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被鬧鍾吵醒的時候,我正在做夢。
了無人煙的叢林,陰暗又濕熱,陽光透過密密麻麻的枝葉,艱難地鑽下來,散發著腐爛味道的地上光影斑駁。
我看不見天空,我聽不到人語,我辨不清方向。
我在趕路,前方不知何處。
兩條疲憊的腿已經快撐不住身子,我想歇一歇了。
我靠著一棵十幾人才能合圍的古樹坐下來,饑渴難耐,恨不得喝自己的血,嚼自己的肉。
意識漸漸模糊不清,眼皮越發難以支撐,我快要死了嗎?
身子向後仰去,那棵樹仿佛海綿一樣,越來越軟,甚至有海浪般的波動。
一陣揪心的劇痛讓我大聲吼叫,急促的鈴聲震耳欲聾,這是警報!我必須逃離!
我猛地一下彈坐起來,心跳飛快,驚魂未定,腦子昏沉。按掉執著的鬧鍾,灌了一杯水,我開始回想剛才的夢。
夢就是這樣奇特的存在,剛醒的時候還是非常清楚,隻幾個彈指之間,已經灰飛煙滅了,再怎麽努力,也抓不住。
看看表,十點二十二分。我不知道昨晚怎麽回來,不知道如何上床,不知道睡了多久,完全斷片了。
可我記得,今天上夜班。
做安檢就隻這一樣好處,晝夜倒班,今天我要吃過晚飯才去單位,還有差不多八個小時可以揮霍。
我還記得,喬琳。
慢慢回憶斷片前的情形,張力那張似笑非笑的臉越來越清晰。
我心中的憤恨,也越積壓越多,於是抄起電話給他撥了過去。
“喲,一哥醒了啊?”電話那頭傳來張力清脆的聲音,聽起來快樂潛藏。
“你他媽的趕緊到我家來,迅速!立刻!馬上!”衝著張力吼完,我把電話一掛,順勢倒在床上。
我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起來,像是開了最高檔的電風扇,滿腦子盤算張力來了該怎麽辦。
想不出個所以然,等他來了再說吧。
我爬起來到浴室衝了個澡,收拾停當,竄到廚房裡找吃的,確實餓了。
一切如意料之中,餐桌上擺著兩盤小菜,旁邊壓著一張紙條:小惟,昨晚你喝多了,真是不省心!你爸說給你記了一頓打,你可小心點。保溫桶裡有粥和包子。牛奶在冰箱裡,自己熱,別喝涼的!媽。
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景,今天卻不知為何,心裡多了些溫暖,可能是最近比較敏感吧。
等張力進門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鍾。十公裡的路用了近半小時,在那個年代還算神速。
“哎,我說,你衝我發什麽火?”,張力一進門就衝我嚷嚷,“昨晚我可是舍命陪君子啊,不顧身體健康使勁陪酒不算,那腦細胞也死了一火鍋啊。”
“我去你的吧!張力你什麽意思,什麽狗屁迂回戰術,幹嘛不跟我商量商量,你憑什麽替我作主?你懂什麽啊你?”我憋了大半天的火,像機關槍一樣噴射了出去。
“咱坐下慢慢說好不好,瞧你這架勢,要把我吃了啊?好心還當成驢肝肺了!”張力邊坐在沙發上邊說,“去,倒點茶去,咱兄弟兩個好好掰扯掰扯。”
“嘿!你還有理了啊?還要我給你倒茶?我問你,迂回什麽迂回?本來我就離她夠遠的了,再這麽迂回,不是更遠了?”我越說越激動,恨不得撲上去揍丫一頓。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瞧你那點出息,趕緊倒茶去!山人自有妙計。”張力翹著二郎腿,點了一根煙衝我說道,
“趕緊的啊!一會兒等我跟你說完,你就知道了!” 看著他胸有毛竹的樣子,我有點吃不準他葫蘆裡賣什麽藥,雖然極不情願,但還是乖乖地給他擺了茶。
“呦呵,這紅茶不錯啊,正宗滇紅,蹭老爺子的吧。”張力端了一盞茶,湊在鼻前,閉上眼睛聞聞,左右搖晃著腦袋說道。
“別廢話!說正事!”我看著他那樣子就來氣。
“惟一,你真的喜歡喬琳嗎?”張力突然斂了笑容問我道。
“那肯定!這還要問?”我一臉不高興地說道。
“那你設想過結局沒有?你想跟她結婚?”張力彈了彈煙灰,又斟了一盞茶說道。
“這…這…我沒想那麽多,就是特別喜歡她。”我像是被毒蜂蟄了一般,頓時理虧詞窮。
“咱暫且不論結局如何,就她那男人,郭副科長,如果知道了你追求他媳婦,會怎樣?”張力把茶盞往桌子上一頓,眼睛使勁盯著我說。
“啊?我…我不知道。”張力眼中好像射出兩道寒光,把我瞬間給凍住了。
“咱姑且不論郭副能不能知道,或者知道了會不會收拾你,那喬琳會怎樣?”張力越說越有勁,“她如果一下子拒絕了你,你該怎麽辦?”
“繼續追唄,能怎麽辦?”我明顯底氣不足,聲音裡透著一股慫勁,但嘴巴卻依然很硬,“我付出一顆真心,定能換來一片真情!”
“靠!你瓊瑤劇看多了吧你!”張力猛地往後一靠,滿臉的不屑,“噢,你真心,人家就真情?那我倒是可以去追張曼玉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不知道怎麽接了,心中原有的那腔熱血那股怒氣,早已隨著醒來時候的夢,煙消雲散,不知所蹤。
我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那盞紅茶,好像那是一杯鶴頂紅,我在做賜死之前的最後掙扎。
“所以啊!必須迂回!必須迂回!”張力用指節敲打著茶幾,“欲速則不達啊!我的親弟弟!”
“那你說怎麽辦?”我像盼到了電視劇裡“刀下留人”的那聲喊,抬起眼睛看著張力說道,“怎麽迂回?怎麽再回來?”
“讓她幫忙介紹空姐, 這是第一步。如果她答應了,這事就有二分光了。其次,借著相親的名義,經常找她說事,如果她不煩,這事就有五分光了。然後,你充分地表現自己,盡量展示自己的優點,如果她喜歡,這事就有七分光了。再然後,繼續深入交往,加深印象,如果她沒拒絕,這事就有九分光了。最後,也是最難的一步,如果郭副不知道,或者即便知道了,木已成舟,無法改變,這事就圓滿了。”
張力眼中泛彩,吐沫橫飛,一根香煙的功夫,劈裡啪啦說了一連串。
望著煙霧中坐而論道的他,我恍惚有種隆中對的感覺。
不對!這他娘的明明是王婆說西門慶!
“哎,我說,你這嘰嘰歪歪了半天,學王婆說西門慶呢?”我抬高聲音道,“有啥用?這光那光的,人家不願意都是沒光!”
“死馬當活馬醫唄?”張力又點了一根煙說道,“你以為逛菜市場呢?一頓砍價就能成交?本來就是沒譜的事,誰讓你這麽拗。”
“唉!也是倒霉催的,我怎麽偏偏喜歡了她?她又如何偏偏有了家?”我搖頭歎氣道。
“乾不乾?乾脆點!”張力斜著眼睛說道,“不乾趁早拉倒!浪費我腦子!”
“乾!怕啥!”我自言自語道,“就是那龍潭虎穴也要闖一闖!”
“昨晚送你回來路上,我都跟趙猴子商量好了,他今天就去郭副那裡打探。”張力得意洋洋地笑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我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隻好向前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