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林光寒，段玉久久都說不出來話語。

　對於這個便宜師傅，老實講段玉一開始是沒有什麽感情的。

　反而是在進入鎮夜司之後，這種師徒情感才漸漸建立起來，而且是通過凌霜一家人建立起來的。

　但此時再面對林光寒，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足足好一會兒。

　“書同讀書很好，是一個天才，彤彤很聰明。”段玉道。

　林光寒好像比段玉還窘迫，他好像比段玉還無法面對，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也憋不出什麽話來。

　田歸農大人輕輕揮了揮手。

　白冰冰將他抱上了一個輪椅，然後靜靜站在邊上。

　段玉上前推動輪椅。

　“我們去看看那個深淵。”田歸農大人道。

　然後，段玉推著輪椅，離開了那個實驗室，返回到分岔道，重新選擇了中間的那個岔道。

　“段玉，關於琴女詛咒案，其實你是有自己的直覺的，但因為被情感影響了，所以就強行壓製了自己的直覺，這樣不行的。”田歸農大人淡淡道:“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段玉此時心中卻想著一件事情。

　從琴女詛咒案開始，田歸農大人等人，至少有一百次殺人滅口的機會吧。

　但他始終沒有這樣做，反而從白冰冰手中救下了段玉。

　整整走了兩千多米。

　終於來到了那個深淵，往前微微一探。

　依舊是深不見底。

　“你再往前探一探。”田歸農道。

　段玉再往前探望，

依舊看不到什麽。

　進入了氪金魔眼，不斷放大，拉近。

　終於看到了這個深淵的底部了。

　這個深淵的底部是黑暗的，但非常認真看的話，它是緩慢流動的，而且它也不是徹底的黑色，而且有一點點的紅色。

　這……這是岩漿。

　而且是接近凝固的岩漿。

　但可以想象在這幾乎凝固的黑色下面，是洶湧恐怖的紅色岩漿。

　頓時間，段玉不由得又響起田歸農大人說的話，地獄和人間，只是隔著一層薄薄的紙。

　田歸農大人道:“當年我發現了這個秘密巢穴，幾乎就沉迷進去了，完全不可自拔。你看到的這個實驗室，這個手術室，它都不是我建造的，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段玉道:“意味著有人比您更早一步，發現了這個修羅巢穴，並且修建了這個實驗室和手術室。”

　田歸農大人道:“對，而且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這個人會把修羅戰甲遺留在這裡?”

　段玉道:“二百年前的那隻修羅，它也是……”

　田歸農道:“二百多年前那隻修羅是真的，帝國耗費了巨大的傷亡終於消滅了它，甚至現在還有一部分遺骸，放在鎮夜司的絕密庫房之中。”

　望著這個深淵，田歸農大人道:“當然，我重點要告訴你的並不是這一點，而是另外一點。小玉你說這個深淵是什麽?”

　修羅巢穴?

　不，這個敘述不夠準確性。

　段玉道:“這應該算是一個地獄之門。”

　田歸農道:“對，地獄之門，地獄通往人間的一個出入口。”

　接著，田歸農大人又道:“還有更加可怕的一點，一旦發現了一個新的地獄之門，就意味著一定會有一個新的修羅，從地獄來到的人間，但瀛州這隻修羅，始終沒有出現。”

　這話一出，段玉頓時毛骨悚然。

　“小玉，瀛州這隻修羅，沒有出現啊！”田歸農大人道:“我發現這個洞穴，已經將近二十年了。而在我之前，還有人發現過這個洞穴。那這個地獄之門出現多久了?一百年，二百年?”

　“小玉，一隻修羅已經從地獄來到人間幾十上百年了，但是它卻不殺戮，也不現身，它想要做什麽?”

　想想這個問題，都讓人不寒而栗。

　田歸農笑道:“我區區一個不值一提的人類，謀劃一個陰謀，都震動了半個帝國，而這個陰謀充其量，我也隻謀劃了十年。那麽從這個地獄之門來到人間的修羅，他謀劃了多少年了?五十年?一百年?”

