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裡天香真的很吵，和人世一樣吵。

　　黃紗女子暗道一聲糟了，急忙下了樓，已擋在小唐面前，催道:“臭屁孩，你怎麽還不走?”

　　說著時右手往身後擺了擺，示意孟小蝶趕緊離開。

　　孟小蝶沒注意她手裡的動作，眼神已然和小唐的對在一起。

　　那一刻，他倆似乎什麽都沒聽見，耳邊死一般寂靜。

　　片刻，小唐回過了神來，努力的想讓自己忘記姐姐剛才那不堪的模樣，這才大聲問道:“姐姐，你來這裡到底是做什麽的?”

　　孟小蝶眼神閃躲，沒有回答。

　　旁邊那些男子聽得小唐這一問，突然間捧腹大笑。

　　有人告訴小唐:“小孩，原來那是你姐姐啊，你不知道這裡是妓院嗎?你姐姐來這裡當然是來賣的，難道是來玩的啊?”

　　另一人笑道:“你那姐姐似乎生意不太好，都遭人嫌棄了。”

　　小唐問道:“什麽是妓院?”

　　那男子指著他對懷裡的女人笑道:“這孩子是真傻還是假傻，怎麽這都聽不明白?”

　　另一人道:“傻孩子，妓院就是女人靠和男人睡覺掙錢的地方，這麽說你可明白了?”

　　小唐恍然大悟，身子一傾，搖著頭連續退了幾步，仿佛用不上來力。

　　他不斷的搖著頭，自言自語地道:“不，我不相信，這不是真的，姐姐絕不會做這樣的事，絕對不會。她肯定不是姐姐，她是別人假扮的，我不信，我不信……”

　　他就這樣胡亂的念著，眼神變得空洞，慢慢轉過了身子，朝著門外挪了去。

　　他的腳太重，心太疼，仿佛天塌下來了一般。

　　旁邊還不斷傳來嘲笑聲。

　　“你姐姐是來賣的！”

　　“她剛和男人睡完覺。”

　　“她遭人嫌棄！”

　　……

　　小唐再也聽不進去了，他隻想離開這個地方，甚至忘記這個地方。

　　地上的饅頭和糕點被他踩得稀碎，他還在搖頭自言自語，直到走到門前，拔腿跑了，頭也沒回。

　　孟小蝶看著小唐離去，並未出去追他，她知道自己已無法挽回什麽，可日子還要過。

　　黃紗女子見小唐就這般跑了，回頭看了一眼孟小蝶，歎了口氣，道:“小蝶，你怎麽不去追他?”

　　孟小蝶平淡的吐出一句:“隨他去吧。”

　　她了解小唐，小唐在她心裡永遠是個乖孩子，他一定也會乖乖回家等著她的。

　　眼淚順著她的臉頰落了下來，砸在了地上，蓬亂的發絲遮住了她的淚痕。

　　小唐沒有心情再待在浦城裡，正如孟小蝶希望的那樣，他真的回家了。

　　那老鴇見孟小蝶狀態不對，朝她走了過來，輕聲問道:“小蝶，你沒事吧?”

　　孟小蝶道:“我沒事兒，只是今天我……”

　　老鴇掏出兩塊碎銀子，塞到孟小蝶手裡，打斷她道:“沒事，我都擺平了，這點銀子你先拿著，回去給你那弟弟買點好吃的，休息好了再回來。”

　　孟小蝶是自願簽的賣身契，老鴇也了解過她的情況，並沒有多余的擔心。

　　或者不能說她願不願意，她的確沒什麽辦法。

　　如今的世道，她也嘗試過做其他的，可其他的並沒做這行的錢來得快，養不活家裡那些孩子。

　　人生在世本就身不由己，似乎越是善良的人，就越能招引著世間百般疾苦，而貧窮又善良的人，更是如此。

　　孟小蝶接過銀子，

點頭應了一聲，收拾一番，就下樓離開十裡天香，奔著家的方向去了。　　一路出城，孟小蝶都在想著該如何向小唐解釋。她只希望小唐回家後能安安靜靜的，不要將這裡發生的事告訴阿九和孩子們。

　　可她一路想著事兒，竟沒發現，她路過一條街巷時，自己已然被七個人販給盯上了。

　　那七個人販身後都撇著砍刀或斧頭，盯上孟小蝶後，便躲在巷子中小聲商量了起來。

　　“鐵莽大哥，那女的有點熟悉啊。”一個瘦高的男子對身前的大漢道。

　　被叫做鐵莽大哥的男子五大三粗，臉上長滿橫肉，他盯著孟小蝶，咬牙道:“怎能不熟悉，當初就是因為這臭娘們把那小女娃抱走，讓我白挨了老板一頓罵，還扣了一個月夥食費，沒成想當時在浦河鎮沒抓住她，卻在這裡給撞見了。”

　　“鐵莽大哥，那現在怎麽辦，咱出去把她給綁了?”

