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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第617章 偶遇坤甸人
從公堂出來後,趙新打發走了江阿生,讓他忙自己的去。隨後便帶著兩個警衛在巴城裡溜達起來,打算好好看看這座城市。

 說了這麽久的巴城,它的面積多大呢?十八世紀的巴城其實就是另一時空中的雅加達老城,佔地1.3平方公裡,差不多等於後世三個天安門廣場的面積。依後世的標準雖說不大,可在十八世紀末的東南亞,妥妥的一線大城市。

 VOC將一個名叫“雅加達”的漁村開發成美輪美奐的巴城,華人對此有著不可磨滅的貢獻。連荷蘭人自己都承認,沒有中國人,巴城不可能存在。

 那些運河兩岸高大的房屋在經過改造後,已經在去年被軍管會分給了加入保安隊和直屬農場的移民家庭。每樁房子安置了兩到三家,條件可比南門外的唐人街強了不少。除此之外,軍管會還幫手下的單身員工找老婆。

 說起來也挺有意思,別看閩粵的男性一窩蜂的下南洋,可基本上沒人帶老婆,也沒有女性願意來。只有在康熙時代有一個帶老婆來的人,男女性別比例的極不均衡。本族婦女的稀少,再加上爪哇人信奉***教的信仰衝突,導致很多華工都是從巴厘島買個女奴回來,然後娶進門,這些人的後代也被稱為“峇峇娘惹”(baba nyonya)。

 然而由於男女雙方社會地位的懸殊,再加上這年月的中國人的綱常禮教觀念,打罵老婆成了常事,絲毫不生內疚之心。再加上有倆糟錢兒就開始娶小妾,導致巴城男子經常會因為小妾與正妻之間有所矛盾而辱罵毒打妻子。

 先前趙新在公堂等人的時候,二堂裡斷的案子就是因為這種事打離婚官司。黃綿舍他們的做法一般都是勸和不勸離,實在不行才會裁決離婚。

 趙新在城裡溜溜達達轉了一圈,路過南門內的市場時還買了點剛出爐的麵包和乾米粉。原本他還想著跟那些開店擺攤的人聊幾句,可問題是他聽不懂閩南話,本地人也聽不懂北方官話,指指點點買東西還成,再多說完全就是雞同鴨講。

 “普通話教育任重道遠啊!”趙新發完了感慨,便提著東西朝軍管會大樓來了。

 北海鎮在巴城的軍管會所在,其實就是過去的VOC總督府,上下兩層。前面辦公,左右兩翼和後面住人。大樓正門前是大片的草坪,在其西側就是被改成了醫院的大荷蘭教堂。

 說起這座建於十八世紀三十年,有著哥特風格的大圓頂教堂,在整個東南亞乃至歐洲都很有名。遠來的船隻抵達巴城港時,都會用它作為方向標志。不過因為最初設計這座教堂的建築師是個麵包師出身的半吊子,導致結構上一直存在問題。歷史上到了1808年的時候,教堂最終毀於地震。

 趙新此刻還不知道,因為在驅逐荷蘭人的時候連本地傳教士也一並驅逐的行為,導致北海鎮已經引起了羅馬教廷的注意。

 什麽?你說法國?嘿嘿,九月大屠殺的時候,牧師和神父那可都是被消滅的對象。

 當趙新走到軍管會門前廣場的時候,就聽見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他轉頭一看,就見從北面港口方面駛來兩輛疾馳的馬車。等車到了醫院大門外停下,就見從第二輛平板馬車上跳下來十幾號人,簇擁著從第一輛馬車上下來的四個人就進了醫院裡,其中還有個哭哭啼啼的女人,穿著一身綾羅綢緞,極為顯眼。

 趙新看這些人的穿著打扮很是奇怪,有的一身綾羅綢緞,有的居然穿著清軍綠營的那種號衣。他本想讓負責警衛的溫岱過去看看,可轉念一想,這位對閩南話也是個棒槌。

 可巧了,此時兩個穿著保安隊製服、戴著袖標的家夥從南邊走了過來,趙新隨即招了招手,示意二人過來。兩個擔任治安巡警的保安隊員看到後,先是一愣,可當注意到趙新身後還站著兩個彪悍的北海軍時,立刻小跑著來到了趙新跟前。

 “會說官話嗎?”

 為首一個年長的保安隊員先立正敬了禮,然後答道:“會。”

 “哪裡人?”

 “胡(福)建霞浦。”

 “叫什麽?”

 “報告首長,哇叫蔡牽,伊叫金烏仔。”

 此時趙新的注意力都在百米外的馬車上,也沒多想,點點頭隨口道:“麻煩你們去醫院裡看看,剛才進去的那幫人是幹嘛的?為什麽還穿著清軍的號衣?我在這裡等你們。”

 “素(是)!”

