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流雲扇、依依、屠子都與白侍衛回到衙門時,子夜傘已經重新關閉暗格,悄然離去。
許是子夜傘不經意間留下的暗香作祟,流雲扇徑直朝衙門後堂行去,一眼便注意到桌案後面的牆壁上掛有一幅格格不入的山水畫。
流雲扇掀起山水畫,輕敲山水畫後面的牆壁,不出幾息便聽到一處不同尋常的空響。
因為不清楚傳來空響的牆壁後面的暗格是大是小,流雲扇擔憂擊碎牆壁時傷到暗格裡的孩童,故而將右掌掌心貼在傳來空響的牆壁處,旋即使出一招抓手,竟是以附著在掌心的內力震裂暗格附近的牆壁,旋即將碎裂的壁磚吸附在掌心抽出。
霎時,伴隨壁磚劈裡啪啦墜落地面的嘈雜聲,暗格以及躲藏在暗格內的梁晝出現在眾人眼前。
“竟然真得藏在衙門裡……”依依湊到流雲扇身旁,細細觀察被流雲扇單臂抱出暗格的梁晝,甚至伸出食指輕戳梁晝肉嘟嘟的嬰兒肥臉頰:“你叫什麽名字——”
可惜,依依話未問完,便被梁晝一口叼住食指:“呀?!”
“公主殿下——”本是站在一旁觀望的白侍衛見狀,頓時焦急地衝到依依與流雲扇中間,隔開依依與流雲扇抱在懷中的梁晝。
“住口!”流雲扇亦抱著梁晝遠離依依幾步。
依依驀地縮回手輕輕揉搓,但見她白嫩的食指肚印上紅彤彤的牙印。依依不忿地杏眼圓睜怒瞪梁晝:“我哪裡招惹得你?你要如此咬我?”
梁晝不言不語,沉默地掙扎出流雲扇懷抱。實則是流雲扇未免梁晝跌落在地,索性將他放下。
梁晝腳一落地,便步履蹣跚地走到白侍衛腿邊,揪住白侍衛褲腿,極力仰頭望向白侍衛雙眸:“我是梁晝……你是天一閣的侍衛,送我離開嗎?”
不待白侍衛說些甚麽,依依忽然哼唧兩三聲,頗有種小人得志的模樣怪裡怪氣道:“白侍衛可不是將你送走的,你爹爹犯下重罪,白侍衛奉天一閣之命將你抓回皇宮,秋後問斬!”
梁晝沉默半晌,突然望向依依,吐出不知從何人何處學到的言辭:“妖女!”
“嗨呀?我怎得又變成妖女啦!”依依不服氣的雙手叉腰,似乎已經全然忘記公主禮儀:“流雲大哥,你來評評理,他憑什麽說我是妖女?”
本是立在一旁觀戲的流雲扇忽然被依依牽扯其中,頓時收斂起臉上不算明顯的淺笑,狀似認真的安慰依依:“公主殿下尊貴端方,當然不是江湖裡的妖女。”
繼而流雲扇走到白侍衛身旁,低頭望向腿邊的梁晝,寬慰道:“依依公主剛剛是騙你的。白侍衛與我雖然奉命將你尋回皇宮,但是十三皇子已經保證,會勸當今天子饒你性命,你無需擔憂懼怕我們。”
不知梁晝是否聽懂流雲扇一番詳盡的解釋,亦或是梁晝聽懂流雲扇的解釋,後悔未隨子夜傘離去。
總之,梁晝雙手攥成小小的拳頭,將腦袋埋到流雲扇飄逸在腿邊的外袍裡,不再理會外界言語。
“膽小鬼。”依依經此一番,早已歇了對梁晝的興致,輕聲咕噥一句,便扭過頭不再搭理他。
直到杜潘、白侍衛與戚將軍留在越王城等待新任官差前來複命,流雲扇與屠子都騎上高頭大馬,跟在依依的馬車後面隨喜公公回皇宮時,依依與梁晝仍舊互不搭理彼此。
自大梁最南端騎馬回皇宮,至少需要一月余,且是在每途徑驛站便換上毫無疲憊的良馬前提之下。
故而不出十日,依依便如來時一般,百無聊賴地躺在敞亮的馬車裡睡起覺來。十三倒是仍舊維持著皇室禮儀,坐在另一輛馬車裡翻閱書籍。
在依依心大的休憩時,流雲扇卻繃緊心神,眼觀四路耳聽八方,試圖揪出藏在暗處的不知名跟蹤者。
流雲扇最初察覺到跟蹤者是在一行人路過充滿瘴氣的深林裡。因著一行人初入深山老林便未聽聞鳥獸鳴啼,故而相當長一段時間,流雲扇隻以為深林裡許是有猛獸鎮壓以至於鴉雀無聲。
直到一行人即將離開深林,樹梢枝椏突然無風自動,流雲扇立刻施展輕功從馬背上飛起,瞬間已躍到依依前面的馬車頂。
於是,無需流雲扇道出突然動手的緣由,喜公公與屠子都亦立時趕到馬車附近,前者是為保護公主,後者是為與流雲扇一道對敵。
