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羅蘭一族的聖域族長告別離開,安楠緊繃的神經這才放松下來,軟綿綿地挨著軟椅。
她面前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個正方體水晶,水晶裡沉睡著具有雙翼的象牙白金小馬,正是羅蘭一族的秘傳術靈天馬術靈。催動後,術靈會直接變成二翼天馬,具有騎乘、輔助戰鬥、單獨戰鬥等功能。
這是極其罕見的禦獸術靈,因為術師召喚術靈是以知識為基,靈感為木,從無到有地搭建術靈,所以像拳爪、土術、水術、銃術等日常就能經常接觸的術法派系是主流,或者說絕大多數主流術法都是源自普通人就能掌握的常見技藝。
那些普通人學不會、摸不著、搞不懂的,譬如預言、命運、真理這些高難術法派系,尋常術師也不可能入門。
而禦獸派系也符合這類高難術法特征普通人怎麽搞得懂其他生物?你會騎馬,也只是精通騎術;你會訓犬,也只是精通支配;你收養許多野貓,也只是精通綁架……人只能精通人的技藝,沒有一種技藝是讓人成為其他生物!
或許有人在想那我扮演其他野獸行不行,譬如學狗學貓學馬……但狗的腸胃能消化屎,人能消化嗎?貓能舔毛,人能舔哪裡的毛?馬能站著睡覺,人能嗎?
而且你就算扮演成功,大概率也只能召喚出相應的獸化術靈,距離禦獸還有十萬八千裡呢,兩者之間的差距,相當於你學會女裝和找到女朋友那麽大。
目前禦獸術靈的主要獲取渠道,除了從術師投影身上爆出來外,就是去馴服虛境生物,讓虛境生物自己變成禦獸術靈。但虛境生物連死都不怕,怎麽可能屈服於術師的淫威?術師最多只能強行奴役虛境生物,絕難令虛境生物主動歸心……
唯一的例外就是哥布林術師,虛境生物對哥布林往往不具有敵意,雖然仍然幾率渺茫,但哥布林術師一生中往往能馴服兩三頭虛境生物,他們也是禦獸術靈的主要生產來源。
但羅蘭家族並不是哥布林家族,他們的天馬術靈來源穩定,絕非靠馴服虛境生物而來。目前的主流猜想是,羅蘭家族裡有一頭不小心逃到現實的虛境生物,每天被十幾頭母馬輪流侍候,有概率生出被虛境認可的私生子,因此才締造出‘羅蘭天馬’這個家族品牌。
禦獸術靈難以召喚,自然也難以晉升,幾乎只能依靠喂養虛境素材。普通一翼天馬已經滿足術師的虛境代步需求,二翼天馬更是具有短暫飛行能力,羅蘭家族這份禮物的誠意非常重,他們家族裡的二翼天馬術靈數量不會超過兩位數。
然而安楠對此興致缺缺,她自己也有移動奇跡,對天馬需求不高;而且她酷愛摩托車,對於這種不是鋼鐵之軀、血管裡不是流淌黑血的坐騎,總覺得不夠帥氣。
留著給小班戟當玩具吧,安楠這般想著,將術靈封印水晶收起來。
相比之下,羅蘭聖域對她的恭敬態度更讓她心潮澎湃。
剛剛離開的羅蘭聖域,可是《聖域戰力榜》的第一名,毫無疑問的頂尖強者!在傳奇不出納比斯汀的時代,他就是正在活動的福音第一強者!
不客氣的說,安楠見過的墨丘利聖域、凱斯瑞聖域、琴娜和閨蜜克莉歐司,他們四個綁起來也不夠羅蘭聖域一個人打!光是坐在他對面,安楠都感覺到自己的術靈在顫抖琴娜她們可沒有給安楠帶來過這種級別的壓力!
打個比方,安楠的術靈是訓練有素的老兵,琴娜的術靈是久經戰陣的軍官,那羅蘭的術靈就是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悍將!安楠甚至懷疑羅蘭聖域的術靈都是滿身傷疤!
這麽一位聖域強者,家族領袖,安楠以前連見一面都沒有資格,然而他現在卻主動拜訪,送上家族秘傳術靈作為禮物,態度恭敬禮貌……甚至是近乎討好!
