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紛紛飛絮，野徑堆雪，山不清明。

　　孟小蝶早早起了床，懷裡抱著流仙裙，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破舊的棉襖，她用臉撫了一下流仙裙。

　　她歎了口氣，換上了流仙裙，又披上一件粉色紗衣。

　　旁邊放著棉襖。

　　她似乎不在意如今是寒冬臘月，也不關心外面還飛舞著鵝毛大雪。

　　她坐在窗前，慢吞吞地輕畫娥眉，弄妝梳洗，面前的舊木桌上擺著一塊鏽跡斑斑的銅鏡。

　　一番梳妝打扮，孟小蝶已沒了昨日那般村姑模樣。

　　雲堆翠鬟，淡抹粉脂，點點雀斑似薔薇冷露，唇綻如櫻，榴齒含香，纖腰楚楚，若春梅綻雪，格外動人。

　　可她似乎並沒有因為自己變得美麗動人而掛上一絲笑容，滿臉是愁。

　　流仙裙在這寒冬中，固然不能讓她變得暖和，很快她又將那破舊的棉襖套在了外面。

　　看了一眼裹在棉被中的凌九，又看了一眼正酣睡的孩子們，她欣慰一笑，打開了門。

　　雪，飄進了木屋，風刮了進來。

　　孟小蝶急忙走出去，用力將門合了上來，將風雪全擋在了外面。

　　睡在靠門位置的小唐小寶醒了過來。

　　兩個小男孩睡眼惺忪的看了看門那邊，又看了看身旁，發現孟小蝶已然不在了。

　　小唐眯著眼睛，雙肘撐在鋪上，迷迷糊糊地問道:“姐姐出去了嗎?”

　　他說得很輕，生怕吵醒了比他更小的弟弟妹妹們。

　　小寶支支吾吾回道:“好像是的。”

　　小唐說道:“那我倆也該起來燒水做早飯了。”

　　小寶渾身都在拒絕，舍不得睜開眼，道:“可是我好困啊。”

　　小唐道:“姐姐每天起早貪黑地乾活，還不是為了能讓我們填飽肚子，我們要是再偷懶的話，且不要把姐姐給累死?”

　　小寶突然不好氣的道:“小唐，姐姐都說了，叫你不要再提死這個字了。”

　　小唐似乎清醒了許多，坐起身來，看著小寶道:“你不也提了?”

　　小寶反駁道:“我是在提醒你，姐姐不讓你提那個字，你以後再也不準提了，不然我就告訴姐姐。”

　　小唐瞪了他一眼，道:“行了，不提就是了，你也別告訴姐姐，不然我打你。”

　　不等小寶回話，小唐又拍了拍他屁股，催促道:“趕快起來了，天都亮了。”

　　小寶很不情願的從被子裡爬了出來，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看向窗外。

　　明晃晃的雪光刺得他眼睛一陣生疼，他隻好眯上了眼。

　　小唐動作比他快，此刻已推開門走了出去。

　　小寶不甘落後，裝作比小唐更加勤快，很快兩人都已在山洞口的石簷下，準備燒起火來。

　　他們很慶幸石簷擋住了風雪，沒有將昨夜的火完全撲滅。

　　一人從身後的那堆柴火下掏出一些乾枯的松針，放在火炭上，另一人則跪下身子，用盡吃奶的力氣往火芯吹氣。

　　火似乎可憐他們一般，迅速燃了起來，架上更粗的柴後，一口黢黑的小鐵鍋已掛在火堆上方燒起水來。

　　兩個單薄的身影忙前忙後，小聲地有說有笑，讓人心疼。

　　柴火上掛著的那口黢黑鐵鍋十分爭氣，鍋內的水很快燒開了。

　　他們開始往裡面丟了些青菜，冬天最不缺的就是青菜。

　　其次又單獨煮上一鍋細糠，這便是他們的早飯了。

　　兩個小男孩就坐在火堆旁，

看著山洞外的漫天飛雪，守著一鍋早飯。　　風掠過山洞前時，發出嘶嘶的聲音，小唐和小寶隻覺得這天更加冷了。

　　冬天本就是冷的，窮人的冬天更冷。

　　但心裡有了暖和的事，也沒那麽冷了。

　　小寶看著外面的雪越堆越厚，已然蓋在了山洞前，忽然問道:“小唐，你說姐姐每天出去，到底幹什麽活路去了，為什麽有時候她能賺到買肉的錢，有時候卻是灰頭土臉地回來，一分錢也賺不到?”

　　小唐也是一臉迷茫，嘟嘴搖頭道:“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好像記得姐姐說過，她幫別人織布還是縫補衣服來著，有時掙得多，有時掙得少。”

　　小寶點頭哦了一聲道:“我好像也聽她說過，可為什麽姐姐每次出去都要打扮得那麽好看呢?”

　　小唐道:“你傻呀，去城裡乾活自然是要穿得好看一些啊，不穿乾淨一點，有些城裡人會嫌棄姐姐的！”

　　小寶歪著小腦袋疑惑道:“為什麽穿得髒要被嫌棄呢?乾完活之後，穿得再乾淨不也會變得髒嗎?”

