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見他們的話……是需要我來扮演他麽?還是說實話?”薑述從床上下來，他嘗試著活動一下筋骨。

　幾句話的功夫，他已經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逐漸地恢復活力，就像是有一股暖流從心臟開始湧動在全身各處。

　“由你來扮演他吧，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這次見面也就沒有什麽意義了。”柳汀若不假思索道，她看向薑述，抬手拉出一面光屏，“現在時間還早，你可以在這裡休息一下，這裡是上一次的你還沒有看完的文件，還有……他那個記憶u盤裡的內容也放在了裡面，你可以看看有沒有你需要的東西”

　她深深地看了薑述一眼，再次鞠躬，致歉。

　隨後，柳汀若便向著薑述身邊的機器人招招手，一起離開了這裡。

　而薑述則是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和方向，盯著那重新緊緊合上的大門，有些愣神。

　居然又道歉了嗎?

　這樣接二連三的道歉似乎有點不符合柳汀若的性格啊，三十年的從政也只會讓她變得更加冷血，而不是表現得像現在一般……

　有些奇怪。

　但似乎又很正常。

　從情理的角度來說，柳汀若的這一番舉動並沒有任何的問題，畢竟她之前也從來沒有做出過這般欺騙隱瞞薑述的事情，醒悟之後感到愧疚因此不斷道歉，這並沒有什麽問題。

　只是，薑述只是本能地覺得這樣的柳汀若有點不對勁，仿佛有什麽事情在瞞著自己一般。

　這個時候，房間的門突然打開了一點，兩秒之後又再次合上，隨後便是小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啪嗒啪嗒”聲。

　薑述向著床邊的地面上看去，出現在那裡的正是平板精小乙。

　僅從屏幕上那雙眼睛的靈動和狡黠裡便可以看出，這必然是小乙。

　“過來過來。”薑述便向著小乙招了招手，他還有事情想要詢問小乙。

　小乙便三步化作一步，一下子跳到薑述的眼前，一邊還在屏幕上發著表情包和語音:“你爹來咯！”

　薑述:“……”

　過了五十年，這家夥還是這麽欠抽啊，實在是沒想到。

　“這兩天，你有沒有發現若姐有奇怪的地方?”薑述問道，視線鎖定在平板精小乙的身上。

　“奇怪的地方?”小乙眨巴著眼睛，它思索了一會兒，“若媽一直都這樣啊，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就不怎麽信任我們了。”

　說到這裡，它也攤了攤手表示自己的無奈，然而，小乙的話鋒又一轉:“只不過，前幾天躲在辦公室角落裡抽電池的時候，我偷聽到若媽說想要再造一個‘薑述’出來。”

　抽電池……

　薑述的額頭頓時出現黑線，但是當下的核心問題顯然不是這個，他回味著小乙的下一句話，微微皺眉反問道:“再造一個‘薑述’?什麽意思?”

　其實他已經知道了這句話的意思，但他還是要試探一下小乙到底知不知道，所以才有這麽一個問題。

　“就是用‘薑述的身體’加上‘薑述的性格’和‘薑述的記憶’，這不就是再造一個‘薑述’嗎?”小乙所說的內容和薑述剛才所聽見的內容一般無二。

　“所以呢?聽見若姐有這麽危險的計劃，你居然不想著阻止?”薑述頓時深深地感覺到自己養的是白眼狼。

　“因為若媽立馬就放棄了啊。”小乙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她怎麽會害你呢?況且……這樣做出來的‘你’……和充氣娃娃有什麽區別?你不會真的覺得以她的技術水平非要等到你來才能‘再造一個薑述’吧?”

　薑述:“……”

　果然，問題果然出現在這裡，柳汀若壓根就沒必要這麽做。

　而薑述也將剛剛思維鏈接時發生的事情和平板精小乙說了，在小乙的強烈要求之下，他幾乎是一字不落地全部說出。

　“所以說，既然她已經放棄了，又為什麽要這麽做?”薑述有些疑惑，“若姐並不是一個反覆無常的人，一定她決定的事情，基本都不會有改變，像這樣這麽重要的事情，連續改變好幾次想法……

　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加上那不斷的道歉，薑述也能感受到一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違和感。

　“我想想……”小乙跳上薑述的床，然後坐在了床邊，兩隻腳晃晃悠悠，而它也用饅頭手撐住腦袋，陷入了沉思，沒多久，它就重新抬起頭來，“謎底就在謎面上。”

　“嗯?”薑述愣了一下，“什麽意思?”

