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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第560章 法國人的求助
  李秋澄看到徐大用的表情,知道對方誤會了,於是深深的歎了口氣道:“徐老爺,俗話說,打人不打臉,說人不揭短,老祖宗說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平日裡外人要是揭我們太監的短,我們就罵他不是吃人飯長大的。我們這些人,光是挨一刀已經是非常慘了,其他的難處就更多了。”

  “徐老爺,自前明成祖爺以來,宮裡的太監大都來自直隸京畿一代,你可知為何?”

  徐大用搖搖頭,心說我哪知道這個。

  李秋澄喝了口茶,繼續道:“像我老家,緊挨在子牙河邊上,地勢低窪,十年九澇,夏天雨水一多,莊稼就是顆粒無收。用我們那邊的土話說,蛤蟆撒泡尿就發水。有把子力氣的就出去‘找秋兒’,哦,就是出去打短工,那些年紀大的就只能上吊。還有的,村裡都是鹽鹼地,種什麽都不活,鄉下人苦啊......”

  徐大用這些年走南闖北,各式各樣的窮苦人見多了,早就熬出了一副鐵石心腸。賣兒賣女那還算好的,要知道乾隆五十年河南大旱那次,人吃人的他都遇到過。

  這些年他之所以不辭辛苦的給北海鎮做事,就是記著趙新跟他說過的一句話:“大用,以後推翻了滿清,這天底下再也不會有賣兒賣女人吃人的事。”

  不過李秋澄倒了半天苦水,那意思徐大用也聽明白了。無非是太監都是苦命人,進了宮外面的人看著風光,其實掙的錢並不多。等老了主子們就會棄若敝履,就給一兩銀子的養老錢。所有人拚命往上爬不為別的,就是不受欺壓和發財。

  當然了,太監們也通過信奉佛道來尋找精神寄托。李秋澄的意思是雙管齊下,既要有精神上的,也得有物質上的,這樣效果更好。

  對於這種現象,趙新曾專門在北海軍情報局的培訓課上講過,叫“過度補償機制”。無非是一個人由於自身的生理缺陷和自卑感,以及自幼家庭貧困所帶來的陰影,往往會通過物質來滿足自己的心理需求,借以彌補自己的缺陷。

  最後徐大用一咬牙,決定還是答應對方的要求。他先起身出去找貴生取了兩萬兩銀票。這些銀票都是榆次常家的錢莊開出來的,見票即兌。話說常家家大業大,這幾年一直在和北海鎮偷偷做皮貨和人參生意,銀票的信譽杠杠的。

  徐大用告訴李秋澄,剩下的三萬兩銀票一個月後出宮找董掌櫃拿。至於地契,這個急不得,得等北海鎮那邊走完手續才行,怎麽也得兩三個月才能見著。

  李秋澄鄭重的將銀票收好,臨走前又追問了一句:“徐老爺,您能否給我個準話兒,趙王什麽時候出兵入關?”

  “沒幾年了。”徐大用笑呵呵的拍了拍對方的肩頭,這感覺讓李秋澄很是受用,再次確認了對方是真不鄙視他。

  三個人見完了兩個,徐大用輕松了不少,不過他還是告誡自己不要大意,因為最後一個人實在要緊。

  兩天后的清晨,三輛騾車停在了朝陽門到崇文門之間的護城河邊上,其中一輛就是街面上的普通騾車,而另外兩輛則是栗殼漆打底、清油桐油掛面的外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因為北京城從頭半夜就開始下起了大雨,一直沒停,所以道路上的行人很少,來往的都是拉水拉豆漿的車、柴炭煤車、燒土車、運蘿卜車,這是要趕早兒從崇文門進城的。

  如此一來,雨聲就掩蓋了轎廂裡的對話聲。

  “徐老爺可真是會挑日子啊。”盤腿坐著的劉全端起茶盞向對面的徐大用做了個請的姿勢。他臉上雖然是一副笑模樣,可心裡卻是在不停打鼓。

  剛上車的徐大用一邊用毛巾擦著身上的雨水,趁機四下打量著轎廂裡的陳設,心說真他媽會享受,全都是民脂民膏。

  這騾車從外面看只是寬大,裡面卻是別有洞天。一水的桐木鑲板,用清漆桐油刷的如琥珀一般晶瑩,兩邊嵌著大玻璃轎窗,掛著藍色的流蘇和天鵝絨窗簾。在劉全和他中間擺著個紅木的小炕桌,屁股底下坐著的是絲綿軟套,像厚褥子似的又軟又松。桌上放著一盞明亮的馬燈,放著一壺茶水和四樣點心。

  他擦乾身上的雨水,將毛巾放在桌子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劉老爺過獎了,只是趕巧而已。我們大人常說,出門兒在外,安全第一。”

  劉全嘿嘿笑了,心說屁的“安全第一”,當初假扮侍衛去潮音寺的是誰?要不是我家老爺放他一馬,如今墳頭上的草都得有三尺高了。

  他漸漸斂起笑容,將茶杯放回炕桌上,開門見山道:“徐老爺,不知您這麽急著見劉某有什麽要事?為了見你,中堂大人讓我連夜從熱河趕回來,這把老骨頭可禁不住這麽折騰嘍。何況你們居然能夜半往我府上投書,膽子可真是不小!”

