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歌咽了口口水:
“這就是業障嗎?”
寧明軒皺起眉,奇怪地問:“魔偶小姐能看到?”
卓歌茫然地反問:
“我不應該看得見嗎?”
她的確不知道,還以為這是每個人都能看得見的。
顏承說:“她是我的魔偶,能看見不稀奇。”
寧明軒點頭,“這樣啊。顏先生果然厲害。”
卓歌問:“所以,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嗎?”
“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點業障。如果每個人都看得到的話,那早亂套了。”顏承說。
“哦,明白了。”
顏承走上前去,寧明軒跟在他後面。
寧明軒的父親只有四十八歲,但頭髮早白完了,眼眶發黑,深深往下陷,遠遠看去如同兩個黑窟窿。
一隻又一隻沒有身體的骷髏頭在他身上起伏著,某些被擠開的則被上面的銅鍾吸走了。被吸走的骷髏頭則順著鐵鏈跑到木梁上,然後由走廊以挑燈術布置的路線引走,如同一陣黑色的陰風,忽地吹出去。
顏承看得出來,這應該是寧明軒自己布置的手段,原理類似於自己的捕魂瓶,但不設封口,上連大梁,大梁又頂著牆壁上的黃紙,目的就是把這些搶佔身體的小鬼攆走。
想法很好,但收效甚微。浪費這口上好的青銅鍾了。
寧明軒父親身體裡的小鬼多到簡直誇張,照著銅鍾的速度,等趕完小鬼,人都死幾百遍了。
顏承繞著床走了一圈,然後站在床尾,看著床上男人的眉心,一言不發。
過了幾分鍾,寧明軒才忍不住問:
“顏先生,看出什麽了嗎?”
顏承看著寧明軒,“我跟你的交易是,幫助你的父親驅除身上的業障,對吧?”
“嗯,是的。”
“你知道的,寫在契約上的內容是不可更改的,不可謊報情況,也不可反悔。”
寧明軒稍頓,點了點頭。
“那你知道,欺騙契約的代價是什麽嗎?”顏承幽幽地說。
他目光很平靜,像卓歌感覺那樣,是一潭死水。
寧明軒頓了頓,略顯僵硬地笑著說:
“顏先生這是什麽意思?”
“我跨越一個省,來到這裡,不是因為好玩,是實實在在覺得這是一次有價值的交易。但現在,這趟交易,讓我覺得不值。”
“我不太明白顏先生的話。”寧明軒嘴唇有些乾燥,起了皮。
“你是陰倌,你身上也沾了不少業障。那你應該清楚,你父親身上的業障不是人惹得起的。”
顏承撚了撚拇指指肚,他有些用力,把指甲蓋擠出半片白。
“寧明軒,欺騙契約的代價是客人魯莽的靈魂。”他補充上之前問題的答案。
這本就陰森的屋子裡,不知從哪兒吹進來一陣陰森的風,將銅鍾微微晃動。
寧明軒分明的喉結滾了滾,背後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露出森白的牙齒,笑道:
“果然,顏先生見多識廣。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
顏承搖頭,“寧明軒,不要和我說些沒用的話,我很討厭那樣。”
卓歌在旁邊聽著,大概是明白,這寧明軒並沒說實話,事情並不只是簡簡單單的除業障。她無聲無息地移動腳步,在寧明軒沒察覺到的情況下,走到他背後。於是,她便和顏承呈現出前後夾擊的形式。
顏承看在眼裡,稍稍一愣,隨後覺得好笑。
雖然卓歌這麽做並沒有什麽用,但好歹能看出來她很聰明,反應不錯。到這裡,他暗自在心裡給她的身價提高十塊。
寧明軒眼神晦明不定。心思快速閃動著,他很清楚,自己必須要給顏承一個合理的交代。
短暫頓了幾秒鍾後,他吐出口氣,無奈地說:
“我的錯,顏先生,對不起。我承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事實上,我的確在這件事上有所隱瞞。我的父親,寧開河,身上沾染的並不只是一般的業障。”
他看著自己的父親,苦笑道:
“顏先生,請你理解。我實在是擔心你知道真相後,不願意接受這份交易,所以才選擇了隱瞞。我輾轉許多地方,找了許多人,都對父親的情況無可奈何。顏先生是我最後的希望了,實在擔心你不願意。真的,顏先生,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擔憂。”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顏承不得不認可,寧明軒很會說話,也很會做表情。
但可惜的是,他面對的是一個利益至上的商人。
和商人講感情?傻子才會這樣做。
“作為你隱瞞的代價,交易結算時,我會對你進行額外收費。”顏承不為所動。
寧明軒表情僵住。他沒想到自己語氣這麽低下,說了一番好聽話,顏承居然直接加價。
“顏先生……”
卓歌心裡默念,不愧是我的顏哥。
顏承搖頭,“現在,你還有一次機會,告訴我詳情,否則,我單方面拒絕此次交易,並收取全部交易代價,包括額外收費。”
顏哥真狠啊……卓歌咽了下口水。
寧明軒之前在尋找顏承的時候,就從其他人那裡聽說,顏先生是個絕對吃不得虧的人,也是個不能欺騙的人。現在看來,猶有過之。
弄到這個地步,他也沒轍了,隻好老實交代,要是再隱瞞的話,真不知道這位顏先生會做什麽嚇人的事。
“別別別,我說,我說。”
寧明軒喉結滾動,“我十六歲的時候——”
顏承打斷他,“別說那麽遠,我不想聽故事,並且,我對你的誠信度保持懷疑。”
寧明軒尷尬得腳趾抓地。
他硬著頭皮,重新構思,然後再說:
“早些時候,我因為跟父親理念不合,離家出走了,一走就是五年,大概是三年前我才重新回到九雲村。那時,父親似乎一個人在鼓搗著什麽,在堂屋的地下室裡,並沒有告訴我,也不允許我乾預他,更不許我進堂屋地下室。我也沒想太多,他反正經常帶著他養的紙傀和木傀出門去,往往一去就是一個月,出門時還把堂屋鎖得死死的,每次回來都臉色都黑一分,人也老一截。
“我既擔心又好奇,又一次他出門時,就跟蹤他。然後才發現,他去的是亂葬崗,用紙傀和木傀收納死潮氣,也就是常說的陰氣,還去抓那種佔了靈媒的孤魂野鬼。
“剛開始看到,我也覺得沒什麽。不怕難為情地說,陰倌常乾這種事。回家後,我留了個神,折了隻紙螞蚱,跟著父親進了堂屋地下室,然後我才看到裡面可怕的一幕!”
寧明軒現在想起來還頭皮發麻,他咽了口口水說:
“父親想把自己煉成一具玄傀!”
其實聽到一般,顏承就有預感了,但真的聽完,還是忍不出罵道:
“你父親是真該死!”
寧明軒沒有勇氣抬頭看著顏承。
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顏承似乎覺得氣不過,又補充一句:
“多活一秒都是罪惡!”
寧明軒一愣,這罵人怎麽還帶補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