而羅蘭聖域也不是唯一一人,墨丘利、凱斯瑞、瓦斯蒂諾……這些統馭福音各大城市的財團家族,無一不對安楠區區一位二翼術師表達出強烈善意,安楠收到的禮物已經塞滿抽屜了,甚至名下也多了不少一級城市房產。
若說安楠沒有暗爽那是假話,她本來就是那種喜愛踐踏權威的惡劣性格,以前經營事務所時也難免跟這些財團家族有過摩擦,現在看著他們一個比一個謙卑,安楠感覺自己就像是吸了梵牧拉白霧一樣,渾身神清氣爽。
但她並沒有被這份虛榮衝昏頭腦,她明白這些人真正敬畏的,並不是她安楠,而是她背後的女皇。
未來福音五十年的唯一主宰,有能力干涉福音系統的笛音女皇!
接近權力的人常常誤以為自己擁有權力,安楠當然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她拍了拍臉,繼續編寫《福音各城市制度考察報告》,爭取三天內寫完交給笛音陛下。
*
在亞修等人被傳送走後,安楠以為莉絲至少要傷心好幾天才能緩過來,然而當天下午她就開始履行作為笛音的責任她迅速接管皇宮秘衛,召見各家族的代表,宣布皇位的順利更迭,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
唯一不同的是,她成立了一個新部門:女巫建政局,並委任安楠為第一女巫。
笛音的態度很明確:福音短期內不會有變化,但她很快就會試圖干涉福音系統,並且按照自己的意願改造這個國度。
她本人或許沒有強烈的統治欲望,但不管是為了準備一份給亞修的禮物,還是為了徹底掌控神靈,她都不能乖乖坐在王座上當一個福音的容器。
然而連傳奇術師都難以驅使的神靈,笛音難道就能以凡人之軀掌控它嗎?
還真能。
因為福音神靈的榮光深入到福音國度的每個角落,並且以自己的意志運轉社會。簡單來說,它是用自己的想法代替民眾的思想,所以福音國度才會如此和諧安詳,人與人之間沒有隔閡,生產勞動環節沒有內耗,國家機器的齒輪仿佛永不生鏽因為都是處於統一意志的調控下。
然而這也產生了可以反控福音的機會只要深入干涉社會運轉,用民眾的思想影響福音的意志,笛音就能趁機而入,以己心代替福音!
當然,這只是一個初步的構想,畢竟笛音現在還不能干涉福音系統,而且她們連‘到底要創造一個怎樣的未來’都沒確定,所以才有女巫建政局的出現。
笛音希望安楠根據‘福音編織的未來’、‘自己的實地考察’、‘專家參謀的討論’,制定一份福音人自己寫的發展計劃。哪怕經過綜合判斷,認為「福音編織的未來」就是最好的未來,也必須要獲得福音人自己的認可才能實施。
“為了執掌福音,我必須幫你們奪回未來。”
安楠回憶起穿著雪白女皇裙裝的笛音說這句話時的莊肅,感覺王座上坐著的不是身高比依法琳還要矮一點點的小女孩,而是一位二十幾歲的成熟女皇。
也正因為笛音的決斷,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人接二連三地拜訪安楠。毫無疑問,女巫建政局裡的決策將會影響無數人的命運,無論是想加入其中成為決策者,還是渴求獲得政策的傾斜以突破天花板,他們都必須得到安楠的青睞。
除此以外,他們私下肯定也在聯合、同盟、分裂,無數陰謀正在滋生,無數契約正在簽訂。這些被神意壓製了一千多年的野心,被福音束縛一千多年的狂想,將在接下來五十年迎來第一次甚至可能是唯一一次大爆發。
從神靈手裡奪回未來的同時,凡人的政治也再度重生。
至於這份權力為何會托付到安楠手裡,一來,安楠有這個意願,二來,笛音其實也沒多少能選擇的人。
而安楠顯然是樂此不疲她之所以想褻瀆福音,奪取神主願望,不就是想改變福音國度嗎?現在笛音將畫筆遞給她,允許她在福音這幅畫裡任意塗抹,她簡直是在理想道路上快步前進。
等安楠寫完自己對梵牧拉城市制度的見解,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她忽然想起什麽,連忙離開辦公室前往寢殿。
今天發生太多事了,安楠自然是留宿在皇宮裡,反正皇宮裡房子多的是。她來到自己的寢殿,看見躺在搖籃裡小班戟已經睡著,旁邊負責照顧的侍仆朝她點了點頭,便離開寢殿去忙其他事如果安楠有需要,她們在福音的引導下會第一時間出現。
