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韜貝勒、BoBo告別後,車台裡有一個小時沒閑著,郝明和老米聊的就是他們倆。
“我也沒很老,現在男孩是退化了還是怎麽了個個都這樣?”
“我-靠,低四、高四都鬧不清,就敢開個越野車來沙漠!膽兒也忒大了!”老米說。
郝明說:“這兩兒年輕人謙遜好學,車子性能一路走下來能摸個爛熟。我比較擔心的,他們在溫室裡,野外生存能力差。當人類的生活中充滿了自動化、生活過於便捷的時候,同時也必須要面對失去很多生活的常識,萬一自動化失靈那麽就是束手無策。”
路上,光頭強派來送配件的板鍬給郝明電話。原來烏魯木齊暴雪,航班全部取消,那人只能呆在烏魯木齊機場,等明早的飛機。郝明在塔漠邊緣發現了一個叫阿瓦提鄉的小村落,決定當晚不去喀什了,就在這裡住下。
在阿瓦提鄉一家清真小餐館吃過“手抓飯”,我坐在小旅店的床上,靠著被子,拿出硬皮本和簽字筆。走之前,我導師讓我,把所有觀察到的細節用客觀、謹慎的態度記錄下來。
我頗有些自鳴得意地在第一頁寫下:“我很高興能有機會,深入到塔克拉瑪乾大沙漠的內部——”
有人在門上重重敲了兩記,門被推開了,郝明在門外問:“能進來嗎?”
“能。”我急忙爬到床那邊,對著門喊:“能。”
郝明走了進來:“門沒鎖!你們兩個姑娘一塊兒住,不安全,下次記得鎖門!”
“噢,伊曼剛出去了,我不知道她沒關門。”
“伊曼剛才和我請假了,說出去一會兒,買點日用品就回來。”郝明沉吟著,靠在桌子上,放低了嗓音,躊躇著說:“小A,我有話和你說。”
郝明正是因為知道伊曼出去了,才來找我的。我們每天白天都呆在車裡,有什麽話非要現在特特地等我一個人的時候來找我說呢?
我暗自思忖著,臉不覺紅了,盤腿坐在床上,心裡隱隱覺得不妥。因為隻穿著薄薄的抓絨褲,我把被子拉過來蓋在腿上,心如鹿撞,低著頭,拿不準郝明要和我說什麽。
“小A,隊裡有不少人和我反映,說你高傲,好鬥。”
——啊?原來是和我說這個!
“隊裡不少人?不就王小滿嗎?最多還有那個畢加索——老米才好鬥呢!他最好鬥!”我的反應又快又激烈,郝明一下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你這性格可不好!人不犯我,我倒是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回擊。我說得不對嗎?我從沒看你和嘉琪、還有伊曼一塊兒上個洗手間,總是你一個人獨來獨往。荒郊野外,你們小姐妹,是不是應該結伴、相互有個照應。”
我氣鼓鼓地低著頭:“我不能乾活,引人不滿;現在我一個人上洗手間,竟然也是徒罪。”
郝明不知道,伊曼在野外的生活能力遠超過我和嘉琪,根本不屑與我們同行。而嘉琪,以前我認為她見多識廣,又長我幾歲,是個可以依賴的同伴。幾天下來,發現她非常自我,而且,需要你永無歇止地讚美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這麽對王小滿的——令人不勝其煩。
“伊曼今年只有二十一歲,你是做姐姐的,要讓著她點。”
“郝隊你是沒看到背後,她對嘉琪說話那個趾高氣揚的樣兒,我就氣不過。她還在老米面前嘲笑我,說我像溥儀。”
“你聽錯了!伊曼那句話我也聽見了,她不是說你像溥儀,
是說你戴的那副眼鏡像溥儀戴過的。你自己長什麽樣你不知道嗎?你自己說說,你長得像溥儀嗎?” “好端端地,她人前中傷我眼鏡幹什麽。我也就是偶爾看個書才戴。”我咕噥著:“哼,溥儀的眼鏡她戴得起嗎?”
“伊曼這女孩兒沒壞心眼兒,就是有點自私。”
“世上哪有那麽多有壞心眼兒的?王小滿壞嗎?我壞嗎?難道非得壞成秦檜那樣,才叫壞?!”
郝明沒動氣,繼續平和地對我說:“伊曼身世挺可憐的。她媽媽在她十二歲的時候就過世了。你十二歲的時候,是不是還賴在你媽懷裡撒嬌呢?她父親是下崗職工,買斷工齡的那種;身體也不好,整天就在家裡寫詩看報,全靠伊曼掙錢養活。伊曼給她爸在上海買的房子;每年安排她父親出國旅遊一次;夏天去青島;冬天送三亞。你二十一歲的時候, 有體驗過生活的艱辛嗎?是不是每天隻想著,我要發現一座古城,我要做個女斯文赫定?!”
“人,不應該依仗悲慘的遭遇來獲得人們的同情;而是依靠自身的美德、崇高的理想贏得他人的尊重。”我說。
“還有——不說了。”郝明突然改變了主意:“小A,你玩過紙牌沒有?”
“怎麽了?”
“紙牌裡,除了大小王之外,什麽最大?”
“A。”
“對了,我現在明白你同學為什麽叫你‘小A’了——老拿尖刺扎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看起來不像以往那麽和善。
“小A,人都有善的一面和惡的一面,包括我在內,不要激怒人性惡的一面,而是應該多關注人性善良的一方面。”
我不吭聲了。郝明認為我在開始反思自己,滿意了一些:“不要跟她吵,她說什麽,笑一下就過去。你是做姐姐的,胸懷不妨大度一點。”
我低著頭,不置一詞。
“行,你們都早點睡吧——記得出去撞門!”郝明說著走了,出門的時候把門關嚴了。
我慢慢靠向床頭。郝明告訴我的,關於伊曼的事,在我心裡翻滾著。我無法想象,我十二歲就沒有媽媽了,會是怎樣一個人生;就像我從來沒有想過,二十一歲就要工作一樣。聽人說有一種女人,她們從來沒有過女性朋友,也就是說她們不需要任何可以說說私心話的閨蜜。在她們看來,任何女人都是潛在的敵手,不論醜、美。我不知道伊曼是不是也是這類人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