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年來,大一統的王朝崩塌,神州大地諸國分立,戰亂四起,將往昔經歷漫長歲月而建立起的禮樂正統、大義名分等等,通通砸了個支離破碎。
曾有天下望族自恃聲名,一朝破滅,也曾有鄉野草莽乘勢而起,道寡稱孤,這些都漸漸令世人看清了,到底何謂亂世。
那是**裸的弱肉強食,朝不保夕,民不聊生,無數生命如風中燭火般搖搖欲墜,又如野外雜草般悄然逝去。
即便是高來高去的武林中人,也可能因一次大意疏忽、一場突來廝殺而丟了性命,更遑論面對強大的宗派乃至國家勢力。
就如百余年前的北方武林,與其說因胡教而覆滅,還不如說是抵擋不住諸胡兵鋒而被斬盡殺絕。
畢竟,面對數千上萬的精銳大軍,便是當世絕頂高手,如不能及時脫身而走,那也只有飲恨的下場。
然而如今,卻有人能憑著無比強悍的武功,正面對抗大軍的圍殺。
只要稍稍有些見識的人,都能看出其中蘊藏的意義為何,那是支撐權力的根本梁柱。
統治者的權威,根本上來源於軍隊的強大武力,那是集眾之力。
而如今,有人能在武力方面,憑一己之力而對抗軍隊。
以一人而比肩眾人,那他不但可以使自己的主宰,還可以成為眾人的主宰,這就是天然的統治者,本身的武力,就是自己權力最直接的來源。
當然,許多人並沒有想得這般彎彎繞繞,他們都知道,武功越高就越有地位,當一個人天下無敵時,便是帝皇天子的寶座,那也有資格坐上一坐。
因此,許多人看向高台上青衣少年的身影,眼中愈發熱切了。
夫天子者,兵強馬壯者為之!
此世雖然沒有這句話,但道理是相通的。
在許多人看來,蘇子陵目前雖無“兵馬”,但自己本身已經足夠“強壯”,有帝皇天子之資。
甚至,沒有“兵馬”這點還是一個極為顯著的優勢。
從龍之功,榮華富貴,誰不想要?大多數都是想要的。
對於這種情況,蘇子陵自是早有預料,也有自己的安排。
滅魔盟之事,他仍掛了個“副盟主”的名號,並不參與具體事物。
於他而言,這只是個松散的江湖聯盟,最大的作用還是培揚自身名望,目前並不期望能供己驅策,乃至徹底掌握。
源自於本尊前生的認識,比起江湖中人,蘇子陵還是更傾向於組織嚴密、令行禁止的軍隊。
畢竟這個世界上,武力值不高的普通人才是絕大多數,至於江湖武林,對他而言雖然不難掌控,但按其想法,還是需要經過一些改造,這個就屬於此世中長遠的計劃了。
高台上,連城旭清朗的聲音頓歇,轉頭看向立在身側的少年,問道:
“陵兒,你看如何?”
