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在點水,知了爬上樹,櫻花開完,藍花楹開。
戴奇開的這家酒館叫做“籬笆酒館”,位於江邊上,是這座城市酒吧的一大集中地,這裡的燈火會通明到凌晨三四點。籬笆酒館屬於小型的一家,和那些耀眼吊頂燈、勁爆歌舞表演的大酒吧遠不能比。
“四筒”是在酒館乾得最久的一位服務生,別的不說,他這個綽號實在是太貼切了,倒不是因為搓麻好手,而是源於他的長相。
四筒這個人方面大耳,臉型極為板正,像眼窩、臉頰這些不該隆起的地方都打了玻尿酸似的,連鼻子都受盡了欺負,這也是他為什麽不叫五筒的原因。換個說法的話,就是他有些面癱。
戴奇認識四筒已經快有三年了,他來酒館那天喝了很多,喝到最後身體已經不受使,嘴巴卻還喋喋不休。凌晨三點多要打烊的時候,四筒還是不肯走,拉著戴奇還要喝。
奇葩的是,他和戴奇數起來自己去年的相親對象,每一場他都記憶猶新,說到第十三個還是十四個的時候,他終於睡去了。
過了酒後的放肆,第二天的四筒回到了正常人的樣子,前後的變化讓人一時有些接受不了,昨天有多張揚,今天就有多拘謹。他明明五大三粗,卻容易臉紅,搓手心、撓耳朵這些小動作時時都有。
更加不能理解的是,他向戴奇征求能不能在酒館裡做個服務生,戴奇問了之後才知道,四筒的工作是在一個小區當保安,上早九點到晚五點的班,而酒館晚上八點多才營業,時間倒是不衝突。
本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不曾想四筒就此在酒館安下身來,他的工作態度無可挑剔,點餐、上菜、搬運、保潔,一個人乾很多活。而且無論遇見怎麽不講理的客人,哪怕酒後抓扯杵拳頭,他都沒有一點火氣。
“奇哥,我今晚上有場相親,就在咱酒館你看行不行?”四筒剛換上工作服就迫不及待找到戴奇。
“相親你要找個安靜的地方,酒館裡亂糟糟的怎麽聊天。”戴奇連連搖頭,“再說了,咱酒館只能點一些簡餐,還都是下酒的東西,你讓人家姑娘怎麽想。”
戴奇還沒說完,四筒就拿出手機來,對著戴奇亮出一張照片,戴奇一瞧,模樣屬實不錯。
“奇哥,長這樣的能輪到我嗎,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筒子,相親這事你自己得有個精氣神,總想著過場,那你得過到什麽時候。”戴奇勸道。
“嗨!上心不代表能使上勁。”四筒苦笑一聲,“不瞞你說,這是當年村裡我六姑家鄰居老王頭的女兒,之前離了兩次婚。我六姑尋思離過的還挑什麽,再者咱更不挑,這才想著給牽個線,我和她見個面也算和家裡有個交代了。”
“這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沒準聊著聊著就聊開了。”
“兩三年前我還信這些,現在早就看開了,奇哥,我們約的八點半,就坐最裡面那個簡包怎麽樣?”
“地方你隨便選,吃的我讓老萬做幾個好菜,酒的話你們自己點就行,這頓都包在我身上。”
四筒沒有多說什麽,和往常一樣對著戴奇抱了個拳。
這個相親對象,名叫王楊,是這天第一個走進酒館裡的人,比照片上還要好看許多。
她穿著半透明的短衫,黑色的吊帶隱約可見,掛耳短發染成了灰綠色,戴著銀色鑲邊中間祖母綠色的耳釘。至於她的面容,細眉細唇,臉型秀美,化著淡淡的妝,惟獨眼睛有些鋒利,
稍稍有點不協調。 剛一照面先從包裡掏出一包硬中華來,這種煙不僅貴而且非常的衝,煙齡不長的人撐不住這種勁。
“聽人說你很踏實,看上去還真是這樣呢。”王楊半開玩笑地說。
“我很守本分的,踏實點對自己好對別人也好,我在這裡幹了三年多了,奇哥就是覺得我這個人比較靠譜。”
王楊乾笑兩聲,“那我們先點東西?”
戴奇拿著菜單走了過來,聞到晚香玉味道的香水,可隨著走得越來越近,味道又有點不對了。不是變濃也不是變淡,像一個一百平的房子噴了三秒鍾的殺蟲劑。
“王女士你好,我是筒子的朋友,我叫戴奇,不知二位喝點什麽。”
“來點啤的,奇哥,就那個原漿先來兩扎。”
戴奇不理他,而是看向王楊,“王女士想喝點什麽?”
“這裡有沃丁克嗎?”
戴奇內心忽然一緊,回到了那年被酒托騙的時候,對方張嘴就是沃丁克,這是一種洋酒,一瓶要兩千多。
“有。”戴奇點頭。
“那我也喝那個好了,奇哥,先來八個。”
“那什麽……這個酒度數很高,要不先來一瓶喝著?”
“什麽呀!”四筒拉出個長聲,嗔怪戴奇不配合,“咱倆上次喝十幾個呢,哪有什麽度數。”
戴奇暗暗咧嘴,心說那他娘的是艾丁格!
“不喝那麽多,要不先來兩瓶吧。”王楊說。
等酒的時候,四筒很健談。
“我白天是在小區做保安,一個月三千多,晚上就在這裡上班,一個月五千。前年我在北邊買了套房,現在沒有存款,錢都交了首付。可是有首歌不是這麽唱的嘛,家是不富裕,可是我有力氣!”
一口煙霧猛然推到了四筒面前,楊雙咳了一咳。
此時的酒館沒什麽人很安靜,四筒的嗓門本就不小,戴奇在櫃台那聽得一清二楚,不怪王楊噴煙,連戴奇都覺得尬得頭皮發麻。
記得四筒曾說過他的相親“三板斧”,先說底子、再講名言、最後扯懸念,這下戴奇算是見識到了,原來是一斧子先給自己砍個血淋淋。
“怎麽突然說起來這些?”
“不、不就是說這些嗎?”
王楊這一問,就好像被告知跑題了,四筒突然拘謹起來。
戴奇端酒過來的時候,四筒的“第二板斧”揮出來了。
“村上春樹說過,少年時我們追求激情,成熟後卻迷戀平庸。其實他想說的是,激情和平庸之間,世上還有很多不能自抑的動態。”
戴奇端著酒,差點脫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