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學旅行的氣氛,比起之前為參加全國大會本奔波而來要松散許多。
至少上原朔是沒有興趣再去製止男生們發自內心的衝動。
晚上八點。
“喂喂,上原,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嗎?”臨出門前,津村右輔的興奮看起來怎麽也壓製不住。
三個星期前,上原朔在那幾位吹奏部男部員的面龐上看到過類似的神情。
“津村,我有個小問題。”上原朔輕輕歎了口氣。
“趕快說,說完我就走了!”
“你這次跟著他們一起去試著偷看之後,如果被千菅同學知道了怎麽辦?”上原朔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水,不緊不慢地將自己的問題說出。
“你可別忘了,這裡的男生們,除了你以外可沒人在談戀愛。”
津村右輔定定地看著上原朔,眼中燃起的火焰漸漸熄滅,直到變成灰燼,再也無法複燃。
他一屁股坐到席上,向後躺成一個大字。
“上原,你說我為什麽要找雪……千菅同學談戀愛啊!為什麽我感覺談戀愛之後開心的時候不多,反而不自由的時候更多了啊!”津村右輔哀嚎著。
“誰知道呢?既然當時你又想談戀愛,又沒有拒絕千菅同學,現在不就是非常正常的情況?”上原朔依舊淡然,“首鼠兩端,甚至腳踏兩條船可不是什麽好的行為。”
“我的夢想,我的青春啊!就這樣消失,不能再得到了……”津村右輔仍舊誇張地哀嚎著,甚至向上直直伸出右臂,似乎要抓住什麽正要遠離他而去的東西。
上原朔沒有回答,順手拿起一份進入旅館時帶進房間的報紙,隨意看了起來。
而一般放在旅館的報紙,多數都跟本地的景點有些關聯。
譬如金閣寺、銀閣寺、清水寺、平安神宮、伏見稻荷大社、八阪神社之類——千年歷史,留下的古跡總不會少。
“上原,就這麽什麽事情都乾不了地呆在房間裡,你真的不會覺得無聊嗎?”旁邊的津村右輔死魚翻身,用垂死的聲音問道。
“不會。”
篤、篤、篤。
津村右輔還想繼續說什麽,就聽見門口傳來很有節奏的叩門聲。
上原朔瞥了他一眼,示意津村右輔起身去開門。
不是覺得無聊嗎?正好去開門,消耗一點體力,也有事可做。
看懂上原朔的眼神,津村右輔果斷再一翻身,背對上原朔,隻當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看見自己這位損友疲懶的樣子,上原朔深深歎了口氣,隨手將報紙放回小桌上,走去開門。
“上原同學,你果然在這裡。”打開大門,上原朔看見古賀香奈正站在門外。
暗綠的針織毛衣,米色長裙,比起之前趕來京都時的穿著,她更換過的服飾更顯閑適與慵懶。
與京都的氣蘊,深秋的氛圍格外相合。
不過,更讓上原朔想要失笑的,是女孩話語中的“果然”。
“古賀同學以為我有可能會去哪裡?”
“以為上原同學會和其它男生一樣。”
女孩沒有把話說全,但話語中的含義兩人都再清楚不過。
“怎麽會……我看起來不像是正人君子嗎?”上原朔再也忍不住,輕笑出聲,“而且,我還用幾句話把津村一起留在了房間裡,怎麽也該算得上功德無量。”
“哦……”女孩假作恍然大悟狀,“怪不上原同學既不想和我在門外說話,也不想請我進入房間。”
在門外說話,被同班的學生們看見,一不小心就要成為流言蜚語中的主題。
在房間裡說話,那就要冒著被津村右輔全程旁聽的風險——上原朔還不能直接把津村右輔趕出門,那幾乎坐實了他和古賀香奈之間有問題。
“確實為難。”笑完之後,上原朔自嘲地搖了搖頭,“不過,古賀同學找我有什麽事情?應該不只是為了笑話我的吧?”
