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從一片荒原中蘇醒的。

　　那是一座水晶湖，一切都由結晶體構成。天空也澄澈如鏡，不帶一絲陰霾。

　　醒來之後，她透過佇立在不遠處的結晶鏡子，看到了自己的真容。

　　毫不誇張的說，那是她有生以來見過的最漂亮的生物。

　　那具軀體的材質是幽邃的深藍水晶，纖細的人形外殼線條柔和。

　　半透明的胸腔中，一塊菱形冰晶隱約可見，散發著微弱的銀白光芒。

　　無論是比例還是身體弧線，都仿佛是由神靈雕刻而成。沒有實體意義上的五官，臉上卻殘留了五官的輪廓。

　　在她看來，自己的顏值堪稱完美，除了沒頭髮以外，找不出任何缺點。

　　“……”

　　她控制著深藍冰晶一般的身軀，緩步走向遠方的地平線，離開空無一物的結晶湖。

　　經過漫長的跋涉，終於抵達了一片荒蕪的沙漠。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離開出生地，只是漫無目的繼續前行，往沙漠深處進發。

　　堪稱空虛化身的晶體人，在旅行中感受著自己的存在，試圖找到生命的意義。

　　然後，她淒慘的失敗了。

　　或許是由於鋼之城空氣過於汙濁，也可能是因為遭受了輻射，她的身體每天都在分崩離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漫長而痛苦的二十年之後，在某個早晨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那具瘦得像竹竿的可憐軀體，再度發生了變化。

　　身上的結晶體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長滿皺紋的脫水皮膚，上面滿是漆黑的斑塊。

　　失去了晶體身軀的她，驚訝的張開嘴:

　　“臥槽，我變形了。”

　　——這些年來，她在路途中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類、半機械人、輻射人以及機器人。

　　即使晶體人無法發聲，她還是逐漸理解了其他人的語言，佩戴上從屍體上撿到的便攜翻譯設備之後，很快就學會了人類的說話方式。

　　不過，這還是她第一次用人類的語言發出聲音。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麻杆般的雙腿，想和平時一樣站起來，卻有點用不上力。

　　這具身軀的性能，和晶體人差得實在太遠。

　　與晶體人比起來，人類簡直是徹頭徹尾的劣等生物。

　　不過，還是要活下去的。

　　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活著的老太太，抓起身邊的一根鐵棍當拐杖，顫巍巍的站起來。

　　對她來說，生命的意義似乎就是“活著”本身。

　　一直都沒有任何目標，在空虛中不斷旅行的她。為了避免陷入虛無，為自己設定了一個目標:

　　“欣賞這世上有趣的事物。”

　　從那天起，鋼之城又多了一個樂子人。

　　……

　　“你懂了麽?秦先生。”

　　被血肉吞噬了一半的小女孩，咧著嘴露出開心的笑容:

　　“我就是被詛咒的存在，只能從他人的死亡裡獲取快樂。只能看著其他人變得越來越強，自己卻越來越弱。”

　　“是麽?”

　　秦澈凝視著對方正在抽搐的圓潤面孔:“至少你現在比老太太時期更強了，多少人做夢都想返老還童，卻沒有你這種機會。”

　　“你懂個屁！”

　　少了兩顆門牙的騙術師，發出的吼聲不僅毫無威懾力，反倒因為說話漏風，產生了某種微妙的萌感:“每天起床都發現自己在變小，這種痛苦你能體會嗎?”

