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昏睡了太長時間了。

　段玉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卻見到周圍幾個人，圍著自己一圈，就連王思思也在，他醒來了。

　每一個人都神情肅穆，雙眼通紅，一聲不發。

　段玉猛地坐起，顫抖道:“時間過去多久了?我昏迷多久了?”

　凌霜道:“三天三夜。”

　段玉道:“田歸農大人那邊怎麽樣了?在大夜堡的那一戰，怎麽樣了?”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凌霜道:“你起來洗漱一下，稍稍吃一點東西，大家都在等你。”

　接下來，段玉木然地洗漱，然後吃飯。

　吃完之後，來到院子外面。

　只見到院子外面，密密麻麻，整整一千多人，已經站得整整齊齊。

　每一個人，全部穿著黑色，從頭到尾的黑色。

　一名鎮夜司的超級大佬，站在台階之上。

　竟然是鎮夜司的四大提督之一，整個鎮夜司排名前五的巨頭。

　這位提督大人打開一個軸子，緩緩念道:“瀛州鎮夜司原百戶凌霜，破琴女詛咒案有功，擢升瀛州鎮夜司千戶。瀛州鎮夜司守夜人宋青書，破獲琴女詛咒案有功，擢升瀛州鎮夜司百戶。瀛州鎮夜司守夜人段玉，破獲琴女詛咒案有功，擢升瀛州鎮夜司總旗官。”

　竟然是一個封賞公告。

　但是全場所有人，沒有一個人歡呼雀躍。

　緊接著，這個提督大人來到段玉面前，道:“段玉是嗎?我們聊聊?”

　段玉道:“好，大人！”

　提督大人道:“本來這個葬禮，早就應該進行了。但是田歸農大人有遺願，說想讓你繼承他的衣缽，所以想要讓你成為這個孝子，抱著他的畫像，進入忠烈祠。”

　這話一出，段玉頓時一陣搖晃。

　滿臉煞白，整個人搖搖欲墜，耳朵一陣陣轟鳴，仿佛什麽都聽不見了。

　這位提督大人的聲音，也仿佛來自九天雲外。

　接下來，段玉被人穿上了一身孝袍，手中抱著田歸農大人的畫像。

　這個畫像是誰畫的?

　這裡面的田歸農一點都不威武，甚至也不精神，而是充滿了苦悶，憂愁，眼神虛空。

　完全是在醜化田歸農大人。

　一問，是田歸農自己的自畫像。

　“起！”

　隨著一聲呼喊。

　鎮夜司的提督大人，瀛州鎮夜司千戶凌霜，副千戶於連虎，百戶宋青書四個人，抬起了一具棺槨。

　“出發！”

　然後，瀛州鎮夜司整整一千多人，浩浩蕩蕩朝著忠烈祠而去。

　奏樂響起。

　但不是哀樂，而是悲壯之樂。

　兩邊的街道上，有無數的瀛州平民，手持鮮花，目含淚水，前來相送。

　從瀛州鎮夜司去忠烈祠，整整兩千多米。

　道路上，相送的民眾，延綿不絕。

　但整個過程中，沒有哭聲，只有崇敬悲痛的眼神。

　還有悲壯的音樂。

　幾十萬瀛州子民，前來相送。

　來到忠烈祠之外。

　此時，這裡已經有幾百名官員，上千名將士在這裡等候。

　見到送葬的隊伍前來，一名官員高呼道:“跪！”

　頓時，幾百名官員，上千名將士，整整齊齊跪下。

　不管多大的官員，全部跪下。

　為首的，甚至是江東行省總督。

　四個人，帶著田歸農大人的棺槨，緩緩步入忠烈祠之內，放置在大堂中央。

　堂上寫著四個大字:名垂千古。

　“田歸農大人，魂歸來兮！”

　這一聲呼喊之後。

　無數人慟哭出聲。

　整個瀛州城，全城慟哭。

　接下來，就是恢宏的葬禮。

　從京城來的欽差大臣，宗正寺卿，贏巳公爵緩緩展開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田歸農忠肝義膽，為國捐軀，乃帝國文武之楷模，追封瀛州伯，欽此！”

　欽差大臣念完聖旨之後，便來到田歸農大人的靈堂面前，躬身行禮。

　段玉以田歸農繼承人的身份，還禮。

　接下來，一個又一個大人物進來，向田歸農大人的靈位行禮。

　而段玉對每一個人進行還禮。

　田歸農大人終身未娶，也沒有子嗣。

　臨死之前立了遺囑，段玉為他的繼承者。

　幾乎所有大人物都來了。

　最後，威海侯段天罡進入靈堂之內。

　刹那間，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充滿了敵意。

　段天罡渾然不覺，來到靈堂之中，深深拜下。

　段玉還禮。

　段天罡道:“你，便是段玉?”