“如果我說是呢?”女孩明亮的眼眸中浮現出笑意。
“那……我也無話可說。”上原朔想要平攤雙手,做出“我無可奈何”的動作,可惜左手還要撐住大門,只能平攤右手。
但這樣的動作,看起來更像是伸手邀請女孩做些什麽。
所以,不如不做。
“開玩笑的。”女孩右手成拳,掩嘴輕咳一聲,“剛剛回到房間之後,我思考了一段時間,覺得家族應該不會在修學旅行期間找到我和上原同學。”
“嗯……”上原朔發出沉吟聲,“確實……驚動班裡的同學,還有逢阪老師總是不好的事情。”
“不止這些,還有家族畢竟是在乎面子的……”女孩輕聲補充道,“他們想要找上原同學,必定會選擇正式上門拜訪的方式。”
想到幸得井與土禦門的傳承,上原朔輕輕點頭。
“不過,既然這樣的話,也就說明至少這三天修學旅行,我們可以不用考慮被人打擾的問題?”對於幸得井的思慮漸漸褪去,上原朔開始思考起有關修學旅行的事情。
雖然對於參觀景點這種事情,他並沒有多大興趣,但他身邊的兩位女孩都相當有興趣。
古賀香奈是被關在東京太久,所以對能夠自由活動的時間很久,連帶著對觀賞景點也有了不小的興致——明明在東京的時候,音樂和數字才是她最喜愛的東西。
而近藤詩織……怎麽說呢,無論什麽時候,只要在上原朔身邊興致就很高。
在這樣的情況下,上原朔免不了會被女孩們拖著到處跑。
“嗯……可以這樣說吧。”女孩輕輕點頭,“對於清水寺還有伏見稻荷大社,我還是很期待的。”
修學旅行的地點,第一天是清水寺,第二天是伏見稻荷大社。
對於遊覽時間和具體活動范圍,逢阪和輝並沒有限制得很死,給了學生們相當大的自由空間。
“好吧……”上原朔笑著搖了搖頭,“那我也就只能跟著古賀同學一起期待清水寺和伏見稻荷大社了。”
“上原同學看起來很不情願的樣子。”
“或許有點吧……但並不嚴重。”上原朔選擇實話實說。
女孩眸光流轉,沒有繼續問下去,“既然這樣的話,那就一起期待明天吧,上原同學。”
“嗯。”
看著女孩的身影遠去,上原朔轉過身,就看見貼上來的津村右輔。
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將津村右輔推遠了一點,上原朔關上大門。
“上原,剛剛那個真的是古賀同學?”津村右輔看起來下巴都要驚嚇得掉在地上。
上原朔越過津村右輔,朝著自己的報紙而去,“難道還是別人假扮的?”
“不是,我不是說假扮的。”津村右輔趕緊攔住了他,“我是說,古賀同學會有興致這麽高的時候?她不是一直平淡得和……和……”
津村右輔“和”了半天,愣是沒有想出適合形容的詞語。
倒是也符合他國文成績不好的事實。
“那只是你沒有看到而已。”上原朔淡然回答,“每個人都不止一面,就像千菅同學,也沒有看見你剛才急匆匆想要跑去偷看的一面。”
“上原,我是在問你問題,不是要你來戳我痛處!”津村右輔差點急眼,“都是認識一年半的同學,有幾個人見過古賀同學這樣興致很高的時候?”
“有我。”上原朔依舊淡然。
“……上原,我現在發現,你在古代絕對是辯士的上佳人選。”
“嗯?”
“你只要往座位上一矗,說幾句話,就足夠把人氣死了!”