然而,一行人定在原地良久,竟是未等到躲藏在暗處的刺客。
待到重新啟程,除卻因昏昏欲睡而尚不知情的依依,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的警惕起周遭陌生人。
思慮之間,一行人已經行至布滿瘴氣的深林邊緣,即將踏上回皇宮的官道。官道寬闊平坦,無參天巨樹遮擋視野,屆時便無需如此警惕了。
然而,恰在眾人稍微放心些許時,前方忽然傳來笛簫琴瑟演奏的仙樂,伴隨洗滌人心的仙樂,二十四名姑射仙子般出塵飄渺的白衣姑娘與一頂四面透風的華貴軟轎步入眾人眼簾。
不知軟轎內是何許人也,竟能令八名仙子使出踏雪無痕的輕功隻為其抬轎;四名仙子使出生生不息的內功吹散周遭瘴氣隻為其護法;八名仙子一心二用演奏笛簫琴瑟隻為其而歌;四名仙子一面提一盞蓮花燈為其引路,一面撒出純白花瓣為其造勢。
流雲扇一行人不由得駐足,靜觀其變。喜公公擔憂對方是魔門妖人,早已戒備地望向依依與十三的馬車,唯恐他二位被行刺。
流雲扇沉吟須臾,見對面一行人未打算停下與他們互道身份,仿佛當真只是路過一般,便輕聲道出她們的身份:“二十四橋明月夜。”
流雲扇的一語瞬間驚醒沉醉在幻夢中的眾人,令眾人憶起江湖傳聞裡的詭異門派——二十四橋明月夜,無人知其來歷去處,無人知其目的深意,只是每逢偶遇便能瞧見二十四名絕色女子護在一頂透風軟轎附近,故而以前朝詩人的一句詩詞稱呼她們。
眾人自覺對面仙氣逼人的姑娘們應當無害,略微放下心神。卻見屠子都臉色倏爾漲紅,仿佛害羞似的,可惜嗓門依舊洪亮:“流雲兄,俺向師父發過誓,要娶天底下最漂亮的婆娘為妻。”
“你說這麽多漂亮的仙姑們竟能毫無怨言地陪襯在軟轎裡的人左右,軟轎裡的人豈不就是比她們還要漂亮的、天底下最美的婆娘!”屠子都擲地有聲,引得喜公公等朝廷之人紛紛側目。
流雲扇無奈地輕撫鼻梁,似乎很是後悔與屠子都立在一處。
然而,一襲白衣飄飄的姑射仙子們仿佛未聽到屠子都的惱人言論,半分眼神都不贈予他,似是撇他一眼都是對自己以及主人的褻瀆。
令眾人始料未及的是,屠子都竟然山不就他,他便去就山,雙腿驀然拔地而起,兀地掠至軟轎附近,瞬間出掌欲掀起層層疊疊如白雲密布的紗簾。
可惜,四名護法仙子生生不息、綿延不絕的內力護在軟轎外,屠子都的手掌尚未碰到紗簾便被彈至一旁,八名抬轎仙子繼續向前行進。
許是內心裡也如屠子都一般對軟轎裡的人好奇,旁觀屠子都舉動的流雲扇與喜公公等人竟然感動些許失落。
然而,屠子都一掌未掀起軟轎紗簾,竟毫不罷休,刹那間抬起另一掌,使出七八成內勁擊在四名護法仙子外化內力結成的無形網罩上。
盡管屠子都一人七八成的內勁無法破壞四名護法仙子的外化內力,但是仍舊讓外化內力結成的無形網罩如水面一般泛起絲絲漣漪。
一息之間,層層疊疊的紗簾吹起又合攏,卻足以令武藝在旁人之上的屠子都、流雲扇與喜公公三人看清楚軟轎內端坐的男人——
說看清楚其實是不大準確的,因為男人的內力外化如一團雲絮,纏繞在周遭,層層疊疊的紗簾掀起時,雲絮恰巧蔓延到男人的臉部附近,將他的相貌遮擋,未讓旁人窺去分毫。
男人雖然與流雲扇一般著一襲白衣,但是他周身凜冽如霜似雪的劍意,讓屠子都與喜公公一眼便瞧出他的冷漠無情,與溫雅疏離卻好說話的流雲扇截然不同。
軟轎紗簾掀起又放下不過是瞬息之事,待到流雲扇等人回過神來,二十四名驚鴻一瞥的姑射仙子早已遠去。
流雲扇、屠子都與喜公公坐回馬背,眾人重新啟程,終於在黃昏之前趕到官道上。
屠子都一路都在喃喃自語,緣何二十四名貌美婆娘要護一個不解風情的野男人。聽得流雲扇耳朵險些長繭。
須臾,流雲扇忽而想到某事,騎馬行至梁晝乘坐的馬車旁,欲問些事情。
豈料,流雲扇未聽到馬車裡梁晝的微弱呼吸聲,頓時顧不得其他,驀地掀起車簾,空空如也的馬車立刻呈現在流雲扇眼前!
