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過去,日子如常。
每天戴奇歸來晃晃而過的車燈,就像駛來的鬧鍾,提醒陸雪是休息的時候了。
而整個白天,戴奇就像隱身了一樣,他的房子明明也有一個很大的陽台,但從不見他出現在那裡,陸雪不禁懷疑他那關於陽台的說法只是說說而已。
這一天中午,陸雪在陽台收拾著昨晚遺留的咖啡,忽聽耳邊一陣叮鈴鈴的清脆響,她一抬頭,看見戴奇正踩著一個凳子將原來的風鈴替換掉。
“哎?你原來還記得你家有個陽台呀。”
“經常會忘。”
陸雪不由一笑,“有些人口口聲聲大陽台這好那好呢。”
“你租的這一套是中戶,可憐巴巴一面陽台,我的這一套呢是邊戶,陽台是轉角的。那一邊的尺度和風景,我才勉強稱之為陽台。”
陸雪對戴奇白了個眼,正這時,陸雪忽覺好是尷尬。
戴奇向她這邊瞧過來,又細細掃過她身邊的場景,這讓戴奇有一種感覺,這個女人其實隻租一個陽台就夠了。因為她能把人們慣常以為家裡永遠不會挪動的東西,以各種姿勢將它們送到陽台來。
誰家的陽台,是一個橫躺的衣櫃打底?會有哪個腦路清奇的人,再在衣櫃上摞一個茶幾?又是什麽樣的“拆組強迫症”,左手放著床頭櫃,上面放著熱水壺、咖啡杯。
等等,右手邊是什麽?鞋櫃?
她竟然連鞋櫃也不放過,每一層放兩本書,書架榮耀誕生。
至於陽台的地面上,插排線彎著叛逆的軌跡,不遠處還有一個沒有魚的小魚缸,周圍全是散落的杏核、腰果、巴坦木……
原來年貨都練了投擲。
陸雪低頭拍了一下腦門,心想大意了。
“你看,我不來這邊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我也是有苦衷的,是為了創造情境,買一張乾巴巴的書桌有什麽意思?都是工廠批量出來的東西,沒有靈魂沒有溫度。我這樣雖然亂了點,可是,可是都由我一手創造,處在這個空間裡人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再說這一地的堅果,我不是用它們練投壺,就是寫著寫著會有一些小毛病,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
聽著陸雪一本正經地解釋,戴奇忍住笑容,“亂中有序,極為與眾不同。”
陸雪點起頭來深以為然,但立時不再糾於這個話題,“戴奇,你這個風鈴摘下來之後,要放去哪裡呢?”
戴奇摘下的這個風鈴,鈴墜是雪花一樣的圖案,一共有六片,中間的金屬管也是亮晶晶的雪色。而上方,則是一個蓋有一層“積雪”的小房子,有些像童話世界裡的古堡。
他換上去的這個與之前的迥然相異,它變得有些沉重,材質更多是選用木料。上方是一個木製的月牙,穿有六個小孔,懸下來六顆星星一樣的琉璃。
“摘下來的就先保存起來,把存貨循環一遍。”
“你的存貨應該不少吧?”
“嗯……有一些。”
“那你也太對不起它了,這一壓箱底,保不齊就要壓上好幾年。”
戴奇古怪得看著陸雪,“所以呢?”
“說實話,這一月多來,我聽它都比你聽得多。”
戴奇卻沉默下來,對他來說,每一個風鈴都是獨一無二的,但不是每一件背後都有故事。
眼前的“雪花風鈴”對他來說意義非凡,除了童年的瓶瓶罐罐,這一件是陪他最久的。
它的工藝比不上後來的那些風鈴,
但不礙它的特立,念最久的舊、染最難釋的懷。可以說,它是戴奇最害怕丟失的東西。 換作從前,縱有人掀翻箱底也得不到這件風鈴,可這一路走來,尤其在他三十之後,他的內心不再像從前那般執守了。
當一件事情在自己這裡永久停亙,不改絲毫當年面貌,終究將成為縛於其下的笑話。每個人每一天都在變,你在起點扼守舊情, 別人都在匆匆趕路,十年後、二十年後、三十年後,你還在苦思當年種種的時候,那些遠走又高飛的人只會滿目詫異,這是哪來的小傻子寸步不前。
半晌不答話,陸雪覺得自己冒失了,果然是言多必失,因為個風鈴又讓人家沉沉鬱鬱,這太不應該了。她把陽台匆匆拾掇拾掇,趕緊回到屋裡去了。
不大一會兒,陸雪忽然聽到敲門聲,開門的一瞬間,她看也不看眼前,先是把門關得死死,而後緊緊靠在門上。可再一看,眼前根本沒有人,只有一個木匣子放在腳下。
回到屋裡把這個匣子打開,出現在眼前的正是那件雪花風鈴。按照一般的理解,當時的戴奇猶猶豫豫,連句話都不肯回,有了這個瞬間,你若再給我還不稀罕呢。甚至對很多人來說,只要有一個猶豫的眼神就足夠了。
可陸雪卻覺得,猶豫說明這件風鈴非同一般,既然非同一般又為什麽要將它封閉起來呢。掛在自己這裡,她能聽到、戴奇也能聽到,況且多日以來確實習慣了這種空靈,等哪天自己搬走,還能帶走人家的風鈴不成。
戴奇肯定不會排斥這個聲音,而自己又喜歡這個聲音,自己也沒說個要字,他便送了過來。她想到的是默契,如以往一般的默契。
提出匣子,陸雪第一次仔仔細細看著這件風鈴,不得不說,它的藍比從前更美,屋頂上的雪是那般真實,就像將化未化的雪糕。
可是看著看著,陸雪忽然皺了皺眉,六片雪花鈴墜的邊緣,居然有很淡很淡的一絲絲血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