上原朔瞥了津村右輔一眼,“你要是沒有那麽多痛處,我再怎麽說話都沒有用。”
“算了,我還是不跟你說話了。”津村右輔神情鬱鬱,“難得出來一次,還要被你這麽打擊……怎麽這幾個月來你的變化越來越大了。”
“謝謝誇獎。”上原朔翻過一頁報紙。
忍受不住的津村右輔在房間裡大吼一聲,重新在席上躺成“大”字形,如果不是胸膛還帶著衣服微微起伏,看起來就像是失去了生命。
……
土禦門族地。
土禦門夏樹懶散地坐在席上,看著眼前的自家堂弟。
剛剛回到族地不過十分鍾,眼前的堂弟就找上門來,揪著自己說出之前打聽到的一切。
想要片刻寧靜都不得的土禦門夏樹拗不過自家堂弟,只能將之前探聽到的事情全部都說了一遍。
“夏樹,明輝……”仔細在腦海中回顧了一遍信息,土禦門秋成抬起頭,略顯擔心地看著堂兄。
“明輝啊……”土禦門夏樹的精神看起來集中了不少,連坐姿都正了不少,“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明輝現在過得怎麽樣。”
“可是夏樹,這次幸得井分明是要取消那個古賀香奈和明輝的婚約,把她許給另外的族人!”土禦門秋成的神情稍顯激動。
“那又怎樣呢?我在族內的地位又不是依靠明輝,而且如果能不耽誤人家小姑娘,我應該開心才對……”土禦門夏樹的話語漸漸低沉。
“可是要是明輝還在,怎麽能說耽……”
“好了,秋成!”土禦門突然略顯暴躁地打斷了堂弟。
他深呼吸了幾次,終於看起來平靜了些,“讓我一個人靜靜,你先去向族長報告吧……”
“那太志伯伯……”
“老頭子要是知道這件事情,又要來找我的麻煩了。”土禦門夏樹站起身,一把抓起自家堂弟,扔到門外。
“砰”的一聲,他房間的大門被一下關上。
“夏樹堂兄……”土禦門秋成姿勢狼狽地坐在地上,看著眼前關上的大門,只能歎了口氣。
盡管自家這位堂兄已經頹廢多年,但論起“打架”,自己還是會毫無懸念地敗給他。
要是當年紗季姐沒有被帶走,明輝沒有被帶走就好了……
在內心中暗暗感歎了一句,土禦門秋成站起身來,朝著族長所在的房間走去。
房內,土禦門夏樹倚著關上的房門坐了下來,絲毫沒有顧忌自己的姿勢或者模樣。
“紗季,明輝……”他用力地捂住臉,發出斷續而無助的聲音。
……
十年前,作為土禦門一族百年來最出色的族人,土禦門夏樹被特許離開京都,遊歷整個日本。
這不僅是獎賞,也是陰陽師修行中必要的部分。
只有遊歷過每一處自己未曾經歷過的地方,才有可能見識廣博,應付各種各樣的對手與敵人。
當然,作為陰陽師的土禦門夏樹彼時的自保能力並不是很強,所以,族中特意延請了一位鐮倉上原家族的出色族人,兩人結伴而行。
當然,實際上的兩人結伴而行,最後變成了四人。
土禦門夏樹的摯友,上原政,彼時雖然年輕,但已經結下婚約,只是還沒有將妻子娶過門。
而那位上原政的妻子,土禦門夏樹清晰記得,對方叫做上原玲奈,是位平時性格溫柔,但劍道修為卻與丈夫相差微小的女子。
而土禦門夏樹這裡,也在遊歷中遇見了自己心儀的女孩……叫作淺川紗季的女孩。
只不過,遊歷時的淺川紗季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提及自己的來歷,只是默默跟隨土禦門夏樹,直到回到京都,土禦門夏樹提出要與淺川紗季結為夫妻。
幸得井一族,早已注意到土禦門夏樹這顆冉冉升起的明星, 並於當時的土禦門族長商量,或許可以通過聯姻彌合兩家之間的裂痕。
但甫一回歸,土禦門夏樹就堅持要與淺川紗季結為夫妻,惹得他的父親,土禦門太志大怒。
但當時的土禦門夏樹還是天資過人的英才,硬是靠著自己的實力,讓族中的長老們,甚至當時的族長同意了這件事。
於是,不得已的土禦門,只能請幸得井將聯姻雙方各自降低一輩,改由土禦門夏樹的孩子,與幸得井的同輩孩子聯姻。
一年之後,土禦門夏樹的兒子出生,被取名明輝,意為照亮土禦門一族的光輝。
再一年,三重縣的伊賀與甲賀,如今已經合並的兩大忍者氏族徑直找上土禦門家,要求讓淺川紗季回歸伊賀與甲賀。
而淺川紗季的身份也終於不再能隱瞞——作為伊賀的後繼者,她不堪忍受族中規矩,獨自離開三重,在路途中遇上土禦門夏樹。
這才有了後來的一系列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