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靖臉色倏然難看,上前一步確認道:“第一公子是天下第一劍客的兒子?!”
玉十五意味深長地望向韓靖、阿九、老十與十九,似翹非翹的唇角滿含嘲諷譏誚,雙眸卻淡漠無情,似是在注視將死之人:“不然第一公子為何要與玉氏合作?”
韓靖聽罷玉十五的反問,緩緩拔出長刀,凝重焦灼的氣氛令流雲扇情不自禁地呼吸一滯。
阿九、老十、十九卻怡然自在,仿佛他們最初認識的便是這般的韓靖。
無需韓靖明說,老十伸出僅剩的左掌,接連兩下拍到阿九與十九的背心處,溫和的內力裹挾掌風將阿九與十九二人送到雲生結海樓邊緣的鐵鏈附近。
韓靖囑托阿九與十九二人:“此地交與韓某與十弟,你們速去憶鄉台救走公主!”
在十九眼裡,只要韓靖開口便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因而十九聽罷韓靖的命令,當即順從的從腰間取出一截短鞭,一端死死系在自己腰間,一端松垮垮系在鐵鏈上,隨後施展輕功踏上通往憶鄉台之路。
阿九牙關緊咬,怔怔望向韓靖偉岸挺拔的背影良久,想到韓靖不顯山露水一路壓抑著心中的怒火,終究說不出甚麽勸韓靖一道離開之語,隻輕聲呢喃:“韓靖……大人保重。”
阿九如一尾矯健的海燕,旋身躍上鐵鏈,與十九一般迅速系好短鞭,施展輕功踏上通往憶鄉台之路。
玉十五奇怪的望著韓靖,不疾不徐地問:“你先前在金銀城內得知部下戰死都未生氣,緣何如今擺出一副同歸於盡也要為他們復仇的姿態?”
“我何時未生氣——我胸腔中的怒火分明每時每刻都在灼燒!”韓靖話說一半,出鞘長刀的刀尖已逼近玉十五的喉嚨:“若非陛下密令為先,你們早已死在韓某的浩然刀下。”
玉十五不躲不閃定在原地,仿佛料定韓靖的浩然刀無法刺穿她的喉嚨一般。
事實確如玉十五所料,只因玉十五催動了唐陵體內的萬鈞蠱。
唐陵內勁瞬間暴漲,立時震碎原本牢牢捆綁他的長鞭。
隨後,唐陵施展移形換影之術挪到玉十五身前,以滿身銅皮鐵骨擋住韓靖襲向玉十五的浩然刀,繼而以攻為守反襲向韓靖。
唐陵掌中雖然未握有兵器,但是他能夠以銅皮鐵骨的掌側當作刀鋒來使用。
起初韓靖未在意唐陵的掌刀。
但是在謀次交手時,韓靖為砍傷唐陵選擇放棄抵擋唐陵的掌刀,而使自己腰腹兩側被唐陵的掌刀劃傷時,韓靖不得不放棄硬抗唐陵掌刀的想法,轉而以自己手握的刀面或是刀背格擋。
立在雲生結海樓邊緣旁觀的流雲扇,其實早已在韓靖喝令阿九與十九速速離去時回過神來。
然而,回過神的流雲扇一時望向已施展輕功在鐵鏈上走出一段距離的阿九與十九,一時緊盯與唐陵戰至酣處的韓靖。
顯然流雲扇未下定決心助韓靖一臂之力,還是助阿九與十九一臂之力。
候在一旁的老十卻已迫不及待的掏出機關連弩,瞄準唐陵,悄無聲息地朝唐陵的雙目射出三支連環箭矢。
本是與唐陵戰至酣處的韓靖,仿佛背部也長有一雙眼睛似的,兀地後撤半步,屈膝避過射向唐陵的三支連環箭矢。繼而持刀上挑,刀尖自下而上劃向唐陵腹胸。
然而,三支連環箭矢將將停在唐陵面前。旋即掉落在地磚上,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韓靖定睛一瞧,原是立在不遠處的玉十五擲出一根銀絲,
橫空攔下射向唐陵的三支連環箭矢。 眼見玉十五出手,流雲扇決定暫且助韓靖解決眼前的麻煩。
豈料,流雲扇剛做出決定,橫渡鐵鏈的十九突然遭遇危險,驚呼出聲!