安楠躡手躡腳蹲在搖籃旁邊,看著小班戟睡覺時皺起的眉頭,心裡忍不住有些好笑都已經是嬰兒了,班戟怎麽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
她伸手輕撫小班戟的額頭,輕聲呢喃:“我以後可能沒法經常陪你……”
小班戟攥著小拳頭,嘴唇抿著自己的藍色發絲,沒聽見自己養育二十多年的女兒已經有了新的想法。
但安楠也沒辦法,如果笛音沒有變回莉絲,或者莉絲沒有變革的意願,她肯定會心無雜念帶小班戟回阿祖拉,全心全意將他養育成人,將所有關心都傾注給他。
然而笛音卻委任她當女巫建政局的第一女巫,這份誘惑實在太大了,權力、事業、理想三者垂手可得,安楠根本無法拒絕。但這樣一來安楠肯定就沒時間陪伴班戟,最多就是平時常常來看,不可能像班戟養她那樣關懷備至。
到頭來,她還是沒法償還多藍對班戟的虧欠。
如果亞修在這裡就好了……還可以給小班戟生個弟弟或者妹妹……
直到現在,安楠才忽然想起那些曾經被她撿回來,但現在又走丟的人。
他們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沒有人記得他們,沒有人關注他們,沒有人提起他們,除了編織榜單殘留的排名,他們似乎沒在這個國度留下任何痕跡……但福音國度又似乎因為他們的經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或許是被接近理想的喜悅衝昏頭腦,又或許其實也沒那麽在乎,安楠此時才有亞修已經不在的實感。
其實這才正常,他們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一百天,遇見他之前的二十多年安楠不也活得好好的,愛情這玩意在安楠心裡的地位遠不如她的理想不然她就不會帶著亞修刺殺公主了。
雖然安楠痛恨厭惡琴娜的一切,但琴娜那副‘家族至高無上’的態度還是深刻影響了她確定自己到底想要什麽,除此以外的所有一切都可以獻祭,這就是六紋章的法則。
說到底,安楠對亞修的這份喜歡又有多少重量呢?
在《幸福榜》出來之前,安楠其實只是對亞修有好感,除了因為森海瑟爾夢境,更因為亞修跟班戟很像毫無疑問,被班戟照顧養育的安楠,擇偶觀自然也受其深刻影響,安楠會下意識將遇到的所有異性都拿來跟管家比較一番,自然是誰都看不上。
亞修跟班戟驟然看上去其實沒多少相似之處,畢竟班戟可是連福音都認可並且恆定他容顏的美人,而亞修在失去第一福音的排名後,仍然是什麽榜單都沒登上去的0星廢物。
然而跟亞修相處,安楠卻能得到安心感。或許是亞修這個人與眾不同,也或許是看到他願意照顧與自己無親無故的莉絲,已經不能繼續在班戟面前扮演小孩子的安楠,卻總喜歡找亞修調皮撒嬌。
亞修還有另外一點吸引著安楠他的慵懶。
安楠自己是那種閑不下來總想著尋找生活意義的人,假如她真的隱居起來生兒育女,也必定會要求孩子每天學習上進,最好十歲白銀、十五黃金、二十聖域,絕不能浪擲人生,就像飛蛾一定要撲火燃燒才算圓滿。
但她又羨慕那些能享受平靜生活的人,不是孟斐拉那種被消費主義洗腦,也不是梵牧拉那種完全不在乎現實生活,而是能發現生活裡的美好,在日常中感受到幸福的安心是的,安楠羨慕亞修。
不過,這些向往、安心,充其量只是未定型的喜歡,等待發芽的種子。
真正的感情轉折點,是《幸福榜》頒布,是葬儀決定計劃刺殺公主。
本來以為還很遙遠的死亡忽然變得近在咫尺, 被憂懼壓垮的安楠急需找一個宣泄點分攤自己的壓力,而亞修就成為她的救命稻草,所以這份裹挾著依賴的喜歡,才升華成至死不渝的愛情。
她到底是喜歡亞修這個人,還是喜歡自己在他身上寄托的安心、依賴和生活?
她到底是想跟亞修生活在一起,還是希望亞修能代替她體驗人生的其他美好,好讓她心無旁貸追求自己的理想?
安楠看著搖籃裡的小班戟,輕聲呢喃:“童話故事裡主人公在一起就是美好的結局,從來沒有童話會講述一起生活的瑣事……或許,這樣也好。”
她回到自己房間,發現空地裡放滿了行李箱宮廷侍仆去了一趟地底都市,將葬儀留在旅館裡的東西都取過來。
她的衣物鞋靴、班戟的生活用具和筆記本、哈維的手術刀與口風琴、伊古拉的……等等,誰的口風琴?
但很快安楠的注意力被另外一些東西吸引住。
“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