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唔唔唔……”

　腦袋被踩在腳下的張長老，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看著自己的師父落得這種下場，站在一旁沉默著的女仆機器人，右手抽搐了一下。

　她心裡是很清楚，張長老是個缺德的老騙子。

　但盡管如此，這位老者也終歸是自己的師父。

　“喂……”

　杉景千春正要上前阻止的時候，張長老突然開口了:

　“別打了，她們在基地裡面，往深處走，就在那邊的屋子裡！”

　聽了這話，秦澈伸手抓起張長老的身子:“您先請。”

　“好！”張長老立馬點頭:“sir，this lease！”

　剛才秦澈使出的沙漠秘傳武學“暗影步”，屬實是把他嚇得不輕。

　顧名思義，暗影步就是令使用者遁入暗影的步法，據說掌握暗影步的人可以閃避一切近距離攻擊，任何拳腳都無法傷他分毫。

　即使是習武多年的張長老，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用出這種武學。

　意識到對方會暗影步，張長老也不想再白費力氣了。

　——反正也打不到對方，直接擺爛就完事了，小命要緊。

　“就在這邊！”張長老上揚的語調裡，帶著濃烈的諂媚味道。

　聽到師父的聲音，杉景千春不易察覺的歎了口氣。

　在張長老的帶領下，牛頭人和女仆來到一道鐵灰色的防護門前。

　還沒開門，裡面的聲音就飄了出來:

　“救命，桃樂絲……咕啊！”

　“姐姐！你可真是沒用，這樣就不行了?”

　“我沒你……那麽堅挺……”

　“見識一下吧，桃樂絲的持久力！”

　“……”

　聽著裡面雙子姐妹的說話聲，秦澈抓住機器人肩膀的右手開始用力:“裡面在幹啥?”

　“別誤會，別誤會！”

　看到牛頭人的眼睛裡開始冒火，張長老趕緊解釋:“她們是在習武，真的！”

　為了證明自己的說辭，張長老伸手按下門旁的綠色開關。

　伴隨著沉悶的轟鳴，金屬巨門向兩側緩緩打開。

　進入視線的是一座方形的訓練場，裡面同樣掛著幾具半機械人屍體當沙袋。

　曾經也算是鋼之城人氣明星的雙子姐妹菲利葉.桃樂絲，此時正站在一個沙袋前面，右手大力擊打沙袋的軀體。

　雙子姐妹的長發已經扎成丸子頂在頭上，兩人的額頭上都裹著頭帶，上面寫著“努力加油”的文字。

　她們身穿黑色緊身運動裝，手上戴著半機械拳套，纖細的腳腕上捆著沙袋。

　雖說姐妹倆長得一模一樣，但無力耷拉著的腦袋一看就是菲利葉，那個依舊神采奕奕的，肯定就是桃樂絲了。

　“嘿，哈——咿呀——我草——”

　桃樂絲嘴裡吐出各種奇奇怪怪的語氣詞，繼續對著沙袋轟出重拳。半機械拳套砸在鋼鐵軀體上，迸發出熾熱的火花。

　“徒兒，有客人來了！”張長老大聲說。

　“啊?”

　直到這時，雙子姐妹才注意到門開了，兩個腦袋同時轉向門前，然後——

　“我超，判官！”

　桃樂絲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你怎麽來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桃樂絲，你太激動了，別這麽說話！”菲利葉不停搖頭，想用右手捂住妹妹的嘴。

　“那怎麽說?反過來?判官超我?”

　說話的同時，雙子姐妹已經一路小跑來到牛頭人面前，完全忽略了站在一旁的師父和女仆。

　“判官大人，您是來接我的嗎?”

　“我收到了你的信息。”牛頭人形態的秦澈取出別在彈力短褲上的手機，在桃樂絲眼前晃了晃:“消息是你們發的嗎?”