一直以眼角余光注意阿九與十九安危的流雲扇,清楚地望到經過:是十九左側鐵鏈上的一名玉氏女子被白綾打落跌下鐵鏈時,白綾裹挾的罡風引動十九腳下的鐵鏈晃動,致使十九也自鐵鏈上跌落。
幸而十九腰間系著水手結的短鞭一端與鐵鏈相連,十九方沒有跌入浪濤洶湧的銀海裡。
“十九,拽住我的手。”踩在十九右側鐵鏈上的阿九俯身朝十九伸出援救之手。
“阿九姐姐莫管我,我能行的。”十九微微搖頭,拒絕阿九的好心。
但見十九雙手拽住面前短鞭,如猴兒般靈活的三五下攀到鐵鏈附近。
隨後,十九將原本抓緊短鞭的雙手轉而挪到鐵鏈上。
旋即一個鷂子翻身,雙腳重新穩穩地踩在鐵鏈上。
阿九見十九已然無恙,方放下胸腔裡懸掛的心,繼續朝憶鄉台行去,順道想起剛剛掉下鐵鏈的玉氏女子似乎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玉六六。
阿九不由自主地在心裡為玉氏女子的一生而歎息。
少頃,阿九方凝神靜心,小心翼翼地繼續步向憶鄉台。
流雲扇見狀,收回剛剛擔憂阿九與十九的心神,轉而盯緊眼前唐陵與韓靖的較量。
不出幾息,流雲扇便察覺出韓靖與先前的不同之處——此刻的韓靖終於展露出屬於宗師級高手的武功。
他屈膝沉刀,渾身真氣靜如千傾無波的海面,海面之下暗藏欲來的山雨。
倒是襯得唐陵的移形換影之術花裡胡哨。
唐陵若是意識尚存,定然感到不悅。可惜,眼下的唐陵非但不覺得受到鄙夷,反而以為韓靖已經放棄掙扎。
唐陵出現在韓靖面前,二人幾乎面面相貼,唐陵的五指攏起化作鋒利的刀尖直插韓靖的心口。
韓靖終於抬刀。
刀鋒仿佛掀起萬丈海浪,無盡的真氣擠壓在唐陵周遭,不時炸出爆裂的響聲。
縱使是流雲扇的目力,亦險些忽視韓靖真正的出刀。
落在玉十五眼中,便是一息之間,唐陵就動彈不得。
若是唐陵意識尚存,他便能感覺到自己如今仿佛是乘坐一葉小舟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航行,海浪的威力根本不是小舟能抗衡的。
然而,唐陵不知道自己是正在與海浪搏鬥幾欲散架的小舟。
於是,韓靖與唐陵擦肩而過。
風平浪止,唐陵在韓靖背後碎成數塊殘渣斷木。
唐陵已死,韓靖緩緩將刀尖指向玉十五。
可惜,韓靖尚未再次出刀,難以言喻的轟鳴聲兀地響徹在幾人耳邊。
流雲扇定睛望去,但見原本玉十五站立之處被韓靖方才施展的浩然刀法削掉半截,墜入銀海,浪花四濺。
玉十五迅速的施展輕功越到韓靖、老十與流雲扇所站的一側。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但玉十五不是因懼怕韓靖施展的浩然刀法而臉色煞白,她只是驚駭地望向雲生結海樓,喃喃道:“雲生結海樓的自毀機關……引動了。”
流雲扇、韓靖、老十尚在好奇什麽樣的機關能令玉氏女子都談之色變,卻見玉十五當即施展輕功踏上通往憶鄉台的鐵鏈。
韓靖與老十自然不能讓玉十五逃跑。
正當老十舉起機關連弩瞄準玉十五的背心處時,雲生結海樓忽然四下振動,仿佛地龍來臨。
流雲扇、韓靖與老十定睛望去,但見一行行火銃與炮口對準流雲扇、韓靖與老十。
流雲扇與韓靖驚詫萬分,情不自禁地異口同聲:“此地怎會出現火銃?!”
下一瞬,火星四濺。
流雲扇、韓靖與老十頓時顧不得逃跑的玉十五,反而同玉十五一樣踏上通往憶鄉台的鐵鏈。
然而,火銃與炮口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亦或受人控制般,竟然對準鐵鏈的方向射出彈藥。
幸而流雲扇、韓靖與老十尚未踏上鐵鏈,還能施展輕功躲避四濺的火星。
在躲避炮彈的間隙裡,流雲扇、韓靖與老十目睹到玉十五的背部被火銃打出碗大的窟窿,墜落鐵鏈。
流雲扇一面躲閃一面思考如何渡過鐵鏈:“火銃是有射程的,只要趕到鐵鏈被掩映在層雲裡的部分,便毋須懼怕它們。”
韓靖不甚樂觀:“問題是如何走完前半截尚在火銃與炮口射程范圍內的鐵鏈。”
“撲通——撲通——”接二連三的墜海聲擾亂流雲扇與韓靖的思緒。他二人定睛望去,原是待在雲生結海樓一至五層的玉氏女子紛紛躍入銀海裡,四散遊去。
流雲扇心裡不由得感到些許不妙:“雲生結海樓的自毀……自毀機關……自毀?!”