“停車!”流雲扇當即高喝一句,喊住欲繼續前行的喜公公。
“梁晝被二十四橋明月夜劫走了。”待喜公公趕到流雲扇旁邊,險些被流雲扇輕飄飄的一句話震暈過去。
流雲扇細細揣摩道:“應當是在與我們擦肩而過時使出隔空取物的招式,將梁晝從馬車窗處劫走的。”
喜公公欲哭無淚,忍了一路的口頭禪破口而出:“陛下萬歲呦——咱家怎得交差呦!”
話雖如此,喜公公先前在越王城時已經飛鴿傳書與當今天子複命,如今只能派出部分官兵沿原路返回布滿瘴氣的深林,追蹤梁晝的下落,而喜公公則繼續陪在十三與依依身旁,趕回皇宮複命。
“等等,俺也要去!”屠子都因著對二十四橋明月夜的興致,主動隨派出尋找梁晝的官兵離去。
是故,待到月余之後,站在皇宮宣政殿面見當今天子者,唯流雲扇一人而已。
但是,流雲扇未能見到天顏,只因據前來賞賜金銀珠寶的喜公公所說,皇帝正與玉娘娘一起在長生殿悟道,無法空出時間親眼瞧一瞧救下十三皇子與十五公主的俠士。
流雲扇明面上好言應下,心裡卻暗自琢磨玉娘娘的來歷,總覺得與牽絲鎮裡神秘莫測的玉生煙有關。
可惜玉娘娘如今明顯是天子眼前的紅人,流雲扇自然不方便質問她。
是故,流雲扇決定暫且離開皇宮,待到今夜潛入長生殿再一探究竟。
是夜,流雲扇難得未托大,換上一襲夜行衣,將身形隱入夜色裡,避過巡邏侍衛,幾番縱躍潛入長生殿內。
流雲扇躲藏在梁柱上方,但見嫋嫋白煙彌漫在整座長生殿內,當今天子和玉娘娘皆一襲道袍,雙腿盤膝,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張矮幾。
靜默須臾,玉娘娘忽然出言問道:“不知陛下在識海裡望到的是何人?”
玉娘娘的聲音未出流雲扇預料,與玉生煙的空靈飄渺極其相似,只是玉娘娘未似玉生煙一般吟唱歌謠。
天子低沉磁性的聲音裡藏著不易令人察覺的溫柔:“一位故人。”
玉娘娘未撚酸呷醋,仍舊淡然從容地問:“陛下無需掩飾,我輩求仙問道當一心赤誠。”
天子緩緩睜眼,威嚴的氣勢溢瀉而出,看似是向玉娘娘請教,實則逼問道:“不知玉道長可否請回她的神魂?”
即使流雲扇藏在梁柱之上,也能感受到帝王威勢,玉娘娘卻仍舊將天子視作初習道的童子一般,揮起拂塵微微頷首:“可。”
拂塵在玉娘娘的揮掃之下,將彌漫在她與天子周遭的白煙聚成一道虛無縹緲的純白倩影。 www.uukanshu.net
天子甫一瞧見純白倩影,雙目便驀地通紅,原本陰鷙泛著精光的吊梢眼瞬間朦朧柔和,微微顫抖的手抬起欲觸碰倩影,卻又僵在倩影近處,唯恐將其碰散。
流雲扇察覺出倩影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團白煙,但是在當今天子眼中,卻是心心念念之人。
流雲扇心裡不免疑惑道:莫非又是蠱?
時間便在天子癡迷地凝視純白倩影時悄然流逝。須臾,許是時辰已到,玉娘娘輕甩拂塵打散白煙。
心念之人驟然消失,天子震怒地清醒過來,急急追問:“玉道長,梁——她去何處了?”
“陛下心念之人乃天上仙客下凡,此番請神時辰一過,自是回天庭去了。”玉娘娘面不改色地編著漏洞百出的謊言,繼而漫不經心地打開擺放在矮幾上僅巴掌大小的精致桃木盒,露出盛放在桃木盒內的烏赫丹藥:“陛下若是仍想見到心念之人,可服此內丹,增強識海以便修煉時事半功倍。”
天子沉默地拿起所謂內丹,眼見要放入口中服下——卻見梁柱上方射來的一枚銅板瞬間將天子手裡的內丹打落。
“什麽人?!”天子憤怒地抬頭望向梁柱上方,但見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掠過。
面對刺客大搖大擺的挑釁,天子當即將內丹修煉等事拋之腦後,怒喝著喚來侍衛:“來人!抓刺客!”
一時之間,皇宮長生殿附近亂成一團。流雲扇趁勢離去。
然而,流雲扇途徑十五公主寢宮時,被半夜不睡覺,候在敞開的窗邊欣賞月色的依依喊住:“流雲……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