　“她有和你說過，這次之後就不要在鏈接這個時空了吧?”小乙則是一臉的醒悟表情，它像是想通了什麽，言之鑿鑿道，“而經過這一次的事情之後，你也確實不會再降臨到這個世界了不是嗎?”

　“嗯。”薑述沉著臉，默默點了點頭。

　柳汀若可以在他思維鏈接到某個對象的時候動手腳，在知道了這個情況之後，他很難安心地再次將自己的思維投遞過來。

　薑述永遠相信若姐的科研能力水平，那麽換算到這種事情上，若是柳汀若想要害他的話，或許並不難，又或者她很快就能將“思維鏈接”這個能力徹底地研究透徹，而這也會是薑述不安的根源。

　原來的話，或許並不會這樣，但是在這裡的柳汀若確實“欺騙”自己之後，薑述確實不願意再將思維鏈接到這一處時空了。

　的確，他的思維鏈接對象是由他自己選的，但是這遵循著一個規律，他只能選擇他在這裡“見到過”的人。

　第二次見到了薑小寶，他便能鏈接到薑小寶，第三次見到了“薑述的屍體”，他也就能在這一次以“薑述”的模樣蘇醒。

　然而這一點這個時空的柳汀若也是清楚的，所以如果她很容易就能預判出薑述的選擇，這樣的思維鏈接依舊是有風險的。

　所以說，柳汀若做這麽多……

　又是欺騙又是事先準備的，僅僅是為了讓他以後再也不要生出思維鏈接這個時空?

　為什麽?

　她究竟還有什麽東西瞞著自己?

　又或者說是……

　這兩天時間裡，她發現了什麽?

　“但這是為什麽呢?為什麽她不願意我再次降臨這個世界?”薑述有些沒有弄懂柳汀若的想法，但他相信，柳汀若一定不是瘋子也不是傻子，這一定有著她自己的理由，“你有什麽線索嗎?”

　如果是原來時空的平板精小乙，它的智力和見識都和薑述相差無幾，薑述自然不會這般“不恥下問”，但是現在，五十年後的小乙，無論是運算力還是對柳汀若的了解——至少是這個時空的柳汀若的了解——都比他強太多了。

　“可能和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關系吧，比如化身畸變區域什麽的，你的思維鏈接可能會對她產生一些干擾，又或者是會對你自己產生一些負面影響什麽的。”小乙隨口回答道，它想了想，“又或者是……”

　它說出了一個可能的情況:“若是你在此之後強行思維鏈接降臨，強行幫助她，可以改變一些什麽，但會對你自己造成很嚴重的影響，她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幫助’，所以出此下策，用這種拙劣的手段使你不願再次鏈接……”

　“這樣嘛，這樣倒是符合她的性子。”薑述摸著下巴，他幾乎是沒怎麽多想就接受了這樣的解釋，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本能地不願相信若姐會願意傷害他。

　無論是哪個時空的若姐，無論是哪個時空的他。

　雖然知道這樣的潛意識特別主觀，但他就是秉持著這樣的判斷。

　“現在想這些也沒有用，到時候你自己看情況隨機應變吧。”小乙也沒有多說，它點開了光屏上的文件，打開到上次薑述觀看到的位置上，“你還是先將這些東西看完吧，我們的時間並不多，算上等下和你兒女們見面的時間，可能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來記憶。”

　“行吧。”薑述點了點頭，他並沒有拒絕。

　雖然隱隱猜到柳汀若欺騙自己的真相和本意，但他仍然覺得自己不會再有下一次的思維鏈接了。

　正如柳汀若在上一次見面時所說，她很快就會化身為畸變區域，將整座孤城囊括包圍起來。

　這是她的選擇，也是這座城市的命運，他並不會去幹涉。

　所以現在，薑述想到了另外的有趣的內容，他的目光鎖定在那些文件上，現在已經刷到了和“歷史題材遊戲”相關的內容，這裡篇幅並不長，似乎是因為潛意識的植入效果並不是太好。

