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關的關門緩緩關上。
鎮關營的士兵正站在牆頭警惕的眺望著紅楓林。
此時的官道上已無人影,而莫奎與劉老,終是在方才的最後一刻入了關。
車廂內,劉君晏一副醉酒的姿態,他靠在軟墊上發出沉重的喘氣聲。
而一旁的莫奎則顯得格外清醒,面無表情的沉思著什麽。
“那個……那個……”
劉君晏聲音有些模糊,就像一個喝多了的老頭一般,在極力地想說些什麽。
“那個莫奎啊,老夫一直沒弄明白,你……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劉君晏終於將想說的話磕磕絆絆的傾倒出來。
莫奎看向劉老,他知道劉君晏並未真的喝醉,其只是享受醉酒的感覺而已,歎道:
“自我記事起,就一直沒想過為自己謀求些什麽,如今終於快完成使命,只希望每逢今日能有人記著我,為我倒一杯劣酒,我也算沒白在這人世走一遭。”
劉君晏聞言,整個人顯得清醒了不少,神色似乎有些惋惜,“老夫大抵也能猜到你想幹什麽,只是舍棄這安穩閑適的日子,值嗎?”
未等其回應,劉君晏又是開口道:“罷了罷了,你估計又是那套既已啟程的破爛說辭。”
許是覺得有些不忍,劉君晏沉默片刻,又勸了一句:“若是回首,保你無恙。”
莫奎承認自己的確動了一絲放棄的念頭,他腦海裡楚紫檀等人不斷顯現,就像一道執念在不斷與他的使命抗爭。
但他終還是歎了口氣,眼神堅定的說道:“讓您老費心了,時至今日,我已經太疲乏了,唯一求您老的只有前些的約定,保楚家三人。
若是還有機會,莫奎甘為犬馬,以報大恩!”
劉君晏看著一副視死如歸模樣的莫奎,無奈的搖了搖頭,歎息道:“行了,老夫喝了你那麽多好酒,答應你的事定是會辦到的。”
兩人談話的功夫,馬車已經行至南河郡城內,幸好城門的關閉時間要比關隘晚上一個時辰,否則他們都進不了城。
待馬車在竹吟館停下,莫奎與劉君晏鄭重道別,而後獨自往城東方向離去。
一個時辰後,黑夜已籠罩城市,莫奎站在漆黑的高坡上凝視著不遠處的護城營。
營中今夜與往常景象一般無二,但莫奎卻莫名皺起了眉頭。
“都準備好了嗎?”莫奎突然問道,但他的身邊並無他人。
寂靜的氛圍隨聲而破。
只見黑暗中緩緩走出一人,原是那肖陽,方才莫奎便是在與他說話。
肖陽走近後回道:“城中七條密道皆已就緒。”
莫奎點了點頭,又等了有一刻鍾後,才緩緩說道:“開始吧。”
絢爛的煙火在城中各處亮起,不明情況的百姓還興致頗高的叫上家人朋友觀賞。
而已經等待多時的季先生,則看著這些煙花臉色陰沉無比。
今日城中既無大喜事也非節慶,平白無故的燃放煙火只能是有人以此為號圖謀不軌。
先前季先生已從暗探口中得知,城中有人開辟了數條連通城外的密道且今夜有所行動。
所以一回到城裡,季先生便命人埋伏在密道各處,還特意知會了護城營今夜保持常態。
為的就是引蛇出洞,一網打盡!
“先生,密道裡有動靜了。”一名暗探從屋簷上跳下,向季先生稟報著。
季先生聞言將頭抬起,他看著天上的煙花,
笑道:“去,放個比他們更好的煙火。” “……”
暗探有些遲疑的看著季先生,提醒道:“先生,暗部的信號與煙火還是有些區別的。”
“你當我不知道嗎?”季先生有些不悅,隨即擺了擺手,“把煙火和信號一並燃放。”
暗探也不是傻子,當下便明白了季先生的意思。
暗部的信號在這夜空中太過獨特,免不了讓那些有心之人發現,混在煙火中多少能增加些隱蔽。
如季先生吩咐的那樣,煙花與信號在空中同時綻放,暗探們對信號早已熟記在心,若是常人定是難以從中分辨區別。
凝望滿空煙火,季先生嘴角上揚,心想:今日之後,暗部又將在功勞簿裡添上新的一筆……
煙花盛況之下,人們皆在歡聲喝彩,潛藏已久的危機,正悄然而至。
人們以為高聳堅硬的城牆能抵禦一切敵人,孰不知,竟有人用了數年時間,硬生生的鑿出了七條密道。
在此夜平安喜樂之中,已是暗流湧動。
七條密道的兩個出入口外,暗部的暗探們已經潛伏了有半日時間。
他們隱匿在黑夜中各處角落,如夜漆黑的眼睛正全神貫注的盯著洞口。
此刻距離信號發出已有半個時辰,夜空中也再瞧不見煙花,只有還未散盡的白煙像是透明的綢帶四處飄搖。
“先生!所有密道均無新的發現!”