他剛剛宣布了對自太一宮中繳獲的武功秘籍的處置方式,由滅魔盟發布對邪道人物的懸賞,盟中成員一旦完成即可獲得一定功績,以此兌換相應秘籍。
這其中當然有蘇子陵自己的建議,於是點頭道:“弟子並無異議。”
青衫儒巾的男子已是年過半百,但面容依舊顯得年輕,溫文爾雅,氣質沉穩從容,態度很是親和。
蘇子陵想起這兩日霍嬌嫵和慕容薰兒的異樣,
還有上官慶和連城旭的些許反常,心裡不禁浮起一個念頭。‘要想名正言順地建設水晶宮,還得成為一國之主才行,不然我雖是無所謂,但她們就不一定了……看來,要加快些進度了。’
就目前而言,已經和蘇子陵確定關系者,有杜婧雪、玉兒和軟兒三女。
她們是他最先接納的人,此前也有過承諾,所以不會排之除外。
欲要確定關系者,有霍嬌嫵和慕容薰兒師姐妹,還有雁蕩山明月山莊朱笑眉、金陵鄭家鄭佩華。
薊都霍家手握重兵,明月山莊家財無數。
蟄龍泊在晉北之地也是一方綠林豪強,還可能與前燕王室有關。
趙書煜繼位後,金陵鄭家為南魏皇后母族,在朝廷中也有幾分勢力。
當然,以上條件對蘇子陵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薰兒和鄭佩華是他所見容色最盛者,令他心動,而霍嬌嫵和朱笑眉兩女雖比不上前者,但也只是稍稍遜色幾分,同樣是當世難得的美人。
此外,可能確定關系者,有關中八極門的兩個女弟子,萊州淳於家的三姐妹,甚至還有更多。
總之,至少有九至十二人,必將被此世的他收入水晶宮中。
這些人中,有的容顏絕色,傾國傾城,冠蓋當世,有的代表一方勢力,有的出身官宦大族,有的則是江湖俠女。
想要讓她們心甘情願地侍奉一人,便是武功當世無敵,一統江湖,成為武林盟主,也絕難如願,只有成為天下至尊,才有幾分可能。
‘諸國覆滅,天下一統,其中蘊藏著此世絕大的利益,很難有人或者勢力不動心……
無論權勢榮華,還是富貴綿延,這背後的種種訴求,都會不由自主地推著她們來到我的身邊。’
這樣想著,蘇子陵心中的一些煩憂頓時消去。
‘不過,我的確是要加快進度了,不然幾年過去,怕是會憑生波瀾……’
……
見過蘇婉真和連若瑾,在前者笑意吟吟的注視下,被後者纏著講了一個時辰的故事,眼看著女孩從興致勃勃、聚精會神,再到昏昏欲睡、安然入眠,蘇子陵這才脫身而出。
晚間,他再度入了執正院中,連城旭和上官慶正一同等著他。
“義父,師父。”蘇子陵上前見禮。
看著眼前風姿俊朗的翩翩少年,連城旭心中滿意至極,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九華劍派數百年來最傑出的門人,更是堪稱千年以來整個江湖武林中不世出的絕代人物。
‘只是,陵兒實在太過出色了,少年男女,慕艾情絲,桃花緣分必定不淺,若是……唉,將來若瑾怎麽辦……’
想起初見慕容薰兒時,即便以連城旭的閱歷,也不得不讚歎她是自己平生僅見的顏色,傾國傾城,世所罕有,隨即想到連若瑾和蘇子陵。
盡管他對自己女兒將來的容貌有信心,對兩人自幼相伴成長的青梅竹馬之情有信心,但他仍是心有憂慮。
所幸的是,後來蘇子陵同紫衫少女相見時,面上雖然有欣賞之色,但並未表現出太大異樣,這令連城旭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忍不住猜測自己這個弟子的心思究竟如何。
畢竟,這個少年自幼便有著超乎尋常的心計和智謀,而且天賦異稟,過目不忘,一旦令人多想,實在不能讓人放心。
然而,連城旭還猶豫著是否要出言試探,陡然間卻察覺到了霍嬌嫵看向蘇子陵時,眼中流露出的崇拜和仰慕,帶著絲絲縷縷的純粹情意,而後者對她,也並未表現出明顯的拒絕。
這讓他生出危機感,雖然連若瑾尚且年幼,但他和蘇婉真早已將兩人視作一對,盡管從未對外公布,若是蘇子陵心有所屬……
連城旭不敢想象,一旦自己的女兒知道後,會是怎樣的傷心欲絕。
因此,他立即找到南海神尼,強行壓下內心的抗拒,近乎明示地表達出自己要將這個弟子招作女婿的想法。
果然,那次之後,霍嬌嫵對蘇子陵刻意避而不見,蘇子陵對霍嬌嫵也並未表現出特別的傾向,這讓連城旭慚愧不已的同時,也令他再度安心下來。
然而他知道,這類事情是不可能堵得住的,就如治理水患,唯有因勢導利,疏通河道,才能將肆虐的洪水馴服歸位。
想到這裡,連城旭念頭幾轉,微微一歎,道:“陵兒,為師將衝擊‘先天’境界。”
蘇子陵心中一動,勸阻道:“‘先天’境界的突破極重根基,最好是神完氣足,師父正值盛年,功力還能再進幾分,不如再等幾年,到時候再衝擊‘先天’,也更有幾分把握……”
“還有義父,莫非也要……”
“不錯!”
