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前行的少女,對著周圍好似貼了熱臉迎上來的諸多機緣至寶,絲毫沒有駐足觀望一二的意思,熟視無睹。
對於這座由外人看來滿是機緣的小天地,少女一直都是絲毫不為所動。倒也不是這等機緣入不了少女的眼,只是對於少女的劍心和道心來說,倘若真的憑借她那副天地間罕有的劍仙玉體,大肆搜刮,恐怕只會落得一個眼前蠅頭小利罷了。
畢竟雖然說少女周身圍繞著的機緣,隨便拿出去一樁,都是能讓凡人平步青雲的機遇,但是如果相較於少女將來要證的劍道而言,著實是有些不夠看的,甚至可以不客氣地說是雲泥之別。
此刻,這位神色冰冷的仿佛如一塊萬年不化玄冰的少女,居然是破天荒地在臉上起了波瀾。
少女身前三丈遠,赫然立著一位身著儒袍,白衣似雪的中年儒生。
這位突如其來的中年儒生,隔著一段十來步的距離,拱起手,微微一拜。
少女愣了一愣,有些別扭的作了個稽首的姿態,神色莊重。
少女回禮。
這一場本就極其不符合長幼之禮的拱手之禮,卻也似乎隱隱約約契合了尊卑之節。
......
一位雙鬢星霜的中年儒士,領著位同樣身著白衣的少女,自虛遊街離開,一路來到江畔邊,靠近劍廬。
這位小鎮學問最大,道理最多,規矩卻少得可憐的教書先生,臉色比起先前更為的憔悴。見不著幾滴血色的臉龐,映滿了蒼白神色,似乎是要同那身衣白如雪的儒袍爭個高低。
“齊先生何意?”,少女一路走來,雖是不曾出言打擾這位被家鄉長輩們極為推崇的儒家聖人,但並非代表她是沒有絲毫疑慮的。
“彭姑娘.......”,身份是這方小鎮先生的中年儒士,欲言又止,而後便是在本就已經慘白無血色的臉上泛起苦笑,雪白袖袍猛地一揮,枯瘦白皙的手指指向圍住劍廬的那三方牌匾。
“這三方灌注了三教神意氣兩的牌匾,其中歸屬於我儒家一脈的‘法外施仁’,彭姑娘可以隨手摘走。而那塊傾注了道家某位劍仙的‘慎始如終’,如今也算是贈予我的一場安慰,因此若是姑娘自身劍心足夠固若金湯,又或是姑娘家鄉那邊的前輩劍仙肯出手相扶,想必化解牌匾其中的雜亂劍氣劍意,定然是不難的。至於最後那塊‘靜心內求’,恐怕姑娘一定要取走,是會費上不上周章的.......”
中年儒生早已想好了一大堆的措辭,用來應對眼前這位少女那個“為何”“什麽原因”的問題。不過出人意料的是,少女卻是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只是淡淡開口,
“齊先生,你當真把寶壓在那個少年身上?”
中年儒士微微有些發愣,但也不過一瞬,仿佛自言自語般,
“小鎮如今的光景,確實已然臨近尾聲,想必有諸多異像頻現,少年心性,被吸引了去圍觀,在理,在理的”,踱了一兩步的中年儒士,突然回過頭來,
“今日晨昏時的槐葉繽紛,想必彭姑娘你是在那裡遇見的他吧?”
“嗯”
“姑娘,覺得如何呢?”,中年儒士在得到少女回答後,拋出了一個語義模糊的問題。
少女不假思索,出聲道,“魄月皎潔,仙人遺露。”
“對!”,中年儒士好像得到了心儀的答案一般,給了個肯定的答覆,隨即便是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支簪子,青玉交錯和田,
賣相很是吸引人。 將手中這隻簪子交托給少女,青年儒士便是由著少女收取那刻有“慎始如終”“法外施仁”的劍廬牌匾,至於那一方“靜心內求”,少女不動分毫。
而那兩方原先大的需要兩三位成年漢子一起搬動的牌匾,此刻竟然是倏忽間化作流光,鑽進了中年儒士交給少女的青玉簪裡。
待到心滿意足的少女走遠後,小鎮最後的教書先生,目光灼灼瞧向小鎮門口交遞槐葉的少年,用著日漸式微的精氣神,低聲道:“但也不全對.......”
“不和她解釋解釋?”,隨著齊先生的嗓音落幕,又有一道本該出現在虛遊街的聲音響起,是那位終日手執道幡的道士余子休,只是身旁應該跟著的嵐霞谷俞玉兒,此刻不見蹤跡。
“有什麽好解釋的?跟一個小姑娘解釋先前那個一品莽夫出手,害的她劍鋒受挫,導致無法同時兼顧日月玄黃,這事與我無關?還是說你們這群人覺得可以把這盆髒水潑在我身上?此地無銀三百兩,我若是真的同她解釋,反倒是亂了小姑娘的劍心.......”,一口氣吐出心中不快的齊先生,好像又回到了曾經那個先生學生四人,逞口舌之爭,互損的時候。
被齊先生罵了一通的余子休沒有惱怒的跡象, 反倒是盈著笑容,
“齊明陽,你連那根後聖日日佩戴的青玉簪都一道送出去了,當真是天自尋死路,認命了?若非是貧道今日親眼所見,恐怕待到一日天譴將至之時,你齊明陽像個縮頭烏龜,一股腦的躲進後聖交托的保命物中,貧道也只能望簪興歎了......”
余子休作為道教彩雲間裡第二位話事人,在地位上可是能和後聖平起平坐的,因此即便是如今怎般惹惱眼前這位讀書人。儒家聖人?朽木不可雕琢的書呆子罷了。
余子休心裡,高枕無憂。
就在余子休嘰嘰喳喳的工夫裡,齊先生望著遠處小鎮背靠的山巒,升起無限懷念。走馬觀花間,仿佛一如曾經同先生登臨山巔之際,先生問道學生,學生以指作劍,拔劍問天。
我曾敢立於山巒之巔,問劍於天,
我曾令三教祖師入席,手談一局,
我曾一朝聞道入聖人,一日三境。
我也曾是個提起劍的書生.......
我也曾對這個天下充滿希望.......
劍意生,劍氣起,是劍修亙古不變的道理,哪怕是如曹家劍仙那般,也都是要用儒袍遮蔽凌厲劍氣。可是在眼下的江畔邊,卻是僅僅只有遮天的劍意衝天而起,絲毫不見漫天的劍氣.......
離了江畔繼續“閑逛”的少女,被這突如其來的雄渾劍意震撼到,遠遠回頭一望,悄然無息中,少女手中攥緊了的那枚被誤以為是普通儲物器的青玉簪裡,有一方刻有“慎始如終”的牌匾,無聲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