　頓時間，更加毛骨悚然了。

　有什麽事情，值得一個修羅謀劃一百年?

　田歸農大人道:“某種意義上來說，修羅是有地域性的，它的地獄之門在哪裡，它就在哪個區域活動。所以……這隻修羅依舊在瀛州。”

　段玉道:“田大人，修羅能不能化成人形?”

　田歸農大人想了一會兒，道:“根據鎮夜司的記載，這千年來獵殺的修羅，都沒有所謂的化成人形一說。但是……你看到這個修羅巢穴了嗎?有實驗室，還有手術室。”

　臥槽！

　這……這他麽的讓人更加不敢想象。

　田歸農大人道:“這個手術室，不是我建的，這裡面的手術器械，工具，藥物，甚至還有各種各樣的書籍，原本就有的，我只是在裡面學習了而已。”

　這下子，段玉真的頭皮發麻了。

　此時，他真正明白了田歸農大人的意思。

　他田歸農才謀劃了十年，就誕生了這個驚天的大陰謀，震驚了整個帝國。

　死了幾千人，包括了那麽多的帝國高級官員，貴族。

　而這個修羅改頭換面，潛伏在這個世界，可能已經幾十年，上百年了。

　那……這個修羅想要在什麽?

　想想，都讓人窒息啊。

　田歸農道:“潛伏在瀛州的這隻修羅，究竟在哪裡?它想要做什麽?更重要的是它現在是什麽人的模樣?這才是最最重要的。”

　“小玉，查出潛伏在瀛州的這隻修羅。”田歸農緩緩道:“這本來是我的使命，我的任務，但是我撐不到那一天了，所以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

　“我的信，已經送到京城老祖宗手中了。我讀書腦子讀壞了，這輩子是執掌不了鎮夜司了，所以我將你推舉為未來鎮夜司的最高首領，所以你要快一點進步啊，老祖宗年紀已經很大了，都快八十了，怕是撐不了幾年了。”

　“而且這個鎮夜司的首尊之位，最好不要過渡，我們在中年這個年齡層，其實沒有非常非常合適的繼承人。”田歸農苦笑道:“他們本來是想要培養我的，結果我這個繼承人算是廢了，沒有培養起來。當然也有其他的師兄弟，比我心狠手辣的，比我精通權術的都有。但是我覺得他們也不適合執掌鎮夜司。”

　“如果先讓一個中年守夜人的過渡，這又是十幾二十年，未來接班的時候，又是好一陣動蕩。”

　“現在鎮夜司雖然談不上百廢待興，但也確實需要很長的時間去振興，去複興，才能應對未來的大戰。這需要三十年，甚至更久。所以我給老祖宗的信寫得非常清楚，讓他老人家再撐幾年，拚命多活幾年，這些年拚命培養你，如果你合適接班，那等他老人家退下來之後，直接就讓你上。他在位超過三十五年了，資歷深，在整個鎮夜司無人敢違逆他的意志，由他老人家給你壓陣，一切會順利很多。”

　“當然，我也不說什麽考驗啊，考核之類的了。你這個人，壓根就對執掌鎮夜司沒有什麽興趣，還是我巴結你，我求著你去振興鎮夜司的使命。”

　“瀛州潛伏的這隻修羅，應該關乎到一個真正的陰謀，天大的陰謀，甚至關乎到整個世界存亡的陰謀。”

　“這本來是我的使命，現在就拜托你完成它了。”

　“答應我，好嗎?”田歸農盯著段玉緩緩問道。

　望著田歸農大人的眼睛，準確說只有一隻。

　望著他一半儒雅，一半恐怖的面孔，段玉用力地點了點頭。

　“謝謝，謝謝……”田歸農大人歎息道:“人的忘性太大了，二百年前的事情已經非常遙遠了，早就忘記修羅的可怕之處，到處歌舞升平，腐朽不堪。”

　“瀛州的這隻修羅，我盯了二十年，找了二十年，卻沒有發現任何跡象。”

　段玉問道:“您難道沒有一點點懷疑對象嗎?這隻修羅潛伏在瀛州，偽裝成了什麽人的樣子?”