　段玉點頭。

　段天罡盯著他好一會兒，道:“節哀。”

　說完之後，這位真正的瀛州之王便離去了。

　一般在靈堂要擺放幾天幾夜，但是根據田歸農大人的遺囑，不要太麻煩，意思一下就行，立刻去埋掉。

　但就算如此，還是在忠烈祠中整整一天。

　整個江東行省所有七品以上官員，全部到場悼念。

　傍晚時分。

　幾千人浩浩蕩蕩，離開了忠烈祠。

　四個人，依舊抬著田歸農大人的棺槨，前往城外的墓地。

　依舊是田歸農大人的遺囑，不要建大墓，隨便在瀛州的一個山坡上，埋掉便是了。

　天黑之前。

　棺槨進入墓穴之內。

　果然按照田歸農大人的遺囑，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墳墓，上面刻著田歸農之墓。

　不過在瀛州忠烈祠上面的牌位，是寫著瀛州伯田歸農。

　夜晚時分，恢宏的葬禮結束。

　這是整個瀛州有史以來，最最宏大，最最悲壯的一個葬禮。

　幾十萬子民，都是自願參加，悲痛相送。

　從朝廷公爵，到江東總督，全部到場。

　江東行省，所有文武官員，全部到場。

　………………………………

　夜晚時分。

　鎮夜司四大提督之一的李正大單獨見了段玉。

　“段玉，幾天之前在大夜堡這一戰，非常慘烈，那個修羅提前佔領了大夜堡的兵工廠，從空中投擲炮彈，帶來了巨大的傷亡。”

　“整整廝殺了幾個時辰，幾乎敗局已定。”

　“在關鍵時刻，田歸農大人身穿黑暗戰甲，衝入大夜堡內，身上扛著幾枚修羅炸彈，在兵工廠的熔爐之內，抱著那隻修羅，引爆炸彈，衝入熔爐鐵水之中，同歸於盡，屍骨無存。”

　聽到這話，段玉身體一顫。

　“我們所有人都要緬懷他，至少這二百年來，田歸農是鎮夜司最大的英雄，最大的功臣。”

　“他這一死，震撼了整個朝廷，也震撼了皇帝陛下。”

　“他這一死，也告訴了整個天下人，這個世界依舊無比危險，這個世界需要鎮夜司。”

　“之前黑龍台咄咄逼人，要吞並我鎮夜司，而如今再也無人敢再提此事。”

　“我們鎮夜司上萬守夜人，都要感念田歸農大人之恩德。”

　“段玉，你本來已經繼承了林光寒的衣缽，如今田歸農大人又指定你，繼承他的衣缽。整個鎮夜司上下，都對你充滿了巨大的期待。”

　“希望你能繼承田歸農大人的遺志，成為我鎮夜司新的驕傲。”

　段玉聽完之後，起身行禮，深深拜下，卻說不出半句言語。

　…………………………

　回到自己的房間，段玉的腦子依舊是麻木的。

　剛才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從九天雲外傳來的一般。

　腦子裡面閃現出一個又一個畫面。

　田歸農大人，身上扛著修羅炸彈，衝入大夜堡的大爐之內。

　抱著修羅，引爆炸彈，衝入滾滾鐵水之中。

　徹底屍骨無存。

　這個畫面，一遍又一遍在腦子裡面浮現。

　久久都揮之不去。

　這個畫面，還有這個情緒，讓他腦子始終無法清醒，根本無法思考。

　來到水盆面前，他拚命地往臉上潑水。

　拚命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是卻怎麽都做不到。

　於是，他盤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努力地想要冥想。

　足足好一會兒後，他才想起了臨行之前，田歸農給他的一張紙條。

　當時告訴他，必須三十六個時辰之後再看。

　段玉從懷中掏出了這張紙條，一下子竟然沒有勇氣打開。

　因為，他腦子裡面大概知道，這張紙條內會寫的是什麽。

　來到火盆面前，他想要將這張紙條直接扔進火裡燒掉，再也不看，讓紙條上的內容徹底消失。

　猶豫了幾遍，終究沒有打開這張紙條。

　然後，他直接將紙條扔進了火堆之中。

　但是……

　在大火的焚燒下，紙條上反而顯示出了字跡。

　“小玉，來那個地方！再見吾夢！”