　“我的兒女們……他們大概是什麽樣的人?”薑述問小乙道。

　想必平板精們是和那一雙兒女一起成長的，那麽他們的性格啊經歷啊什麽的小乙肯定很清楚。

　“你的子女嘛……”小乙眨巴著眼睛，“先是生了一個女兒，他和若媽之前就有過約定，男娃姓薑，女娃姓柳，所以大女兒就是姓柳的，名為柳素衣，葷素的素，衣服的衣;之後又生了一個小兒子，取名為薑思。”

　“男孩的名字也這麽秀氣的嗎?”薑述有些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取的名字，“薑文薑武什麽的不好嗎?薑維也行啊。”

　“呃……”小乙的臉上頓時浮現出汗顏的表情，“當時的你確實是這麽說的，我們哥幾個也是這麽想的，但是被若媽給阻止了，她覺得這些名字太大，小兒子駕馭不住，便換了一些。”

　“是嗎?我就這麽簡單就同意了?不像是我的風格啊，以後的家裡難道不是我說了算……”薑述便摸著下巴暗自思考起來。

　“呃，因為當時的小甲提醒了你一句。”小乙笑道，它學著小甲的回答方式說道，“若是以後若媽的記憶解鎖了，記起了薑文薑武薑維究竟為何人，媽斯特估計會遭難吧?”

　薑述:“……”

　好吧，的確有這個可能。

　在這種關鍵的問題上，還是不能隨意地皮。

　薑述便放棄了自己的堅持。

　說起來，無論是柳素衣還是薑思，其實都不錯，不是嗎?

　不愧是我媳婦兒，取的名字又簡單又有雅致。

　薑述在心裡這麽感歎了一句。

　“然後呢?”薑述接著問道，“也就是說，那家夥是有姐姐的?還不錯啊。”

　至少薑述是挺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姐姐的，倒不是為了什麽“親吻姐姐”的骨科夢想，主要還是覺得能有人護著自己。

　“還行吧。”小乙也點了點頭，它回憶道，“薑思的性格還挺不錯，耐性很強，從小到大也才離家出走過七八次而已。”

　薑述:“……”

　“沒錯，被柳素衣欺負的。”小乙似乎是看穿了薑述的心理，它毫不客氣地拆穿了薑述對“有姐生活”的美好期望，“柳素衣這女人隨她媽，機靈得很，不像薑思，隨你……反正從小到大沒少受欺負，關鍵是她每次都能把所有痕跡處理得滴水不漏，別說是那個‘薑述’了，若媽自己也沒發現過。”

　“這樣麽……”薑述咽了口口水，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但是轉而他又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著平板精小乙，“不對，那你們總該知道吧?薑思受欺負你們就沒有什麽想法嗎?”

　小乙則是一梗脖子，回答得毫不猶豫:“我們也想製止啊，我們也想揭穿啊，可是她給我們電池誒。那個時候她才五歲，這就知道上下打點了，長大了肯定是個魔女角色，我們仔細想了想，還是不得罪她比較好。”

　薑述:“……”

　好吧，他算是明白“滴水不漏”這個詞的意思了。

　“然後呢?他們現在應該也四五十歲了吧?”薑述簡單地算了一下時間，同樣不由得唏噓起來，這可都活了兩個他的年紀了，若是等會他們叫自己“爹”啊“爸”啊什麽的，他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嗯，柳素衣同樣成了科學家，這也一直是她的夢想，也不能說是夢想吧，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沿著自己規劃的道路走。”小乙說著，在回憶這些事情的時候，它這機器人也出乎意料地感受到了一種歲月靜好的寧靜祥和，“沒有人逼她，但她總是把自己的責任看得很重。”

　“就像柳汀若一樣。”薑述歎了口氣，他也回味過來，“柳素衣的確很像柳汀若啊，除了性格上有那麽些許的惡劣以外。”

　說到這裡，薑述才發現小乙一直盯著自己，於是他瞬間讀出了小乙眼神裡的另一重含義:“誒，你不會覺得這些許的惡劣是來源於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