　田歸農想了好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

　“我曾經非常非常懷疑威海侯段天罡，但是前幾天和他見面之後，反而打消了我的這種懷疑。”田歸農大人道:“但是根據我二十年的思考，我又覺得這個修羅在威海侯府內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不知道，不敢肯定。”田歸農大人笑道:“因為我經歷過很多次挫敗，所以對自信心有一定的挫傷，所以不敢提前做任何假設，你要從零開始。”

　“小玉，如果你願意接下這個使命，那麽接下來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瀛州城中找到這個潛伏的修羅，揭開它謀劃了幾十上百年的陰謀。”

　“我實在無法想象，一個修羅潛伏在人間幾十上百年，謀劃的陰謀是何等驚人?一旦揭開，會不會讓整個世界都顫栗。”

　別說田歸農無法想象，段玉也無法想象。

　段玉盯著田歸農道:“好，找到這個潛伏的修羅，並且揭開它的陰謀，這是我接下來最大最重要的使命，我會用盡所有的時間和精力，去完成它。”

　不僅僅是時間和精力，還有最大的智慧。

　找到這個潛伏的修羅。

　“謝謝你。”田歸農緩緩道。

　然後，田歸農望向白冰冰道:“接下來，你幫忙段玉吧?”

　白冰冰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行的。”

　田歸農看了段玉一會兒，微微一笑。

　然後，他直接往後一仰。

　整個人墜入深淵。

　墜入黑暗岩漿。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告別。

　忽然之間，就發生了。

　頓時間，段玉完全呆了。

　田歸農大人的動作太快了，他根本來不及阻擋，甚至感覺對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這麽躍入岩漿。

　片刻之後。

　深淵的底部，湧起了一陣火花。

　因為田歸農大人進入岩漿了，化為灰燼。

　頓時間，段玉不由得響起了田歸農大人說過的話。

　希望未來，我能點燃你的理想。

　從頭到尾，田歸農都在做這件事情。

　策劃這個驚天的陰謀，不僅僅是為了保住鎮夜司，也是要點燃這個世界所有人的警惕之火。

　不要那麽歌舞升平，不要那麽急著裁撤鎮夜司，世界毀滅的危險，就在身邊。

　現在的他，真的就如同一根火柴，點燃了自己。

　稍稍照亮了這個黑暗的深淵。

　段玉整個人再一次陷入了麻痹的狀態，仿佛完全無法動彈。

　白冰冰卻並沒有太多的悲傷，而是朝著段玉笑道:“他解脫了，得病之後，他每天都痛不欲生，甚至喝罌粟奶都鎮不住了。尤其策劃了這麽大的陰謀之後，死了這麽多人，他幾天幾夜都沒有合過眼睛，無邊無際的痛苦和愧疚折磨著他，雖然還活著，但卻比死了還要痛苦一百倍。他還一直都說，他應該進地獄的，所以如願以償，他進地獄了，他解脫了，舒坦了。”

　接著，白冰冰笑道:“我剛才答應他，要留下來幫你，但是我想要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漂亮女人最擅長什麽?”

　段玉沙啞道:“騙人。 ”

　“對，騙人。”白冰冰道:“我只是愛他，才會去幫他做事。對於他的理想，我不感興趣的，這個世界一塌糊塗，毀滅了才好。他這個人讀書讀壞腦袋了，天天跟自己過不去。我那麽愛他，後來他也那麽愛我，卻連碰我一根手指頭都不敢，不敢跨越半步，一輩子都不快活，小玉你不要學他。”

　接著，白冰冰挑起段玉的下巴道:“小玉，叫我一聲乾娘。”

　段玉道:“乾娘。”

　“誒，乖！”白冰冰嫵媚一笑。

　然後，輕輕一躍。

　墜入深淵之中，片刻之後，深淵底部的黑色岩漿，再一次冒起了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