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當,叮當。一聲聲金屬碰撞聲,像是在訴說男子對生活的不屈。
聲音越來越急促,越來越高昂,似乎想把這些年的心酸與無奈都發泄出來一般。
男子像是忙完手間的活,轉身走向隨身帶的褡褳。從中掏出已老舊的酒囊,擰開酒蓋,痛飲起來。
這時男子的相貌才呈現在眼前。剛毅、瘦消、偏厚的嘴唇、錯亂的胡須布滿嘴唇四周。
厚敦的鼻子、混濁的眼球、稍有幾絲皺紋嵌在臉上,看著約有三四十歲的樣子。
男子名叫江奢,是附近幾個村子的鐵匠,靠修補炊具為生。自幼喪父,兄弟四人,排行老大,母親腿腳不便,生活的壓力自然落在他一個人身上。
父親給他取名江奢,希望以後能有奢華的生活,就現在說來,挺有一股諷刺的味道。
江奢道:“姥姥,鐵鍋已補好,一兩銀子。”
被喚作姥姥的老婦人從口袋中掏出二兩銀子,道:“江奢,額外的一兩給你打酒喝。”
江奢擦了擦指間的鐵鏽,接過一兩紋銀道:“一兩足已,額外一兩給令郎買些筆硯吧。”
老婦人看向江奢臉上的幾許皺紋道:“吾兒文房四寶皆全,不需購買,你也忙活了好一陣子,受累了,就收下吧。”
江奢微笑道:“謝謝姥姥的好意,真不用。”
老婦人見他堅持,索性不在囉嗦。
江奢將銀兩放入口袋,望向天邊,暮色代替豔陽,夕陽已是余輝。
江奢撿起灰舊的褡褳,向回家的路上行去。
鄰近門廳,便聽到老三在廳內嚷嚷不休。
“說些大哥沒用,仍不見返回煮食。”
老四這時插了一句,“既沒像樣的飯菜,歸還又甚遲,腹中無食如何學的用心呢!”
說話間,奢母也在其間,似乎有意為之。
奢母微微歎息,嘴不說心卻通透。全家生活瑣碎都在江奢,都已而立之年,仍沒鍾意姑娘,心中甚是擔憂。
奢母道:“自己不向學,反倒賴在你兄長身上,不知羞恥。”
門廳之外的江奢,聽見其母話語,心中稍許安慰,至於兄弟二人年齡尚小,不知生活艱苦,不予怪罪。
江奢緩步走進廳中,入眼是一片家徒四壁的景象。破洞的泥牆,灰舊的木桶,爬滿蟲屍的爐灶,房梁上時不時掉些髒汙,一塊乾淨的片瓦之地都沒有。
江奢走到米袋處,伸手入米袋,空空如野。
想來米已吃完,江奢忙著修補炊具,卻是忘記了。
江奢看向奢母道:“母親,孩兒去米舍買些米回來。”
奢母道:“快去快回,路上當心。”
江奢道:“是,母親。”
話罷,江奢側身向廳外走去。
路上,江奢怕其母挨餓,走的匆忙。一刻鍾的路,半刻鍾就被走完。
米舍門廳,掌櫃見江奢前來,邪笑道:“江鐵匠買米呀?”
江奢道:“五斤糙米。”
掌櫃道:“真不好意思,這段時日,買米的人較多,招呼多有不周,已不再售賣散米。”
江奢囧道:“整袋米需要多少銀兩?”
掌櫃戲謔道:“十五兩紋銀。”
江奢摸了摸口袋中的十兩紋銀,不知該如何開口?忽想起正挨餓的母親,杵著道:“可以先賣我一些散米嗎?”
掌櫃高聲道:“先賣了你一些散米,這買賣往後我還做不做了。不賣,不賣。”
江奢道:“先付你十兩紋銀,
剩下五兩,明兒給你。” 掌櫃怒道:“本店概無賒欠,有銀兩就買沒銀兩就到一邊涼快去吧。”
江奢氣極,心道:“為何以前有的賣,今不賣了呢?”
江奢忽想起前幾日掌櫃邀他到家中修補炊具,由於破口處較大,費時費料,難以修補,多收了掌櫃一兩紋銀,此事江奢查無所覺,卻被掌櫃記到心中去了。
是以見江奢前來買米,正好可以得報舊仇,他怎麽會錯失這次機會呢!