　　小唐無奈道:“幫人織布縫衣服又不像我們整天在地裡到處亂跑，不會弄髒身子的。”

　　小寶似懂非懂，還是裝作明白了。

　　小唐卻看著遠處蒼白的山峰，輕輕歎了口氣道:“要是我們也能幫姐姐賺點錢就好了。”

　　小寶說道:“可惜我們什麽也不會，只能照顧一下弟弟妹妹們。”

　　小唐嗯了一聲，將手搭在小寶肩膀上，笑道:“我倆是哥哥，當然要照顧弟弟妹妹啦。”

　　小唐頓了片刻，又道:“春天快些來就好了，到時候等姐姐買些種子回來，我們種上莊稼，來年姐姐就不用辛苦地每天出去幹活了。”

　　沒有人比他們更盼望那一夜春風了。

　　小寶點頭應了一聲，眼睛卻是盯著小唐身後那木樁圍成的籠子。

　　他指著裡面的野兔道:“要不今天我們吃兔子肉吧，我已經好久沒有吃肉了。”

　　他又低頭摸了摸自己肚子，道:“你看我都瘦了一圈了。”

　　小唐搭在他肩上的手突然就抬了起來，懸在他頭上，罵道:“想也別想，姐姐說了，那兔子得等著那位叔叔醒了之後才可以吃，叔叔受了傷，必須吃肉才能長得好。”

　　小寶一臉無辜地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了，眼淚還差點掉了下來。

　　小唐縮回手，將兩個食指放在自己臉上不斷劃著，哈哈笑道:“小寶要哭了，羞羞慚慚，羞羞慚慚，等姐姐回來我要告訴姐姐……”

　　小唐話還沒說完，小寶就有些生氣了，伸手將小唐推倒在地，然後壓了上去，罵道:“你亂說，我才沒有哭，你要再說，我就打你。”

　　小唐力氣雖要大上許多，但他沒有反抗，只是還在笑著，小寶也沒有動手，兩人鬧得好不歡快。

　　過了沒多久，其他孩子陸續醒了過來，吃了早飯，小小的木屋裡又充滿了歡聲笑語，還有的孩子已在山間打起了雪仗。

　　只有凌九依然不省人事，木屋裡只有沉悶的呼吸聲。

　　小唐和小寶帶上幾個弟弟去了樹林裡，想要試著再抓幾隻小兔子。

　　無奈今天遇到的兔子都逃得飛快，他們追也追不上，到了黃昏時依然毫無收獲，只能打了些溪水回來。

　　累了之後，所有人又都坐在火堆旁，盼著他們的蝴蝶姐姐出現在那條林間小路上。

　　夜幕來襲，孟小蝶終於回來了。

　　她早已不是剛出門時的香玉模樣，她的妝花了，頭髮亂了，或者說比早晨出門時更亂了，倒像是回來的路上打理過一番。

　　她出現在孩子們面前時，依然滿臉微笑。

　　其次，她的手裡多了一個紙包。

　　她一走進山洞，就將手中的紙袋提到孩子們面前，開心喚道:“孩子們，我回來啦，快來看看我給你們帶了什麽?”

　　除了小唐小寶外，其他孩子都沒注意到，她比昨天又憔悴了許多。

　　小唐小寶站在原地沒動，也沒說話。

　　此時其他的孩子已將猛小蝶團團圍住。

　　孟小蝶打開紙包，裡面全是糖果，孩子們上一次吃糖果時，已經是去年除夕了。

　　他們紛紛伸手去搶糖果。

　　孟小蝶看著他們，無奈的搖了搖頭，溫柔笑道:“大家別搶，每個人都有。”

　　孩子們一年來從未這般開心過，孟小蝶也是如此。

　　而她的開心，全然來自這些孩子們如此開心。

　　指縫雖寬，時光卻瘦，轉眼已從指縫中流去半月時光。

　　這段時間裡，孟小蝶每天還是早出晚歸，早去時是可人兒，回來時隻落得一身疲憊。

　　這些日子，她也時刻注意凌九的情況，見凌九似乎快醒了，她便沒再繼續出去幹活了。

　　畢竟她並不清楚凌九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浦河周圍這一片天地，冬天來得快，去也去得快。

　　從入冬以來，斷斷續續下了將近一個月的雪，這幾日，天已逐漸變得暖和起來，不時還能看得見太陽。

　　山坡朝陽處的雪開始融化，緩緩露出黑黃色的地皮，雪水也開始滋潤泥土，藏在土裡的草根已逐漸蘇醒。

　　孩子們盼望的春天已近在眼前。

　　待到冰雪消融，已是春風漸起，只有遠處山頂還有一抹雪白舍不得離去，那一條小溪潺潺流去，仿若琴音。

　　凌九足足躺了半月有余，終於是醒了過來。

　　他消瘦了許多，憔悴了許多。

　　他睜開眼時，一米陽光正照進山洞，透過窗戶刺得他兩眼發疼。

　　他剛要抬手去遮住陽光，卻猛地扯到右肩傷口，疼得直讓他嘶了兩聲。

　　或許因為墜下懸崖時震傷了內髒，只要動上一動，他的胸腔和腹部都如同刀絞一般。

　　他不再去直視那一米陽光，而是看向側面。

　　迷迷糊糊之間，他看到一個小女孩，靠在一根木柱下，小嘴巴正和小手裡的糖果打著架。

　　小女孩時不時舔一舔糖果，似乎舍不得將那糖果吃下去。

　　他很快又注意到小女孩的手，她沒有右手。

　　凌九驚了一驚，已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甚至一時沒想起來自己是誰，又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小小聽得床上有了聲響，不再吃糖了，抬頭一看，就見到了正看著她的凌九，水汪汪的眼睛頓時瞪得大起來。

　　她急忙站起身來，拔起小腿往木屋外跑，一邊跑一邊奶聲奶氣地叫道:“叔叔醒了，姐姐，那個叔叔醒了。”

　　孟小蝶和其他孩子都聽見了。

　　孟小蝶顧不上手裡的活，走到門口盯著床上的凌九，不知該怎麽開口。

　　她就定定的站在門前，時不時低頭，時不時看一眼凌九，不斷地在衣服上擦著手。

　　面對著被她救回來的這名陌生男子，她一時手足無措。

　　她沒有進屋，孩子們也都擠在她身旁，歪著腦袋往屋子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