 等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醫院的大門裡好一會,趙新這才反應了過來,愕然道:“霞浦蔡牽?我靠!這不是大出海嗎!”

 另一頭,金烏仔邊走邊對蔡牽輕聲道:“牽哥,剛才那長官說話跟放鞭炮一樣,哇就聽清了醫院兩個字。”

 蔡牽道:“北方人素話就素這個樣子的了。王長官也素北方人,以前訓咱們的時候不也這樣?”

 “牽哥,咱們素不素應該先問問那個長官是幹什麽的?”

 “你頭殼壞掉了!沒看到他身後那兩個兵胳膊上的臂章嗎?”

 “沒,怎麽?”

 蔡牽抬手給了金烏仔後脖梗子一下,罵道:“你個大顆呆!老虎頭啊!能讓特戰營的人當警衛,你素他能素一般人嗎?!”

 金烏仔吐了下舌頭,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話說當年王遠方率領二百特戰營從陸路偷襲巴達維亞,僅用了三十人就拿下丁家堡,隨後又大敗符騰堡海角兵團和一千土著兵後,隨著當時在場的江阿生和其他華工的講述,傳的整個唐人街無人不曉。那些戴著虎頭臂章,塗著偽裝迷彩的特戰營士兵在巴城華人眼中已經成了能殺人於無形,甚至能以一敵百的天兵天將。而對於像蔡牽他們這些還不是正式士兵的保安隊來說,特戰營的人那都是需要仰望的存在。

 趙新等了不到十分鍾,蔡牽和金烏仔就從醫院裡出來了。

 “報告長官,那些人素從昏甸來的,都素蘭荒公司的人。”

 “昏店?蘭荒公司?”趙新歪著頭想了想,記憶裡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這會他的興趣已經轉到了蔡牽身上。

 “你祖籍哪裡的?”

 “同安。”

 “家裡幾口人?”

 “......”

 問了幾個問題,當得知對方父母雙亡,今年三十一歲,趙新覺得八九不離十了,眼前這個保安隊員極有可能就是歷史上那位大海寇。他覺得人生的際遇真是有意思,想不到北海鎮在福建招人,居然把這位也給弄來了。

 隨後他勉勵了蔡牽和金烏仔幾句,讓兩人好好乾,便轉身進了軍管會。上了二樓,他來到王遠方的辦公室,見對方正好在,就說了剛才的事。

 王遠方聽了哈哈一笑,隨即便說了當初招兵時的趣事。趙新聽完調侃道:“你說,咱們這算不算天下英雄盡入彀中?北有白蓮王聰兒,南有大出海蔡牽。”

 王遠方好奇的道:“你不說我還真忘了。王聰兒現在幹嘛呢?”

 “15了,聽說去年進了老於的幹部學校。她娘天天念叨給她找婆家,方老師不同意,兩人為這個沒少掰扯。我上次去看方老師,坐下沒兩分鍾,王聰兒她娘就問我徐福南的事,估計是看上那小子了。”

 “徐福南多大了?”

 “17了。”

 王遠方感慨道:“真快,一轉眼都九年了!”

 “是啊!小豆丁們都要成人了。”趙新話鋒一轉,好奇的對王遠方道:“你老兄都四十了吧?打算什麽時候傳宗接代啊?”

 王遠方聞言露出一臉得意,笑眯眯道:“已經五個月了。你就趕緊準備紅包吧!”

 “想好了?生兒子就姓吳?”

 “姓啥那也是我兒子,得管我叫爹!”

 趙新呵呵一笑,起身準備離開,隨口對王遠方道:“哎?有個事問你,聽說過昏店和蘭荒公司嗎?”

 “啥?”王遠方愣了一下,隨即放聲大笑道:“哈哈哈,誰跟你這麽說的?”

 “蔡牽啊,我剛才上來前讓他去打聽的。”趙新隨即說了下自己看到的那些人。

 王遠方道:“你不知道福建人說話,胡福不分嗎?那是坤甸和蘭芳公司!”

 趙新詫異道:“是他們?”

 “咱們治瘧疾有特效藥啊,眼下婆羅洲那邊每個月都有人來看病,一般都是急症。”

 說到這裡,王遠方翻開自己的記事本,過了一會才道:“找到了,是去年4月5號,羅芳伯派了一個叫江戊伯的人來過,想成為咱們的藩屬國。到了6號,我和鄧飛給參謀部發了電報。”

 趙新想了想,完全沒印象了。那會他正和劉勝、范統開會籌劃外蒙戰役的事,連著開了好幾天的閉門會。可能當時看了覺得不重要,就拋在腦後了。

 “藩屬?”趙新轉身坐回王遠方的對面,眯著眼道:“還真敢齜牙。”

 在另一時空的無數以訛傳訛的說法裡,蘭芳公司簡直被吹捧上了天,什麽亞洲第一共和國吧,什麽第一個華人總統吧,什麽要向帶清獻土被拒,乾隆心高氣傲,辮子長見識短吧......全特麽胡扯!