一名暗探急匆匆的趕到季府稟報情況,他們深諳詭計之道,此時已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季先生聞言臉色鐵青的站了起來,有些焦慮的來回踱步著。
在暗探來稟報之前,他心裡已有猜測,果不其然,自己定是被對手下套了。
季先生遣退暗探的同時,公孫延也火急火燎的趕來了他這。
只聽公孫延邊喘著粗氣邊急切地喊道:“護城營出事了!”
……
護城營濃煙四起,將士們正忙作一團,竭力控制火勢蔓延。
突如其來的大火將房屋瓦舍熏得極為黢黑,不斷有橫梁房柱在火焰燃燒下轟然倒下。
加急趕到的季先生和公孫延看著眼前場景,皆是心中一沉。
今夜的對手耍了他們一道不算,竟還在重兵把守的護城營中縱火,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不好!”季先生突然想到了什麽,趕忙向公孫延問道:“此時哪個城門守備最弱?”
“此刻東門調回大量士兵救火,東門現下應該只有兩隊值守!”公孫延話剛說完,恍然大悟。
久未有動靜的密道應該只是幌子,敵人真正的目標應該是偷襲城門!
“護城營都統趙鼎何在?!”公孫延大聲呼喊著。
“末將在!”趙鼎聽聞郡守喚他,趕忙跑了過來。
季先生攔住正欲說話的公孫延,從懷中掏出一枚掛著玉珠的印牌,亮與眾人。
此乃暗部總指揮使之信物,有調動城防之權。
“護城營聽令!即刻分兵前往城東各處街道把守!不容有失!”
看著所有士兵放棄救火轉而往城東趕去,公孫延極為不解的問道:“季先生這是何意?東城門咱們就不守了?”
季先生沉哼一聲,說道:“對方一直在牽著我們鼻子走,此時東門應該已經快失守了。”
季先生預料的沒錯,此時南河郡城東門已經被人打開。
城門之上,大門之內,留守的數十名士兵已是奄奄一息。
他們倒在血泊之中瞪著赤紅的雙眼,喉間還在發出孱弱的低吼。
就在方才,突然冒出來諸多身手矯健的蒙面之人,不過片刻便將守衛放倒在地。
城門外不斷衝出蒙面賊人,他們跨過士兵們的身軀,大刀的刀刃上還在滴落著鮮血,在月光的映照下寒光四溢。
而在東門城門之上。
莫奎正面色平靜的看著周遭漸無生氣的護城營士兵,他神色稍顯疲憊,嘴中喃喃自語著:“今夜之後,終於能好好睡一覺了……”
肖陽不知何時出現在莫奎身後,聽見莫奎的自言自語,不禁歎道:“大人,我們等了這麽久,終於快成事了!”
“是啊,終於可以結束了。”莫奎將目光移向城內。
貫入城門的賊寇像是數不清的‘火蛇’,正源源不斷的往各個街道衝去。
莫奎的背影一瞬間顯得有些蒼老,他語氣困頓的背身向肖陽問道:“你我來南河郡幾年了?”
“十二年六月十三天。”肖陽將日子記得極深。
“原來都這麽久了,回想起來,還恍如昨日。”莫奎長長的歎了口氣。
肖陽似有所思,有些謹慎的問道:“大人,夫人他們……您可有打算?”
“我自有安排。”莫奎轉過身看著肖陽,說道:“倒是你,躲躲藏藏這麽久,此事之後終於不用受這些委屈了。”
肖陽聞言,眼神彷徨起來,他情緒有些低落的說道:“只是大人您……”
莫奎笑了笑,“人各有命,我這條命本就不屬於自己,多苟活這麽些年,也算值了。”
大事將成, 莫奎是真覺著累了,但他仍舊硬撐著精神,在賊寇沒有突破護城營援兵之前,他還不能松了這口氣。
莫奎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塵灰,整個人又恢復先前姿態,他緊緊盯著肖陽的雙眼,語氣平緩的問道:“當年我將你救下,至今跟著我也有十五年了吧?”
話題轉的有些突然,令人摸不著頭腦。
“過幾日便快十六年了。”肖陽心中忽然感覺有些不安。
“那時候你還是個毛頭小子,才到我腰這麽高。”
正說著,莫奎似乎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還拿手在腰間比劃了下,有些懷念的說道:
“那時你常嚷嚷著要習武,還長跪在屋外求我,後來我讓你習了武,你每日都是鼻青臉腫的回來,想來還是有趣的很。”
“與我而言,大人就如同父親一般無二,我肖陽能有今天,都是有幸得您教誨。”肖陽語氣誠摯。
當年其被人販子擄去,正是被碰巧撞見的莫奎救下,後來莫奎還找師傅帶他踏入修行之道,雖無血緣關系,但仍與父子無異。
莫奎看著肖陽,神色有些歉意,“這些年,你鞍前馬後,替我做了不少齷齪的事情,我心裡一直覺得是虧待了你。”
肖陽眼皮一跳,心中不安之感愈發強烈,“大人切不可這麽說,若不是您當年將我救下,我哪能有今日,更別能修行了。”
猶如父子的二人,此刻竟突生沉重之感。
“若不是心中有怨……”
莫奎的眼神陡然發狠,有些憤怒的問道:“那你為何要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