  七天前,當劉全的大兒子劉印突然出現在熱河,急著白臉的稟報說興化寺街的家裡大半夜被人投進了一封信,打開一看居然是北海鎮的人指名道姓要見劉全,說有十分重要的事,並約定了時間。

  這消息讓劉全跟和珅都嚇了一跳,六月初那會,和珅分明是讓弟弟和琳派人去濟州島聯絡北海鎮,怎麽那位姓趙的會繞開聯系人,直接找上門來了呢?

  主仆倆琢磨了半天,始終是一頭霧水。不過出於對北海鎮和趙新的恐懼,和珅還是讓劉全以家裡有事為由,急匆匆的回了京城。

  徐大用笑呵呵的道:“北海軍做事,需要顧忌誰麽?”

  劉全聽了差點氣的破口大罵,興化寺街就在什刹海邊上,那可是皇城根兒底下,多少隻眼睛盯著呢!

  “你就不怕我讓人把你拿了送步軍統領衙門?”

  “得了吧。劉大總管,這些年你們從北海鎮賺的銀子也不少了,您這算不算私通叛逆?敢拿我?信不信北海軍不出十天就能打進北京城?!就別玩虛的了!”

  劉全心說這位怎麽跟個滾刀肉似的,比我當年還混啊。只聽徐大用又道:“徐某只是個跑腿的,您跟我發火犯不上。趙王有命,別說來北京城了,就是龍潭虎穴我也得闖!”

  “行行行,”劉全沒脾氣了,他一個六十歲的老人犯不上跟個混青子較勁。“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徐大用嘿嘿一笑,從懷裡取出一封信來。與之前給阮元和李秋澄的信不同的是,信封口上塗著蠟封,上面還蓋著一個圓圈內帶有五角星紋飾的章。

  劉全面帶疑惑的看向徐大用道:“這......”

  “大人只是讓我把信轉交給您,至於裡面說了什麽,徐某一概不知。”

  劉全隻得接過信,破開蠟封,取出信紙一看,一共是三頁,上面寫的密密麻麻。他低頭從腰帶上的一個小包裡取出一副靉靆戴上,然後便就著馬燈看了起來。然而當他就著馬燈的光線才看了不到一分鍾,頓時面色驟變,拿著信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等把三頁紙的信全部看完後,劉全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

  徐大用看到對方的表情,心裡不由十分好奇,他很想知道那信上寫了什麽,居然能把這位和府大總管嚇成這樣。

  劉全看完後愣了一會神,然後將信收起,視若珍寶一般小心翼翼的放入懷中。

  “徐老爺,今天就這樣吧。外面下雨,劉某這老胳膊老腿,就不送你了。”

  徐大用點點頭,隨即拱了拱手告辭下車,也不打傘,幾步上了自己的那輛騾車,隨即向東而去。他的任務已經全部完成,再留在京城耽擱也沒用,所以見劉全之前已經和董掌櫃告辭,另外貴生和一個手下也已經先行去了通州,兩人約定在通州運河碼頭會合。

  劉全打開玻璃窗,看著徐大用的騾車消失在了淙淙大雨中,涼風夾著雨點透窗而入,將拉開的窗簾吹得時鼓時凹,像一聲聲深長的歎息。雖說現在已經過了辰正(八點),可天色卻變得愈發陰沉,空中的明閃一個接一個,隨後就是一連串的滾雷從空中劃過。

  劉印打著傘從自己的車上下來,走到窗前問道:“爹,咱們回去吧?”

  “不!馬上回熱河!”

  “可這天,總得等雨停了再走吧?”

  “怎麽?我說話不管用了!”

  劉全說的斬釘截鐵,看向兒子的目光裡都是寒意。劉印嚇得一縮頭,連忙派手下回興化寺街跟家裡囑咐一下。一炷香後,兩輛騾車便順著城外的道路,向熱河的方向疾馳而去,大蘑菇頭的鐵釘車輪在泥濘的路面上卷起了一道道泥水。

  事實上對這封信的內容好奇的不止是徐大用,陳青松從趙新口中聽說這件事後,對滿清方面的反應也充滿了好奇。

  他們倆是在黑龍江城遇上的。陳青松是帶著手下一行人來視察黑龍江城周邊移民村的安置情況,以及農田水利設施建設情況。而趙新則是從外蒙回來後,從伯力坐船出發,一路走一路看,也是從鄉鎮到村挨個視察,不光是移民,連各族邊民遇上了他也要跟人家聊一會,所以走的很慢。

  “你覺得和珅會聽你的?”

