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山勘兵衛這些天忙的腳不沾地,每日不是捉拿盜賊就是安排處理町內外倒斃的流民屍首。
今天一早,米店老板就來報案,說昨夜家裡來了賊。片山問他丟什麽了?米店老板氣憤的說東西倒是沒丟什麽,就是家中的大門上和院子裡被人潑灑了不少黃白之物。
活該!片山心中暗暗叫好,不過他還是得帶著手下去現場調查一下。等捏著鼻子看完了現場後,詢問周圍的鄰居時,眾人都是一問三不知,片山心說這米店老板得有多招人恨啊。
自從仙台藩恢復了那個“買米仕法”,從上到下都在忙著找財路掙外快。不忙這個不行,沒錢買米全家都得喝西北風。當然了,當官的可以拿賄賂偷販私貨,老百姓可就不行了。
話說昨天的米價已經漲到了120文一升。這下別說町民了,很多武士也急了。眾人心裡恨得要死,所以米店老板就成了町民們泄憤的目標。
一路走回官廳,片山一邊走著一邊和手下交待事情,兩人正說著的時候,就見街上的行人突然多了起來,這些人都向著港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片山手下的目明急忙上前拉住路邊一個腳步匆匆的人問道:“出什麽事了?”
那人一看是官差,連忙躬身對片山勘兵衛說道:“剛才碼頭上有人跑回來,說海上來了一艘從沒見過的大船,像座山一樣高。”
片山勘兵衛正要再問,只聽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藩士快步朝自己走來。
那藩士走進後便對片山說道:“片山君,大人讓你馬上去官廳,出大事了!”說完不等片山回應,又急匆匆的離開了。
片山若有所思的看著快步遠去的藩士,口中喃喃道:“出大事了?大船?”突然,他腦海中閃過勝海舟曾說過的話,轉頭看向港口的方向。
難道是他們來了?!
趕回官廳的路上,片山勘兵衛看到越來越多的町民從家中出來,這都是要去港口看稀奇的。等他帶著手下回到官廳時,只見很多同僚都已經到了。
站在官廳台階上的松島町奉行看著下面的一眾藩士,神色嚴肅的說道:“半個時辰前,接到了海邊漁民的報告,有艘夷船正停在港口外的海面上。”
眾人面面相覷,本家還能趕上這事?話說夷船不應該都是去長崎或者偷偷去找薩摩藩嗎,來咱們這裡幹什麽?
有幾個腦洞更大的藩士則在暗暗猜測:“話說這夷人是要來買吉品鮑嗎?可鮑魚都運到長崎去了啊。”
於是你瞧我,我瞧你,眾人誰也不敢先開口,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專管捕盜防火的片山勘兵衛身上。
“咳咳,片山君,你負責去查探一下,搞清楚夷船來自何處、船隻大小、目的何在,我們好盡快向上面稟報。”
町奉行點名要片山勘兵衛先去打探。這種事町奉行自己還不能先出頭,萬一夷人要上岸,你說我是見還是不見?還是一級一級的匯報上去後等通知最安全。
要知道仙台藩不是長崎,幕府嚴禁諸藩私自與外夷接洽,町奉行要是不等通知私自會見,日後幕府怪罪下來,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他。
“哈哈!”
片山勘兵衛猜測所謂的夷船估計就是勝海舟他們,他也想去親眼確認一下。於是他帶著兩個手下,一路小跑,到了海邊。
他不打算去港口的人群裡湊熱鬧,便找了一個山坡,讓手下驅散了山坡山看熱鬧的幾個人後,
才上前查看。 此時港口的碼頭上已經聚集了好多看熱鬧的人,有好些人甚至爬上了貨倉的屋頂,探頭張望。海面上,不少漁船都在掉頭往回趕。
所有人都被海面上的龐然大物給驚呆了。只見四五裡外的海面上,一艘小山一樣的大船正停在那裡。
我的天啊!片山勘兵衛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船,他在心裡稍稍估算了一下,那船差不多得有三、四十丈長。
此時那大船的船身橫對港口,上白下藍的船身上,船頭位置的兩個紅色的大字引起了片山的注意,雷神。
“這是......”片山勘兵衛看著紅色的兩個大字愣住了。
島國的神話裡,還真有一位神祇被奉為雷神。《古事記》上說,開天辟地的伊奘諾尊用十拳劍殺死火神迦具土後,迦具土的血從劍柄上落了下來,生成了三柱神,其中一位就是建禦雷神。根據傳說,相撲的起源就來自建禦雷神。
“片山君,你說這會不會是將軍大人新造的巨舟?”片山勘兵衛扭頭一看,一個藩士湊了過來。
按說這名藩士的猜測不是沒有道理。話說寬永十二年,三代將軍家光在增訂的《武家諸法度》中明確禁止諸藩大名擁有五百石以上的戰船;結果德川家扭頭就自己造了一艘長達55米,內部建築高達三層,配有二百隻船槳,四百名水手的巨型的安宅船-安宅丸,用以震懾諸藩。
雖說安宅丸號因為過於龐大,最終擱淺而導致解體,可將軍大人畢竟造過啊。沒準兒眼前這條如山般的巨舟就是將軍大人新造的,船頭上“雷神”兩個大字似乎就是證明。
片山聽了周圍幾個藩士的議論後,再次仔細打量,只見高高揚起的船頭上,立著一根雪白的桅杆;而在船的另一側則是一幢雪白的高樓,上面似乎還有一排的窗戶。
此刻日已偏西,陽光照在那船一側的高樓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哇~~~”港口上看熱鬧的人群頓時傳出一片驚歎聲。
“這船怎麽沒有帆?你們看到船帆了嗎?”片山一邊張望,一邊問著身邊的人。
“可能是把桅杆放倒了吧?”一個藩士猜測道。
“這.....這不會是要開炮吧?”那藩士突然慌張的的叫了起來。
島國的戰船特點就是槳帆並用,在海戰時,桅杆放倒,船帆撤下,全靠槳來操縱航行。
“你說什麽胡話呢!”有人開口罵道。將軍大人這是吃擰了,好好的日子不過來打伊達家嗎?話說我們不就是參勤交代時講點排面嗎,這也算不上謀反啊!