　頓時，段玉再也忍不住了，拿起火鉗，拚命地將這張紙的灰燼搗碎，要把上面的字跡搗碎。

　然後，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閉上眼睛，不去思考。

　什麽都不願意去想。

　不管什麽真相，他都不想知道了。

　我一切隨心。

　我什麽都不管。

　在我心中，壞人就是壞人，好人就是好人。

　好人，永遠不會變成壞人。

　親人，永遠不會變成壞人。

　我不管，我不管。

　我閉上眼睛，我什麽都沒有看見。

　我也什麽都沒有聽見。

　真相，我一點點都不在乎。

　就這樣，段玉蜷縮在地板上，默默地流淚。

　凌霜走了進來，看著這一切，沒有說話。

　來到段玉的身邊，輕輕拍打他的肩膀，拍打他的後背，拍打他的腦袋。

　段玉就這麽躺在地上，靜靜地流淚，無聲無息。

　…………………………

　夜晚時分。

　段玉道:“師娘，我出去走走，你們不用管我，也不用跟來。”

　凌霜點頭道:“好。”

　於是，段玉隻身離開了瀛州鎮夜司。

　在門口，卻被於連虎攔住了。

　於連虎滿眼通紅，忽然朝著段玉伸出手道:“段總旗，節哀。”

　段玉一愕，然後伸手和於連虎相握。

　於連虎道:“從今以後，我們同舟共濟。一日是守夜人，終生為守夜人。”

　段玉兩隻手上前相握:“同舟共濟。”

　然後，於連虎也離開了瀛州鎮夜司，他隻身前往田歸農大人的墳墓之前，要為田歸農守墓。

　因為在那一戰，如果沒有田歸農大人，於連虎已經死了。

　段玉隻身一人，來到了那個神秘而又廢棄的宅邸，有修羅巢穴的那個宅邸。

　推開門進去。

　卻發現裡面不是廢墟了，而是被整理得乾乾淨淨，地面上還有一個席子。

　天機閣給的那張圖片中，十年前，十二歲的水如鏡，靜靜躺在地面的草席上，仰望著天空，充滿了憧憬。

　而樹木之下，站著一個人，靜靜地望著水如鏡，那個人就是修先生。

　這一幕，顯得那麽溫馨，那麽幸福，那麽安靜。

　而段玉推門進入之後。

　再一次……見到了這一幕。

　水如鏡，或者說白冰冰，靜靜躺在地面的草席之上，仰望著天空。

　此時的她，穿著十年前的衣服，男裝打扮。

　她本是男子，變性之後，成為絕色美人。

　穿回男裝之後，又變成絕世美男，雌雄莫辨。

　此時的，天真，浪漫，仿佛就是十年之前。

　而那個修先生，依舊站在樹木之下，黑影籠罩他的上半身，月光照射他的下半身。

　見到段玉進來，這個修先生在黑暗中，朝著段玉點了點頭。

　依舊看不清楚面孔。

　這一幕，和十年前的那張圖片，一模一樣。

　段玉從懷中掏出了天機閣給他的那張俯拍圖。

　真的一模一樣。

　只不過這張圖是白天的，而此時是黑夜。

　顯得更加靜謐，更有意境，也更加詭異。

　一陣烏雲過來，把月光擋住了。

　整個院子，一片漆黑。

　修先生離開了樹下，走到了枯井之處，輕輕跳了下去。

　水如鏡，或者說白冰冰也從地上的草席爬了起來。

　此時，烏雲散去。

　白月光再一次照耀在她的臉上，絕美無雙，充滿了獨一無二的魅力。

　她也走到了枯井旁邊，朝著段玉無聲無息招了招手。

　然後，她也跳了下去。

　段玉看著兩個人消失的枯井，將這張圖重新懷揣進去，然後也來到枯井口，沿著凸起的石頭，一步一步往下爬。

　這次不用轉動機關，因為密道口，直接就是開啟的。

　段玉沿著密道，一直往下，一直往下。

　來到了熟悉的三個岔道口。

　先朝著左邊的岔道走。

　岔道的盡頭，是一間屋子，門是關著的。

　這是一間實驗室。

　段玉上前，輕輕推開鐵門。

　實驗室裡面很亮。

　修先生，正在做實驗，一邊做實驗，一邊寫日子。

　他是用左手在寫日記的。

　而旁邊的水如鏡(白冰冰)，非常乖巧地做他的助手，但是望向修先生的目光是不正常的，充滿仰慕，充滿了愛慕。

　見到段玉進來。

　白冰冰甜美一笑。

　而修先生也轉過臉來。

　他半張臉是完好的，另外半張臉已經徹底毀掉了，只剩下骨頭，還擁有一點焦黑的血肉。

　半邊面孔，英俊，儒雅，溫和，親切。

　另外半張面孔，恐怖如同厲鬼。

　他用半張完好俊雅的面孔，對著段玉微微一笑。

　這張臉，就是……田歸農大人！

　………………

　注:第一更送上，這個案子寫了差不多18章了，所有的鋪墊和劇情，就是為了這一刻。

　拜求月票，拜求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