　　鐵莽搖了搖頭，思索道:“不行，光天化日的不好辦事，我們跟上她，等出了城再說。”

　　另一男子道:“鐵大哥，我看要不直接跟到她家裡，你不是說她抱走了一個女娃子嗎?說不好咱還有意外收獲。”

　　鐵莽思索片刻，點頭道:“說得也對，那女娃子無依無靠的，肯定就是這臭婆娘養著她，到時咱把這婆娘綁了買到其他地方去，再把那小女娃子給抓回來，倒也是一舉兩得。”

　　“鐵大哥說得沒錯，咱就先忍一手，等到了她家，有她好看！”

　　眾人決定後，就慢慢跟上了孟小蝶，距離保持得很好。

　　孟小蝶心事重重，哪裡會想到回家路上，竟被這群人販給盯上了。

　　黃昏，夕陽西下，山林籠罩在一片金色中，遠處山巒披上晚霞彩衣，寂靜無聲，讓人昏昏欲睡。

　　孟小蝶今天回家比以往都要早，買了不少好吃的東西，孩子們看見她回來時，又是驚訝又是疑惑。

　　那七個大漢跟著孟小蝶走入了樹林中，同時看見了山洞中的木屋，還有正在洞外玩得高興的孩子們。

　　鐵莽見狀，輕聲對其他六人道:“看來今兒咱撿著了。”

　　那瘦高的男子趴在一棵大樹後，問道:“鐵莽大哥，那咱還躲著幹嘛，不直接上嗎?”

　　另一人回那瘦子道:“你傻啊，我們就這樣出去，那不得全給嚇跑了?等他們放松警惕，再悄悄過去，他們還能跑得了嗎?還有那妮子也長得水靈，來都來了，不妨讓咱哥幾個也泄泄火。”

　　瘦子尷尬一笑，道:“說得也是！”

　　鐵莽輕聲斥道:“行了，都小聲點，到手的鴨子可不能再飛了。”

　　眾人安靜下來，蹲的蹲坐的坐，還有兩人趴在草地上，都時刻盯著山洞前那些孩子們。

　　孟小蝶那時還覺得林中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以為來了什麽小動物，回頭一看，卻只見綠草在風中搖晃。

　　那幾個大漢見狀，都穩柱腰間的砍刀和斧頭，壓低了身子，生怕弄出了聲音。

　　孟小蝶隻覺得自己今日太過緊張，搖頭歎了口氣，繼續往山洞走去。

　　小寶跑上前拉著她的衣角，兩顆眼珠子轉了又轉，問道:“姐姐，你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孟小蝶面不改色，沒有回答，反而問道:“小寶，你看見小唐了嗎?”

　　小寶轉身指向木屋，說道:“小唐在屋子裡睡覺呢，他今天早上也不知道去哪了，鋤田的時候也沒見著他，還以為他遇到了野獸，害得我們找了好久。”

　　他又擺出一副生氣的樣子，道:“我看小唐就是想偷懶，躲了一早上不說，回來了不理人也不乾活，好像我們哪裡得罪他似的，在被窩裡躺了整整一下午，我從來沒見他這樣子，還有……”

　　他還想繼續向姐姐告小唐的狀，孟小蝶突然打斷道:“行了小寶，我知道了，你先把這些東西分給弟弟妹妹們吃吧。”說著就將手裡提著的包子饅頭交到了小寶手裡。

　　小寶一看有好吃的，便沒再繼續告狀，提著東西就往山洞那跑，一邊跑一邊喊道:“大家快來啊，姐姐又買了好吃的咯。”

　　孩子們紛紛跑到了小寶那去，孟小蝶則慢慢朝山洞裡走去，每走一步都要花費很大的勇氣。

　　走到木屋門口，她停頓了片刻，深呼了一口氣後，這才進去。

　　孟小蝶看了看四周，發現凌九不在。小唐也沒在睡覺，就靠在牆邊雙手抱著膝蓋發呆。

　　小唐撇著嘴扭過頭去，並不理會孟小蝶。

　　孟小蝶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去，笑道:“小唐，還在生姐姐的氣呢?”