眾人正在議論紛紛時,異變陡生。
“嗚~~~嗚~~~”兩聲巨大的長鳴從海上傳來,岸上圍觀的上千號男女老幼頓時一片驚呼,所有人被嚇得不住後退。
“海怪要上岸了!”一個男人突然喊了一句。
話音剛落,有些人被嚇得撒腿就往町內跑。
結果還有人嫌不夠亂,一邊跑一邊喊:“不是海怪上岸,是要開炮了!”
這下更麻煩了,人群頓時被嚇得四散而逃,其間混雜著女人驚慌的尖叫,孩子找不見大人的哭聲,老人被撞倒的慘叫。
站在小山坡上的片山勘兵衛和幾個同僚愕然的看著港口上的混亂,也都懵了。不過稍有心理準備的片山很快就反應過來,對著身邊的藩士們說道:“快!我們去維持秩序!”
先別管大船要來幹嘛了,這種混亂之下,看熱鬧的町民裡搞不好就要出現死傷。
.......
雷神號上,趙新幾人正在用望遠鏡觀察著松島町的碼頭。
“我去~我去~~我去!”幾個拿著望遠鏡的人,看到碼頭上一片混亂,四下奔逃,最後岸邊空空如也,都放下了望遠鏡,一齊轉頭看向了劉勝。
就是這廝剛才拉響了汽笛。兩聲長鳴代表船要進港。
“習慣了,我忘了這茬兒了。”劉勝不好意思的笑道。
“主公,要不然還是我先上岸去找一下片山勘兵衛?”勝海舟說道。
“嗯,你們夜裡再上岸。”趙新點頭說道。
幾個小時後,天色漸漸暗淡了下來。此時對面的港口上除了影影綽綽的火把,又升起了幾堆篝火,隱約可見一些人拿著武器正站在篝火四周。
“看來那兩聲汽笛把他們都嚇著了,這下麻煩了。”趙新站在船舷邊,看著岸上的火光,無可奈何的對身邊鄧飛說道。
“那今天晚上怎麽辦?”鄧飛問道。
“輪流值班,都洗洗睡吧。”趙新說道。
臨近天明時分,劉勝和王遠方帶著換好衣服的勝海舟、利吉和虎吉三人來到船艙下面,發動衝鋒艇,向著松島町的南邊緩慢開去。
二十多分鍾後,衝鋒艇悄悄的停靠在了松島町以南一公裡的海灘上。勝海舟三人從艇上跳到齊膝深的海水中,走到岸上向劉勝和王遠方微微躬身後,很快就消失在沙灘上。
天亮後,已經在港口守了一夜的片山勘兵衛在等來換班的人後,打著哈欠急急便往家中趕去。
昨天下午港口和町內的一通混亂讓他很是擔心家人的安全,可等他剛想回家看一下,就接到要在港口值守的命令。
片山轉過一個街口,走進熟悉的巷子,剛敲了兩下自家院門,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片山君,好久不見了。”
大吃一驚的片山勘兵衛轉身一看,只見勝海舟帶著兩人,站在巷口,正朝自己躬身施禮。
“你?!”片山扭頭看了看四周,發現沒有其他人經過,這才走近兩步低聲問道:“那船是你們的?”
勝海舟滿臉笑容,只是點了下頭,又伸手朝片山家示意了一下,意思是進去再說。
此時聽到敲門聲的片山妻子打開院門,探頭一看,發現自己的丈夫和三個人正說著什麽,為首的一個儼然是去年來過家裡拜訪的年輕人。
“當家的,你可算回來了。”
片山勘兵衛看了妻子一眼,一言不發,帶著勝海舟三人就進了自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