　“手機被師父沒收了，可能是撞到什麽東西誤發的吧！”

　桃樂絲撓了撓頭，秀氣的小臉上露出傻笑:“沒想到你會來找我們，嘿嘿嘿……”

　“所以你們真的是在這兒練武?”秦澈打量著這座沒有窗戶，色調晦暗的訓練場。

　“對對對。”

　桃樂絲立刻點頭，眼睛始終沒離開牛頭人的十八塊腹肌:“我們當時被避難所娛樂的傭兵追殺，一路跑到這邊，本來想躲進風暴帶裡，結果突然遇到師父！”

　“沒錯，就是我！”

　張長老昂首挺胸，一副驕傲的模樣:“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這才是習武之人！”

　“師父可帥了，上來就是一套軍體拳把傭兵全秒了。”桃樂絲笑起來:“後來他問我們要不要來基地裡躲一下，還可以免費習武，我們立馬答應了！”

　“哦，那您可真是個好人。”秦澈瞥了身邊的張長老一眼。

　——很顯然，這個老頭是認出了雙子姐妹是明星，打算順勢來個綁架撈上一筆，才會讓雙子姐妹在基地裡練武。

　不過，這貨在陰差陽錯間也算是做了好事，畢竟這對姐妹也沒受傷，從她們剛才的出拳動作來看，好像還真學到了點東西。

　“我是好人，我是好人……”張長老趕緊附和:“您看，這兩個姑娘也沒事，不如放我一馬，怎麽樣?”

　“師父對我們挺好的。”練到腎虛的菲利葉輕輕點頭，用左手擦了擦臉上的汗珠:“我們在這兒能免費吃住，還學到了電極拳呢。”

　“是啊，師父真是個好人！”桃樂絲也感慨起來:“可惜年紀大了點，還帶了個情趣面具，不符合我的取向。”

　“不是情趣面具，這是偽裝！”張長老爭辯道:“我也是為了活命，能叫情趣嗎?”

　“行了行了。”秦澈打斷老頭的話:“看在你保護了她們的份上，我可以留你一命。不過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張長老忙不迭的問:“讓我幹什麽都行！”

　“把你的那幾本秘籍都交出來。”秦澈笑了笑。

　此話一出，張長老頓時蔫了，最後一次嘗試切換到廣告模式:“我給你們打個五折，《五年練武，三年模擬》只要一百萬……”

　“命不要了?”牛頭人眯起眼睛。

　“好吧，送你就送你！”

　張長老破罐子破摔的從背後掏出一本黑皮書，交到秦澈手上:“在下只有一個心願，別把秘籍內容發到微特上，可以嗎?我受夠那些財閥崽種了！”

　“放心。”秦澈接過那本《五年練武，三年模擬》，把那東西交給女仆保管:“我也是財閥的敵人，正打算乾翻他們呢。”

　張長老眼睛一亮，問道:“真的?”

　“真的。”女仆把秘籍塞進口袋:“他確實是財閥的敵人。”

　“唉，那就好，那就好。”

　說到這裡，張長老仿佛是回想起武館被導彈炸飛的畫面，聲音突然更咽了:“其實我一直也想滅了財閥，告慰徒兒們的在天之靈。之所以躲在這裡拾荒賺錢，就是為了攢錢購買大型n2炸彈，把永恆電力集團整個炸上天！”

　“哦?”

　聽到張長老悲痛的話語，秦澈來了興致:“所以你也想搞死財閥對吧?”

　“那是肯定的！”

　張長老突然一腳踹飛面前的沙袋:“我雖然……怎麽說呢……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好歹也是靠授課和開武館賺錢，算是自食其力了。而那些財閥——”

　“他們自己不產出價值，反而是靠收割其他人賺錢。”秦澈接過話茬。

　“沒錯，就是這樣！”

　張長老美豔的面孔上，五官擰成一團，表情異常的猙獰:“我一直在想，他們明明已經有那麽多錢了，還要壓榨我們這些窮人，這到底是為什麽?大家一起發財不行嗎?”

　“因為人的欲望是無窮無盡的。”杉景千春開口了:“他們的貪婪永遠不會滿足，在這個沒有法律的混亂世界裡，也沒人能阻止他們……”

　“不。”

　牛頭人搖了搖頭:“這些資本家已經不算是人了，只是資本的傀儡而已。”

　“你的意思是他們被自己的財團綁架了?”張長老問。

　“可以這麽說。”

　佇立在晦暗的競技場中，牛頭人張嘴吐出一口硫磺煙霧:“資本的本質就是不斷擴張，不停增殖，不斷牟利，就像是他媽的癌細胞一樣，永遠不會停止也不可能停止。當它停下來的時候，就是死亡的那天。”

　“這些狗屁財閥，其實就是人格化的資本，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無限制的榨取剩余價值，從任何能榨錢的地方榨錢，因為這就是他們的人生價值，對他們來說，不能撈錢就和死了沒區別。”