  “讓他們掂量著辦!東、北、南三個方向基本上都被咱們堵上了,滿清要想逃,就只能奔青海或是四川。廓爾喀入侵這麽大的事,青藏那邊居然敢私下議和。另外那些喇嘛貴族之類的,關系亂的很,乾隆一直想出手整治,這不機會就有了?”

  陳青松點頭道:“照這麽說,你打算讓乾隆再苟延殘喘幾年?”

  “一個苟延殘喘的皇帝而已,很重要麽?外蒙戰役打完,我打算讓最早的那四個團都退伍,幹部不足和工人不足的情況就能解決不少。”趙新開始掰著手指頭給陳青松一個個念叨。

  “烏魯木齊和伊犁要解決吧?開辟膠東的基地,大規模引入人口得做吧?鄧飛他們那邊雖然有了點進展,可巴達維亞華人還是太少,金蘭灣那裡人也不夠,還得從廣東沿海招人。”

  趙新說到這裡,原本皺著的眉頭突然一展,對陳青松笑著道:“對了,還有件事,鄧飛昨天給我發了個電報。你猜怎麽著?法屬印度總督派了個特使去了巴達維亞見他,想請咱們幫個忙。”

  “幹嘛?”

  “他們本地治理那位總督叫什麽來的,哦,Camille Charles Leclerc,勒克萊爾,想出一筆錢,雇傭雷神號和咱們的人,去法國把路易十六和王后給救出來。”

  “噗!”陳青松一口水沒含住,頓時就噴了出去。趙新幸虧提前有準備,迅速就躲開了,一滴沒沾著。

  “幹嘛找咱們?他們自己打回去不行嗎?”

  “咱們的船快啊,我估計本地治理的法國人是從阮福映那邊知道的消息。”趙新解釋完繼續道:“我還沒說完呢,那位總督的老婆家裡也是貴族,眼下也被抓了。估計等羅伯斯庇爾上台,全都得砍頭。”

  也就是在一個多月前,一直被軟禁杜伊勒裡宮的波旁王朝一眾王室成員於深夜集體逃跑。誰知路易十六一路上不僅不隱藏行蹤,居然還多次下車跟農民閑聊,這廝還以為自己深受臣民的喜愛,於是搞的跟國王下鄉視察似的。

  本來路易十六逃跑的時候就比弟弟普羅旺斯伯爵晚了兩個小時,結果這廝還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到達法國北部的沙隆時,已經比原計劃晚了三個小時。原定在城外迎接國王的騎兵更是奇葩,他們懷疑國王未能成功逃離巴黎,於是絕大部分都撤離了。這要是換了乾隆,妥妥的全部砍頭。

  之後等路易十六一家人到了瓦雷納的時候,當地的市議會派出國民衛隊堵截,國王一家逃跑失敗,又給押送回了巴黎。

  另外路易十六在逃跑前還幹了一件很扯淡的事,他留下了一份聲明,譴責製憲會議從王室手中剝奪了外交、軍事和地方行政權力,並宣布他在1789年6月23日以後批準的全部法令無效。

  你說你就算要發布聲明,不會等逃到了布魯塞爾再說麽?他這麽乾的結果,就等於給歐洲各國提供了出兵干涉的借口。

  法國老百姓,尤其是巴黎的市民對於國王的逃跑行為,感受到了“森森的桑害”,國王竟然會背叛他們,諸如喬治.丹東和馬拉這些人開始思考建立一個沒有國王的社會制度。同時,這件事也成了兩年後國王一家掉腦袋的導火索。

  陳青松盯著趙新的看了一會,意味深長的道:“你又蠢蠢欲動了不是?別去!”

  “去,幹嘛不去?我還想著把路易斯安那給搞到手呢,得提前跟拿破侖搞好關系。”

  我勒個去的!陳青松眼睛頓時瞪得溜圓, 他沒想到趙新居然還惦記著美洲大陸。憑他那有限的世界歷史知識,他記得路易斯安那好像是美國人從拿破侖手裡買過去的,於是便問道:“拿破侖現在幹嘛呢?”

  趙新道:“大概,差不離是在科西嘉島上當中校呢吧,離他登場還早著呢!”

  “美國人買路易斯安那花了多少錢?”

  “1200萬美金。”

  “你打算截胡?”

  “嗯,有這個想法。”

  “你這是打算坑死美國人啊!”陳青松扁了扁嘴,不過一想到以後的美國只能貼在大西洋邊上,他又頓時有一種“你也有今天”的舒爽。他想了想又道:“路易十六一家你還真打算救出來?”

  “他兒子死的時候才十歲,”趙新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道:“看情況吧,暫時沒想好。”

  陳青松收起了笑意,面帶嚴肅的對趙新道:“我勸你想好了再做決定,插手法國的事,搞不好整個歐洲歷史都會被攪的一團糟。”

  趙新聽了,半天沒說話,在屋子裡轉悠了片刻,眯著眼睛道:“整個東亞都已經被咱們攪的面目全非了,不在乎再多一個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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