　　“我早晨醒來倒是經常發現自己變大。”秦澈認真的回答。

　　“別開黃腔了，好好說話！”

　　兒童形態的騙術師，已經快要失去理智:“為了掩飾自己的變化，我買了全息投影偽裝衣。十年前搶銀行的時候，我還處於青年時期，那時的我已經打算乾完那一票就脫掉偽裝衣，用真面目示人，直到第二天早晨，發現自己的胸縮水了一半……”

　　“其他人都在逐漸成熟，只有我一個在逆向成長。從身材爆好的禦姐變成這種小屁孩，我TM……我TM真的是……”

　　“我倒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身材爆好的禦姐’這種說法形容自己。”秦澈來了興致:“細說身材好。”

　　“您真是無藥可救了，秦先生。”

　　騙術師說著抬起右手，正要按下遙控器的紅色按鈕，災禍之源鎧甲的面甲猛地合上了。

　　“我勸你還是別引爆炸彈了，就算是N2也炸不穿我身上這玩意兒。”

　　秦澈貼心的提醒對方，同時不忘把鎧甲切換到皇家護衛風格。

　　經過前幾場戰鬥，他早已意識到皇家護衛風格的離譜程度:不管是反坦克導彈還是超音速重拳，都能用這玩意兒防下來。

　　別說是N2炸彈了，秦澈甚至懷疑這套鎧甲能擋下戰術核彈的攻擊。

　　當然，他肯定不會拿自己做實驗就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騙術師仰起頭，發出女王式的三段笑聲:“您真的以為我隻裝了炸彈——”

　　“你真的以為自己在變小?”秦澈用相同的語法打斷她的話。

　　“您什麽意思?”騙術師灰色的眸子眯了起來。

　　“我的意思是，會不會你一直都這麽小，只是記憶發生了偏差。之前發生的一切，其實都是你的錯覺?”

　　“放屁，這怎麽可能?”騙術師咬著牙:“您把我當傻子是嗎?如果一直沒長大，我難道是在嬰兒形態搶的銀行?”

　　“說到這個，我倒是有點兒思路。”

　　秦澈抱著雙臂上前一步，倒是有種學者的氣質:“的確有這麽一種疾病，患病的孩子發育到一定階段就不再成長，以童顏和兒童身材過完一生。據我所知，鋼之城就有患者。”

　　“你在胡扯……”騙術師死死地瞪著他。

　　秦澈並未理會對方的質疑，繼續道:“在惡魔區居住著一位神秘人，被稱為‘時間吞噬者’，他已經在那裡住了四十多年。

　　在這座城市剛建立時，他就是個戴著眼鏡的小男孩。直到今天，依然是戴眼鏡的小男孩。”

　　“……”

　　“這種病的名字是‘高地人綜合征’，患者的正常發育會在兒童時期停止，然後就一直以幼年形態度過余生。”

　　秦澈的語氣沉穩:“你想沒想過，或許自己是得了這種病，身體才會停留在這個狀態?”

　　“這根本不可能！”

　　騙術師氣得滿臉通紅:“你是想說，我之前的記憶都是假的?”

　　“對，因為鋼之城沒有任何關於‘晶體人’的記載，也沒人發現過所謂的水晶湖。這座城市外面，只有無邊無際的沙漠。”

　　“你的意思是， 就連我的出生都是個謊言?”

　　“沒錯，你根本就不是正在退化的晶體人，也沒有在一夜之間變成老太太。你只是長期處於兒童狀態，對自己的存在價值產生了迷茫。在強烈的困惑裡，用幻想中的故事篡改了記憶，僅此而已。”

　　“我的前半生是假的?”

　　聽到這裡，騙術師已經快瘋了:“那些記憶非常清楚，根本不可能……被篡改。”

　　注意到她的語調也有些不太確定，秦澈笑道:“你想起來了吧?煉獄區的那些被修改記憶，還以為自己是孩子的可憐蟲，當年也曾是凶殘的通緝犯。”

　　騙術師沉默了。

　　——不久前剛和面前這個男人一起去過煉獄區的她，對那邊的洗腦程度心知肚明。

　　她很清楚，人的記憶確實是可以修改的，而且改起來也並不難。通過一段時間的暗示，甚至可以令人格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難道，自己的記憶……真的被改動過了?

　　騙術師抬起小手，按住自己的額頭。

　　此時的她，已經開始懷疑人生了。

　　站在迷茫的小姑娘對面，身穿重鎧的秦澈靜靜等待對方的回答。

　　雖說表現得很淡定，但他知道這麽做的風險不小。畢竟……

　　他剛剛說的那些話全是現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