上官慶沉聲道:“為父和你師父商量好了,此次一同閉關破境!”
“義父?師父?”
蘇子陵面上不解道:“魔宮余孽仍在,孩兒明日就要下山,為何不等年後,到時孩兒必定歸來,到時正好為義父和師父護法……”
“這有甚麽好護法的……”
上官慶搖搖頭,笑道:“為父早已將《先天功》揣摩透徹,自信有六成把握,能成功突破‘先天’。”
“如此把握,已經足夠為父搏上一搏了!況且……”
上官慶眼中湧出一股狂熱。
“力敵千軍,縱橫無敵,武功之道能至如此境地,身為習武之人,誰人不想如此?
早知有如此神妙境界,能獲得如此不世武力,若能拚上一把,縱是死了,為父也足以聊慰平生了……”
見少年沉默不語,上官慶歎息一聲,道:
“人生七十古來稀,為父已經五十有六了,應該還有十五六年壽數……
此時連試也不敢試,難道要等到年過花甲嗎!”
連城旭道:“陵兒,你曾言‘先天境界的突破,如不成功,或許非廢即死。”
“此時,為師和你義父破關,若是成了,自然皆大歡喜,若是僥幸未死,有涵薇仙子在,或許尚且有重來之機會。”
蘇子陵沉默半晌,仍道:“還是等至年後吧,總計不過兩月有余,也不差這點工夫。”
“而且義父您的心還不夠靜……”
“這……”
看著少年平淡而堅定的神情,上官慶仿佛回到了十年之前,當時男童的神態也是這般,平淡中帶著堅定和自信。
他反思自己,歎道:“陵兒說的是,不差這兩月工夫,確實是為父著急了……那就推至年後吧。”
自從真切感受到了“劍破千軍”的強大武力,上官慶便有了立即破境的衝動,對“先天”境界的渴望也一日勝過一日,因此昨天連城旭提議後,他不假思索就答應了下來,直到現在蘇子陵出言勸阻。
“連兄弟,你看如何?不過兩個月而已,到時有陵兒看護,多幾分把握也是好的。”
這事的確是合情合理,連城旭也說不出什麽反對的話,自己也不能一意為之,只能同意。
本想著借此機會,順理成章地將連若瑾托付給蘇子陵,並與上官慶一同見證兩人的婚約,他如今卻不好貿然開口,畢竟一者為弟子親女,一者為義子侄女,總有些不同在。
‘唉……’
連成旭心裡一歎,暗自道:‘罷了罷了,瑾兒不過十歲,尚還年幼,現在談婚論嫁,確實還早了些,不必急於一時。況且,陵兒也不是徒愛顏色之人……
便是他將來真的遇到兩情相悅的女子,我為其師,也只有祝福的心思,又豈該刻意阻攔!’
‘那女娃的事,是我做的差了!’
似乎想起了什麽美好的往事,連成旭不覺露出一絲笑意, 回應道:
“那便如上官大哥所言,你我等陵兒歸來後,再行破境之事。”
他看向蘇子陵,目光溫和:“瑾兒自幼與你一同長大,向來依賴於你,然而這數月間卻多有分離,等這次外出掃滅魔宮余孽後,總得多陪陪她。
為師知道你有大本領,有大志向,就如你義父所言,好男兒自當縱橫天下,但這天下太大了,月是故鄉明,你可明白……”
蘇子陵應聲道:“師父放心,弟子心裡有數。”
……
第二天一早,同寥寥幾人一一告別,蘇子陵再次下了靈秀峰,同行的還有武定松等人。
“蘇大俠,在下必會將此行所見如實告知大哥他們。”
武定松抱拳道:“在下也會助六弟一臂之力。”
蘇子陵抱拳回禮道:“前輩且先行一步,等掃清了長江以北附近的魔宮余孽,蘇某必會往關中一行,當面同戰門主詳談。”
“好!在下便在安定恭候大俠駕臨!”
武定松告別道:“蘇大俠,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解劍樓前,目送四人離開,蘇子陵一勒韁繩,策馬向北,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