想到此處,也就明白了掌櫃為何不售賣散米予他的原因。江奢怒道:“豬油皮,別欺人太甚。”
掌櫃聽江奢喊他“綽號”,心道:“這小子在人面場喊我綽號,不教訓一下,別人豈不說我窩囊、好欺負,還如何立足於此地。”
想著,卷起袖口向前走去,江奢見掌櫃已到近前,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閃躲已有不及,索性先出手。江奢右手握拳,打向掌櫃左邊面門處,掌櫃見他右拳攻來。
頭向右一閃,躲了開去。同時左手快速抓住攻來的右拳,右腳抬起就是一腳,踹在江奢胸膛之上。江奢本就瘦輕,被掌櫃一腳踹翻在地。
江奢在地上痛的呲牙咧嘴,剛要起身,掌櫃快速走上前接連又是兩腳,踢在江奢左臂之上。
江奢不顧胸膛和左臂上傳來的疼痛感,爬起身來,從身後抱住掌櫃,奮力一扭,將掌櫃摔倒在地,之後,二人在地上扭打在一起。
周圍的人見有人在打鬥,紛紛圍觀上來,不知其中緣由,也不好評判孰是孰非,只在旁邊勸架。
一會,一名有些姿色的女人自米舍衝了出來。手中攥著木棍往江奢背後打去,江奢回頭,正見內掌櫃手中木棍像雨點一般敲打著自己的背心。
江奢心道:“現在的女人,眼中只有銀兩,“豬油皮”這樣貌,不是有米舍在,豬都不一定跟他,內掌櫃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江奢連忙起身閃到一側,躲過內掌櫃後面的棍棒。
掌櫃站起身來,瞧了瞧四周,自覺失了臉面,定不饒江奢。從米舍一側抄起一節棍棒,夫婦二人向江奢逼近。
江奢自知手中無物,況且是二人,不敢相鬥,只在一味的閃躲,他左躲一棍,右閃一棒。閃躲不及,已連挨幾棒。
江奢心道:“這該如何是好?這樣下去,只有挨打的份。”
他忽想起七年前,在外修補炊具時,偶遇一和尚化緣。那時尚青春,隻覺甚有趣味,與其攀談聊絡起來,漸熟之後,二人又玩起投堵之事。
賭注規則:遊戲分為抓者和被抓者,被抓者把手掌放在胸膛處等抓者來抓,抓者抓向被抓者手掌的瞬間躲閃掉就算被抓者勝出,反之抓者勝出。
若和尚勝,離此地五十裡處,有一寺廟,名曰“華陽寺,”寺廟的炊具破洞都要江奢免費去修補。
若江奢勝,和尚要教傳江奢兩手功夫,以作防身之用。
和尚有藝在身,自是不怕,結果不言而喻。
江奢信心滿滿,卻總在一瞬間被和尚手掌順利滑走。
禁不住江奢耍賴,和尚讓其抓十次,一次沒中。
和尚作抓者時,逢抓必中。
江奢問其何故?和尚道:“心定、眼準,反應快。這些是習武最基礎的根基。”
聽罷,江奢立時升起敬意之情。遂道:“敢問仙師法號?”
和尚道:“世人皆應劫而來,老衲了劫。”
江奢正思索和尚話中涵義,再抬首已不見蹤影。
今想起和尚那日的話,“心定,眼準,反應快。”
江奢按話中所述照著做,掌櫃二人的棍棒從開始的中多空少,到中少空多,最終到再也打不中。
江奢有些許得意,正悠然自得,忽想到,顧著打架,母親還在家中挨餓。抓起一袋米,把十兩紋銀丟在台前。說道:“剩下五兩,明兒給你。”
也不管掌櫃二人答不答應,扛起米袋往回家的路上奔去。
掌櫃二人見江奢扛起米袋就跑,二人遂在後面追趕,追了一段。掌櫃二人忽停了下來。心道:“讓他拿去,這樁買賣還賺到了,且米舍沒人照看,索性不在追趕,又往米舍跑去。”
由於怕掌櫃二人追趕上來, 江奢扛著一袋米拚了命的奔跑。直至滿頭大汗,筋疲力盡為止,在確定掌櫃二人沒有繼續追趕,他才放慢腳步。
這時隻覺得腹中饑餓難耐,原來江奢想多掙些銀兩,忙著修補炊具,午時隻給家人煮好飯菜,急忙出來做活。午飯也忘記吃了,上次進食還在晨時,又想起母親和兩個弟弟還在家中挨餓,原本放慢的步伐,又加快起來。
就這樣走了一段,看到前方有一低矮房舍映入眼簾,確切的說是幾面破了洞的圍牆,圍牆上面蓋著幾層麥草。
江奢喜出望外,像是劫後余生一般衝向那幾面圍牆。
進入廳堂,老三幽怨的看著江奢道:“想把我們餓死,買一袋米這麽久。”
老四把玩著手中的麥草,沒有理會。像是沒看到一樣。
奢母起身道:“買回來就好。”
江奢也沒有理會兩個弟弟,走到母親處道:“母親你餓壞了吧。”
奢母道:“不要緊。”
話不多,江奢開始掏米、生火、煮食。
過了一會,一家人圍在一張高低不平的石桌之上用食。
老三、老四一邊進食,一邊嬉鬧,一邊嬉鬧,一邊又埋怨大哥無能。
江奢隻當他們是孩童,不去理會。
奢母卻是滿面愁容,江奢已過而立之年,遲遲沒遇到合適的姑娘,心中焦急。
想到一貧如洗的家私,食物來源都成問題,自己將來也會成為累贅,何嘗敢設想一門親事。只是自覺虧欠了江奢,不免有些傷懷。
入夜,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