　　小唐並未回話，又將腦袋扭到另一邊。

　　孟小蝶將腦袋夠過去看著他，一臉憔悴，卻始終帶著微笑。

　　“姐姐也是沒辦法，我不做你們就沒有飯吃，沒有飯吃就會餓死。”她摸著小唐腦袋，道:“我知道小唐最乖了，你一定不會怪姐姐的，也會為姐姐守著這個秘密，對吧?”

　　小唐終究清楚，姐姐不過是為了掙錢養活大家，才會和那些男人睡覺，聽得姐姐這麽一說，忽地心就軟了下來，雙手抱在了孟小蝶脖子上，哭了起來。

　　孟小蝶抱住他，輕輕拍著他的肩膀，笑道:“好啦好啦，沒事兒。”

　　小唐抽泣道:“姐姐，我不準你再去那個地方了，我寧願餓死，也不願看見你那樣。”

　　孟小蝶這次並沒有怪小唐又說出了死字，安慰道:“好好好，姐姐再也不去了。”

　　小唐道:“等我們播下種子，莊稼長大，雞生了蛋，還有一窩小豬，我們就有吃不完的糧食和肉了。”

　　孟小蝶雖知那樣的日子還很遙遠，但還是點頭答應道:“我知道了，今後姐姐不再去那裡了，可這些日子，姐姐必須去找其他的活乾，不然我們還是會挨餓的。”

　　小唐將手從她脖子上松了開，定定的看著對方眼睛，擦了擦眼淚道:“如今阿九的傷也徹底好了，明天我就拉著他去城裡乾活，姐姐你留在家裡照顧弟弟妹妹們，無論如何，也能堅持到莊稼成熟的那天。”

　　孟小蝶擔心道:“可阿九出去萬一再遇上仇家怎麽辦，你忘記他的傷了嗎?打傷他的那些人明顯是要他命的。”

　　小唐低著頭，十分糾結，吞吞吐吐地道:“我不管，就算阿九去不了，我也不讓姐姐你去，我自己也可以掙錢養家。”

　　小唐不過才十來歲，他這一說，孟小蝶又緊緊抱住了他，一滴眼淚不聽話的掉了下來。

　　兩人抱著哭了一會兒，孟小蝶就想起了凌九，而且也沒看到小小身影，就問道:“小唐，阿九和小小呢，怎麽回來也沒看見他倆?”

　　小唐道:“阿九本來是要叫我一起去抓魚的，可我一直想著你的事，一想心裡就痛，所以就沒理阿九，然後他就抱著小小一起去了。”

　　孟小蝶哼了一聲，道:“阿九也是，小小才幾歲啊，哪裡抓得了什麽魚?”

　　小唐笑道:“姐姐，那你就錯怪阿九了，小小除了跟你親之外，就跟阿九特別親，連我這個哥哥，都覺得阿九是不是比我還來得早，小小才跟他玩了多久啊，就整天叫著阿九阿九的， 也不跟我們玩了。”

　　孟小蝶無奈地笑道:“那可不是?畢竟阿九在你們當中排行老九，比小小還要小，小小多了個弟弟，那她自然開心了。”

　　小唐道:“這下倒好了，只要阿九在啊，小小甚至都不願和我們玩了，每天就跟在阿九屁股後面，阿九追兔子，她就坐在路邊采野花，阿九抓魚，她就在旁邊看著，只要阿九抓到了東西，別提小小有多開心了。”

　　孟小蝶道:“所以阿九留下來才是好的，這不你們每天都能吃上肉了嘛。”

　　小唐點點頭，道:“是啊，小小跟著阿九，真的很開心，我要是也能像她一樣開心就好了。”

　　孟小蝶臉色略沉了一下，用手點了一下小唐鼻子，笑道:“你啊，就別多想了，姐姐已經答應你不會再去那個地方了，你可不能再不開心了。”

　　小唐應了一聲，忽然一把將孟小蝶推倒了去。

　　孟小蝶一個不留神，啪嘰一聲坐在了地上。

　　小唐迅速站起身來，跑到了門邊，回過身朝地上的孟小蝶做了個鬼臉，哈哈笑道:“我開心著呢！”說完一溜煙跑了出去。

　　孟小蝶衝著小唐瞪了瞪眼，假裝生氣地叫道:“臭小唐，你給我等著，可別讓我逮到了，不然打爛你的屁股。”

　　她說著時，站起身來，追了出去。

　　她剛跑出門，卻猛然撞在了一個魁梧的身體上，抬頭一看，鐵莽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鐵莽長滿橫肉的臉十分猙獰，眼神冷若冰霜。

　　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話:“臭娘們，你可還記得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