　“他們對我和桃樂絲也是這麽做的。”菲利葉低聲說:“按照合同明明是可以解約的，結果避難所娛樂還是打算把我們抓回去。聽說他們已經寫好了劇本，要讓我們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綁匪殺害，用粉絲們交的贖金撈上最後一筆……”

　“沒錯，資本家就是如此。”

　牛頭人攥緊拳頭，語氣裡帶著壓抑的憤怒:“只要能賺錢，這些混球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甚至連屍體都不放過，用人骨製作積木賣錢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屬實是喪心病狂了。”

　聽了秦澈的話，女仆機器人虎軀一震，差點摔倒。

　不等杉景千春吐槽，牛頭人繼續說道:“我已經受夠了這些狗屁財閥統治的操蛋城市，跟我一起來乾翻他們怎麽樣?”

　“好好好！”桃樂絲第一個喊了起來:“早該教訓教訓他們了！”

　“雖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但我也要參加。”菲利葉點頭:“我也受夠了，不想再東躲西藏了。”

　“我本來就是你的人。”杉景千春面無表情。

　得到了三個妹子的回答之後，牛頭人轉向身邊的瘦高機器人:“你呢?老頭。”

　“我……”

　張長老低下頭，回想起武館被炸之後的遭遇。

　“……”

　站在鮮血淋漓的廢墟中，看著原本是自己徒弟的那些碎肉和金屬碎片，四肢瘦長的機器人跪倒在地，雙手捂臉無聲的痙攣起來。

　悲哀、絕望、暴怒……混沌的情緒在意識中環繞。

　草草埋葬了徒弟們的屍體，張長老找到幾位老朋友，想和他們一起對抗財閥聯合會，結果得到的只有嘲笑:

　“大白天的做夢?光靠我們能幹啥?”

　“差不多得了，我要睡覺了，沒工夫聽這些屁話。”

　“早點給他們錢不就能活命了嗎?這下玩脫了吧哈哈哈……”

　“別說了，再說我舉報了啊！”

　那些譏諷的話語，一次又一次的刺痛張長老冰冷的數據核心。

　在財閥傭兵的追殺之下，他一路東躲西藏。

　為了苟活，他帶上美豔女郎的頭套，偽裝成風俗店機器人，才終於甩掉了那些傭兵。

　即使再也無法傳授武藝，即使只能躲在暗無天日的基地裡，即使只能靠拾荒和獵殺劫匪度日，張長老心中的火焰仍未熄滅，只是稍稍黯淡了些。

　而現在，面對強壯的牛頭人，已經快要燃盡的小火苗，突然變成明亮的火球。

　他燃起來了。

　雖說沒有血液，此刻的張長老依舊是熱血沸騰。

　在另外四人的注視下，瘦高的機器人緩緩開口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弄死財閥聯合會。為了宰掉那些該死的財閥，我可以付出一切，甚至是我這條老命！”

　“你問我參不參加，這不是廢話嗎?我要殺光那些該死的吸血鬼，用導彈炸平他們的總部，把他們的屍體拖出來穿在木棍上，只有這樣，死在武館的徒弟們才能瞑目！”

　“好！”

　秦澈用力拍著張長老的肩膀:“現在你也是大家庭的一員了，朋友。”

　聽了這話，杉景千春終於松了口氣。

　——至少，自己的師父也還是一位正義之士，不是完全無藥可救的奸商。

　看著張長老得到救贖，身為這位老人的徒弟，她現在也很高興。

　“等一下，阿千。”張長老突然開口:“把剛才的那本秘籍拿出來。”

　“怎麽了?”杉景千春有些納悶。

　“我叫你拿你就拿，快點！”老頭命令道。

　女仆從口袋裡取出那本《五年練武，三年模擬》，遞到師父手上。接著就看到張長老把那本書扔出三十米遠，拍在牆上緩緩地滑落下去。

　杉景千春發出困惑的聲音:“怎麽回事啊?”

　“嘿嘿嘿……”張長老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其實那本書裡帶著劇毒的重金屬，我本來是想用它把這位先生毒死來著，不過聽了他的一席話，老夫突然良心發現，這種有志之士可不能死！”

　話音剛落，老頭背後已經響起和善的聲音:“嗯?”

　“不是，我只是開個玩笑……”張長老身體一抖。

　一陣劈啪聲響起，武道場裡火花四濺。張長老的慘叫縈繞在眾人耳邊，久久不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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