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旁,斜靠著一個平津帆,上面書寫著:
能算皇極先天數。
知人生死貴賤。
那名算命的老者,看起來滿臉皺紋,老態龍鍾。正愜意的搖著折扇,等著生意上門,林巨賢心中一動,給了蕭一斬一個眼神。
“老兄,五更時分,就出來算命了?!”
算命老者,抬起頭,展顏笑道:
“哎,為了生計奔波而已嘛……”
“那,可否為我算一卦?”林巨賢道。
算命老者回道:
“尚可,尚可…人!乃時也,運也,命也。本山人,精通子平術,知生知死,知因知果。若要問前程如何,先請銀十兩。”
林巨賢示意,蕭一斬拿出卦金十兩,恭敬的送到算命老者的掌心,老者收進袖袍後,對林巨賢笑道:
“不知,老先生想算些什麽?!”
“劫難!”
算命老者道:
“好!那還請老先生抽十六根簽。”
林巨賢數出十六根簽,遞給了他。捏在手裡,算命老者縷縷胡須,一根一根的看著,喃喃道:
“第一簽,上上簽!大吉!”
“第二簽,上上簽!也是吉祿之意!”
“第三簽,上上簽!避禍之簽!”
“……”
“第十六簽,上上簽!五運開路之簽!”
“一連十六簽,簽簽無劫難!老先生,大可放心,近日,你全無破運,破財,及血光之災!”
林巨賢緩緩起身,背過身子,說道:
“不對!老夫被夢魘纏身,怎能說沒有劫難,況且,我丟了最重要的東西,不僅僅是那一張地圖,更重要的,是我給予重望的人…他!雖不是我親生,我卻視為己出。”
“哦?那…依你之見,這十六簽,不是上上簽?”算命老者,仍是一臉輕松,含笑問道。
“依老夫愚見,這十六簽!對我來說,當然是上上簽,而對你來說,是下下簽,你說呢?程雨…?”
話一出口,林巨賢身後的四名死士,猛的一陣,紛紛看向這個老態龍鍾的算命老者,一臉的不可置信。
算命老者神色不變,輕輕的拿起簽筒,自己也抽了一根簽,看過後,微微一笑,然後,將竹簽轉到林巨賢的眼前,上面也書寫著:上上簽,老者淡然一笑:
“果然!子平之學,非我所長!”
一抬手,老者撕下易容的面具,刹那間,一個清秀溫婉的少年,出現在林巨賢的眼前,他的身上,散發著優雅的氣質,一雙眸子,有著他自己獨特的空靈與驕傲。
“無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識燕歸來。”
林巨賢負手低語,有傷感之意。
程雨溫和的笑了起來:
“時隔多年,您老,還記得我的詩句。”
“當然。”林巨賢強顏微笑。
“你十二歲,就能七步成詩,十六歲就通徹神機之妙,更是算盡古今多少事,我那時候,總與他們說,林家出了一名天縱神童,他叫……程雨!”
一直很溫和,眼神也溫潤的程雨,眼圈罕見的一紅,撣了撣衣衫的塵土,別過身去,似乎不想讓林巨賢看到他的悲傷。
“可惜,你我…雖一直是爺孫之稱,可政見不同,我若在幫你執政,那就是毀及天下百姓,程雨,思量再三,隻好大義滅親!”
說到此,程雨溫文爾雅的笑了笑:
“不過,我真的佩服您老,您是怎麽找到我的?為何就這麽肯定,
我就在這裡?” “說真的,老夫不希望是你!”
負手而立的林巨賢,說道:
“…!地圖交出來吧,念在我們爺孫一場,我會留你一命,發配邊疆,永不召回,也算對你,對我,都有一個交代。”
林巨賢真情流露。
當初,林老爺子丟失地圖後,勃然大怒,恨不得在想,找到程雨後就五馬分屍,大卸八塊,將其抽筋拔骨,以泄心頭之恨。
可如今,那種情緒,早蕩然無存。
除了舔犢之情,更多的則是,留這個不是孫子,卻勝似孫子的程雨,一條性命,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努力。
“您老可知,我為何…取地圖?!”
緩緩走到林巨賢的身邊,也學著老爺子的習慣,負手而立,程雨微微一笑,道:
“羊皮地圖在您老,柳青山的手裡,就是開疆拓土,累累白骨的禍亂之物,可在我們的手裡,卻是盛世王朝,國泰民安的希望,所以,不能交給您,林家程雨!在此請求…赴死!”
林巨賢一聲長歎。
陪他十多載的蕭一斬,對程雨的感情,也是不言而喻,看著執迷不悟的他,不禁心生悲傷,想想那時候,還是孩童的林朱,程雨,每次去了市集,總會吵著他,鬧著他,就為了那一串鮮紅的糖葫蘆。
蕭一斬激動道:
“程小子…丞相對你, 何等器重,希望你成為國之棟梁!你為何偏要,執迷不悟?為何要為一張地圖,就舍去大好的前程不要?!若是尋常讀書人也就罷了,你是程雨,是丞相最器重的得意弟子!”
程雨笑著搖頭,道:
“蕭叔。話雖有理,可未必全對!你一介武夫,隻重道義,安知鴻鵠之志?!”
蕭一斬點點頭,神色複雜的一言不發。
林巨賢感慨說道:
“人!時也,運也,命也。”
程雨沒有回話,而是微微一笑,伸手從數梢上摘下了一顆青澀的山楂,遞給林巨賢。
林巨賢接過了山楂,身子微顫,哽咽的笑道:
“你這小子,又想吃糖葫蘆了?!”
程雨破天荒的傻笑一聲,點了點頭。
林巨賢心有戚然:
“等山楂熟透的時候,我會給你送到墳前。”
林老爺子的華貴衣衫,隨風起伏。
一夜的折騰下,也沾滿了無數塵土。
程雨低頭,伸出手臂,拍了拍林巨賢衣衫的塵土,輕輕拍去,呢喃道:
“都贓了…爺爺!”
這一生,從未聽到他喊過一聲爺爺的林巨賢,此時愣在當場。
背過身子,老淚縱橫!
這個身子佝僂的老人,用盡一輩子的氣力,咬牙的喊出四個字:
“送,至,刑,部!”
……
那一日,有人看到風府的一顆山楂老樹下,坐著一位老人,沒有哭出聲,就只是在那裡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