 要知道明清時代的宗藩關系可不是漢代設流官的屬國,而是類似朝鮮、琉球、安南之於中央王朝那樣,稱藩納貢,要個名號而已!

 王遠方解釋道:“所以我和鄧飛就見了一面,之後都是讓底下的參謀去應付。後來那個羅芳伯也不派人了。”

 趙新此時再度回想起之前的一幕,便衝王遠方擺擺手告辭。在樓道裡站了片刻,他叫過一個執勤的軍官,低聲吩咐了幾句。那軍官聽完敬了個禮,匆匆下樓去了。

 其實在趙新決定拿下巴達維亞前,他就已經考慮過已經建國15年的蘭芳公司了。之所以沒和這些人發生聯系,那是因為他本能的不相信那是一個所謂的“共和國”。

 要知道乾隆中期西婆羅洲與蘭芳公司同時存在華人公司有三十多個,在南吧哇以北和打撈鹿以東地區還有十幾個惠陽客家人的公司。這些公司裡最大的還不是蘭芳,而是大港公司為首的和順聯盟。

 當然了,對於後世某些人說蘭芳公司脫胎於天地會的說法,趙新認為純屬無稽之談!根據北海鎮治安警署對投奔的天地會余黨的詢問記錄顯示,羅芳伯在乾隆三十七年離開家鄉前往婆羅洲的時候,提喜的兒子鄭繼還在開夜間賭場斂財,天地會也沒傳到粵東。

 話說自公元前828年周厲王死,周、召二公共立太子靜為王,是為周宣王后,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史上就再沒出現過“兩個人說了算”的時候,“天子受命於天,天下受命於天子”的思想已經刻進了封建時代中國人的骨子裡,那就是說一不二!

 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個屢試不第的廣東秀才,跑到婆羅洲去淘金,之後經過一番拳打腳踢,帶著一幫文盲血海廝殺,然後此人突然開竅了,說我一個人說話算數是不行滴,我要分權,大家坐下來一起商量著辦。可能嗎?

 別說羅芳伯做不到,連趙新都做不到。既便他深知自己能力有限,而且經常穿梭於兩個時空,時不時的被現代氣氛熏染一下,可他的“一言堂”欲望比誰都重!

 《管子》上說:“利出於一孔者,其國無敵;出二孔者,其兵不詘;出三孔者,不可以舉兵;出四孔者,其國必亡。”這話不光是指財權,事權上同樣如此。就算到了現代,哪家公司的老板也不希望有個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人;手下人提建議可以,用不用在我。

 趙新覺著,羅芳伯也就是沒從帶清要到冊封,要是要到了一定會弄個國王當當,然後把正房嫡生的兒子從廣東召喚過來,一代傳一代。

 東南亞的這些國家之所以哭著喊著要給帶清當藩屬,甚至像阮光平那樣的,打贏了還要去給乾隆祝壽,圖的就是個名正言順,天命所歸。

 然而問題是帶清沒搭理羅芳伯,再加上內有坤甸蘇丹虎視眈眈,外有荷蘭人咄咄逼人,羅芳伯再想自立為王已不可能,所以他只能將大總製做到死。

 趙新回到住處後沒多久,之前的那個軍官就把他要找的人給帶來了。不是別人,正是何喜文的鐵杆部下黃忠仝。

 趙新一指面前的椅子,微笑道:“來了, 坐下談。”

 黃忠仝忙道:“卑職不敢!有事您吩咐就是了。”

 雖然當初配合北海軍打順化皇宮的時候,黃忠仝見過趙新,知道這位沒什麽架子,說話還挺隨和;可是在他有限的認識裡,趙新以後那是要當皇帝的,真龍天子。皇上面前,誰敢坐著回話?

 趙新笑了笑,也不勉強,繼續道:“找你來,是聽說你做事很細心。現在有件重要的事得讓你跑一趟。”

 “是。”黃忠仝激動萬分,心說趙王親自給任務了,這可是天大的機會!

 “你帶幾個人去趟西婆羅洲,把蘭芳公司和那個羅芳伯的底細給我好好查一下。”

 黃忠仝敬了個禮道:“是!卑職一定盡快查清。”

 趙新搖頭道:“我不要你快,而是要調查仔細,包括他們金礦內部的組織情況,工人的待遇我都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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