一直在冷眼旁觀,雖然有些任人擺布之感,心中著實不忿,但畢竟可以安然離開此地,再者他渾身是傷,也急需一處清淨地方靜養,等二人商討完畢,冷哼一聲,道:“楚山主既然無心賜教,在下就此告辭。日後若有機會,必然要登門拜訪。”微一抱拳,收起了刀,拔腳就要離去。

  一旁的周家父子聽出楚飛熊已無奪刀之意,自然是喜不自勝,有心想要留下韓仞,卻不敢輕觸虎威,若是公然拂了楚飛熊的面子,那可大大不妙!

  周瞻再三猶豫,終於踏前一步,喝問道:“年輕人,在離開之前,可否留下姓名師承?”

  “某名韓仞,師承無可奉告,若要報仇,盡管尋我來!”

  韓仞卻是頭也不回地遠去,隻冷冷丟下一句話,腳下拽開大步,一頭扎進昏暗的風雪裡,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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