“底下埋藏的是火藥——”流雲扇驚呼出聲,繼而拽住韓靖的衣袖,一同躍上通往憶鄉台的一條鐵鏈。
韓靖本已伸手拽住老十,豈料被老十強硬拍開,老十低沉的告別落入韓靖耳中:“韓靖大人保重。”
流雲扇松手讓韓靖站穩,他則疾步朝正舉起機關連弩瞄準火銃膛口射出連環箭矢的老十走去。
“走啊!”老十擋在流雲扇與韓靖身前,直面火銃與炮口的襲擊。失去的右手令他不大好掌握身體平衡,被火銃射中三槍。
霎時,三個血肉模糊的窟窿出現在老十的肩胛、大腿和腹部。
流雲扇雙目微瞠,正要抓住老十小臂之際,突如其來的爆炸與直衝雲霄的火焰令流雲扇情不自禁地以袖掩面,震徹天地的轟鳴聲令流雲扇的雙耳不知不覺間被嗡鳴堵塞。
待到流雲扇放下衣袖,但見雲生結海樓的梁柱自下至上層層斷裂,通往憶鄉台的鐵鏈正逐漸傾斜。
“走……”老十渾身染血,踉蹌地推流雲扇一把,繼而撲倒在鐵鏈近前。
他顫巍巍地伸出左手將面前的鐵鏈一端死死攥緊。
雲生結海樓仍然在朝向銀海傾斜,暗藏在樓內的火藥繼續炸響,衝霄火焰將原本瞄準鐵鏈不斷射出彈藥的火銃與炮口引燃,連環爆炸終於將整座雲生結海樓焚毀。
老十已被熊熊烈火灼燒成黝黑的乾屍,烈火焚身的痛楚令他手腳蜷縮。
脆弱的乾屍在碰撞中如枯枝般折斷,除卻幾乎與鐵鏈熔化為一體的左手,其余斷裂的殘肢同碎成沙石的雲生結海樓一道墜入銀海。
失去一端捆縛的鐵鏈穿過仿佛因海獸狂龍戲水而一浪高過一浪的海峰,撞向憶鄉台光滑的牆壁。
流雲扇與韓靖一上一下的攀附在同一根鐵鏈上。
許是感覺到韓靖正因老十的赴死而自責失神,流雲扇抬起右掌,丹田處的真氣灌注於掌心,繼而在掌心及右臂一側外化作一層薄而透明的軟甲。
趕在鐵鏈重重撞上憶鄉台光滑的牆壁之前,流雲扇伸出覆上外化內力的右掌,猛擊出一掌打在憶鄉台的光滑牆壁上。
流雲扇擊出的精妙力道恰好與鐵鏈撞向憶鄉台的力道相抵,鐵鏈微微顫動數息,旋即靜止垂落在憶鄉台的光滑牆壁外。
韓靖似是被流雲扇搗鼓出的響動驚回心神,他意味不明地歎道:“流雲兄的武功應是能夠突破宗師吧。”
“不敢當,不敢當。”流雲扇在斷案一道上有多自信,在談及武功時便有多虛心:“昔年天下第一劍客之子,如今神秘莫測的第一公子才是最能突破宗師的存在。”
韓靖被流雲扇的謙虛一時噎住話茬。片刻之後,韓靖不確定道:“第一公子的武功……怕已經是大宗師。”
流雲扇心裡確實認同韓靖的觀點。
只是有史以來每位大宗師級的高手出現,不是使江湖陷入腥風血雨,便是使天下大亂。只因他們能在萬軍之中取敵人首級!
當年天下第一劍客因萬箭穿身而死, 之後便有謠言流傳到江湖:若是天下第一劍客被狗皇帝背叛之前已經突破瓶頸,成為大宗師,豈會怕箭雨飄搖?
如今第一公子欲為父報仇,他的武功若是已經達到大宗師的境界,縱使當今天子躲在皇宮,被天一閣和羽林軍層層保護,亦可能會悄無聲息地死於某個血流成河的夜晚。
沉悶的氣氛倏然彌漫在流雲扇與韓靖周遭。
須臾,流雲扇打斷韓靖的沉思,狀似輕松的說:“韓靖大人若是想思考個一清二楚,不如先爬上憶鄉台?再待在此地,在下怕與韓靖大人變成巨蟒的盤中餐啊。”
流雲扇邊說邊意有所指地望向銀海,韓靖亦順著流雲扇的目光向下望去,但見各色斑斕鱗皮的巨蟒正在憶鄉台底部的銀海裡相互追逐。
韓靖方從如何防備第一公子刺殺一事裡收回心神,繼而叼住長刀的刀背,雙手與雙腿攀住鐵鏈,沉默地施展輕功向上疾速攀爬。
流雲扇緊隨其後,施展輕功攀爬的速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二人一路順暢無阻的攀爬到鐵鏈拴在憶鄉台上的一端,翻身躍上憶鄉台,立時注意到正與玉氏女子鏖戰的阿九與十九二人。
因著玉氏女子人多勢眾,配合默契,阿九與十九二人身上皆帶傷掛彩,幾乎被玉氏女子逼得連連敗退。
若非等待韓靖到來的信念支撐著阿九與十九,他二人早已殞身於此。
緊要關頭,韓靖二話不說,當即揮刀衝入阿九、十九與玉氏女子的廝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