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氣的樣子還真的挺好看:“是這樣的，事前我們老大先預熱說有一款洗衣液，原來賣38.88元，現在只需要18.88元。然後直播期間，我發現這款賣18.88元的，其實就是之前賣8.88元的。因為拍攝鏡頭拉近的原因，顯得很大，其實還是騙了客戶至少10元啊！我帶貨是最差的，但是每次直播都能有至少1萬單成交，這樣騙人，我於心不忍。所以，我不乾啦！”

　　她這麽一說，讓我內心來了個史海鉤沉。

　　在我原來的工作當中，多多少少也有類似的經歷，我卻沒有勇氣去說不。當導遊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團友買玉鐲，標價1萬元的，團友殺價到3000，悄悄問我是否合理，我只能默不作聲的點頭，不開口。其實那個玉鐲再殺價到400都可以！可是如果教團友殺價到400的話，我和地陪還有司機的提成就沒有了哦！那個時候想，反正你出來旅遊，也不太在乎錢，圖個高興滿意，既然你高興滿意，我也能荷包漲漲，又想想自己的基本工資只有可憐的500元，當然就默不作聲了。

　　在廣告公司當策劃的時候，公司經常接到電器促銷的策劃單子，尤其是電視的促銷活動。那麽怎麽搞這樣的活動呢?秉持公司老板的指示，哪個牌子的電視給促銷費用了，就將這個牌子捧上天的說好。但是，電視機這商品，你自己說好不行，人家客戶有眼睛看的是不?很簡單的處理方法，就是將促銷牌子的電視所有參數數據都調整一下，顏色調至鮮豔但不刺眼讓人很舒坦的狀態，而不做促銷的其他牌子就不好意思了，陪葬丫頭一般，既重要也不重要！將丫頭、哦，將其他牌子的顏色調淡調暗一些，和促銷牌子的一對比，高下立見。那個時候我們從不擔心有客戶會主動去問、去動手調色，因為客戶要買電視，一定是他沒用過的型號，面對陌生的產品，客戶是不敢隨便去動手的，搞壞了要賠的。

　　就算在後來的房地產公司，其實將那套鍋底般的單元最後賣給了韋葦，後來我是有點愧疚的，畢竟韋葦最後成了龍鳳哥的老婆。這算不算誤傷友軍呢?如果韋葦沒有成為龍鳳哥老婆的話，我想我的愧疚是不存在的，畢竟以後和這個客戶沒有什麽交集的了。那個時候，我絲毫沒有愧疚感，因為很多我的思想和很多國人的都一樣:買的不用，用的不買，俺假裝看不見，就當自己真的看不見！後來，我找了個機會和龍鳳哥說了這個事，他說反正韋葦買來也不是為了自己住的，當做投資而已。他這樣說，我的心才所有安定，然後找了工程部的老秦，明裡暗裡的假傳聖旨，他心不甘情不願的費了好大功夫將這鍋底修正好，我心裡的愧疚才得以消除。

　　這三件事在我心裡突然就因為和王芳在工作上的於心不忍對比起來，瞬間翻江倒海。人家一個小姑娘，思想境界還比我要高，自己是不是又有點愧疚了?

　　嗯，多少有一點。但不是全部。畢竟，我對於現在這個懸崖玻璃屋項目的認真勁兒，讓我將我從前那些默不作聲或者裝聾作啞的、想一筆帶過的囫圇吞棗行為一掃而光，我不能再容忍類似自己從前為了某個目的而違背原則的事情和標準再發生。這也是為什麽我突然想出來走走，去哪兒都好，就是暫時離別銀海灣一小段時間，將心裡殘余的那些不好的東西殘渣全部清理出去！像清理牙垢一樣，超聲波清理完之後，牙齒可能會有一段時間的松動感，但是整個人感覺就不同了啊！我出來走走，就是為了尋找思想上的超聲波，對於我來說，這超聲波可能在梵淨山的紅雲金頂上。

　　腦海裡翻江倒海了好一會兒，思想的子彈也飛了好一會兒，終於因為王芳的一句話才停了下來:“喂喂喂，林大哥，我叫你呢！你發什麽呆?”

　　我才反應過來:“啊?你剛才說啥?”

　　王芳撅起嘴來:“我的手在你眼前晃呀晃，你的眼睛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呵呵一笑:“整個人宕機了。老了嘛！”

　　王芳問:“想啥呢?”

　　我迅速回到正常狀態中:“在想你說的差價呢！對啊，有些錢不能賺，賺了，感覺良心大大的壞了感覺。”

　　王芳笑了起來:“還大大的壞了?張大大啊你！”

　　我若有所思:“不過，從個人角度來說，你不乾，自然會有人來接棒上來乾。如果你不乾，那麽某個階段裡，你就壓力倍增了。按照現在流行的一句話來說，就是‘時代的一粒塵，落到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山’。所以， 不好評判你的乾與不乾。”

　　我見她沒說什麽，便加了一句:“哦，如果心裡有點兒愧疚，那不乾就是最好的解脫方式。然後以後不這樣乾就是了。”我這樣說，表面上是說給她聽的，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對於我來說，這三件事的工作階段，我歸類成同一個階段，懸崖項目是另一個階段，和之前的階段完全割席。這個過渡，看上去是無縫，但是從思想上來說，日月換新天了。

　　王芳回應我:“所以我就不幹了啊！如果這個行業還是這樣的話，我就徹底不幹了。我不能做違背自己良心的事兒。”

　　我朝她豎起大拇指:“嗯，小姑娘看上去年齡挺小，思想境界卻很高啊！值得表揚。哎，我就又想再問一次了，作為帶貨直播，就算怎麽墊底，收入也不差啊！坐飛機或者高鐵回不好嗎?”

　　王芳看著我:“不是省錢不省錢的原因，最主要的是我不趕時間，而且我有火車情結。”

　　我再次豎起大拇指:“闊以啊你！”連說話都特地用四川口音了。這口音，和王芳學的，以前的那個王芳。

　　王芳哈哈一笑:“你的口音不但有年代感，還有年齡感。”她這話將我噎著了。

　　我正想說些什麽，就聽見大媽乙朝我喊了一句:“小林，麻煩你用手機拍拍我們的動作。對，你就在上鋪那兒拍。你整個人探出過道來。哎，注意安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