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之內,章邯見到了和他狀況差不多的鍾離昧——蓋聶他們都是講究人,並沒有要求旁聽,把空間留給了他們三個。
當初他將押運任務交給鍾離昧時,曾特意強調過這個任務非常凶險。
結果也確如他所說,鍾離昧身負重傷,差點就直接死了。
可惜,鍾離昧這個執行命令的遭了重,章邯這個下命令也沒落到什麽好下場,同樣被人打了個半死。
兩人再見面,一直盤坐在石板上的鍾離昧立刻起身抱拳見禮,完全沒考慮身為影密衛統領的章邯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座近似於叛逆分子據點的山洞裡——八成又是韓信那家夥做成的,他懶得多想。
“章邯將軍,末將無能,弄丟了熒惑之石,請將軍責罰。”
章邯笑著擺了擺手,“你人沒事就好,至於熒惑之石……那麽多人盯著,憑你的力量無論如何也保不住的。”
“你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末將慚愧。”鍾離昧低頭回了一句,但也沒繼續糾纏這個話題。
這次任務失敗,他也知道自己純屬非戰之罪,也很清楚章邯不可能因此懲處他。
不過身為帝國軍人,該有的態度,必須得有!
告罪完,鍾離昧也發現了章邯身上的繃帶,和沒有處理的諸多小傷口,有些詫異的問道:
“將軍這是……遭到了襲擊?”
章邯先找了塊石頭坐下來,眼下他的狀態估計還不如鍾離昧,能省點力氣還是省點的好,然後才喘著粗氣回答道:
“很顯然。”
一旁的韓信幫著解釋道,“羅網已經毫不掩飾,直接出動了兩名天字一等殺手布局伏殺他。”
“羅網……”鍾離昧眉頭猛地一跳,有些難以置信,“他們現在如此猖獗了?竟敢公然襲擊帝國軍官!?”
“嗬!”章邯哂笑一聲,“他們恐怕不會讓我活著走出大澤山了。”
“所以大澤山的事,果然全都和羅網有關嗎?”鍾離昧聽完後,不由輕聲呢喃了一句。
韓信聳了聳肩,“這也很顯然。”
“呼……”鍾離昧有些無法接受羅網的瘋狂,歎了口氣,接著對章邯說道,“將軍讓我趁機調查白屠,可我只是確認了他和羅網確實有所勾結,目的卻並沒有弄清楚。”
章邯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無妨,他人不是已經被抓到這兒了嗎,一切都會弄清楚的。”
接著他看向韓信,“你有什麽收獲嗎?”
韓信平淡的聲音響起,“目前可以確定,共工堂就是羅網滲透農家的主要缺口……之一,田仲和白屠之間有著非常密切的聯系。”
“之一……還有其他缺口?”章邯追問道。
“還不能完全確定。”韓信回答道,“不過,田蜜的魁隗堂大概率也有問題。”
“足足兩堂……呵!”章邯忍不住譏笑了一聲。
三分之一的統治階層都叛變了,農家不完蛋才有鬼呢!
鍾離昧插話道,“白屠確實接觸過醉夢樓的花影,但是他從沒接觸過田仲啊?”
“是嗎?”韓信一笑,反問道,“還記得咱們在東郡第一次會面時發生的事情嗎?”
鍾離昧眉頭一皺,立刻想到了關鍵所在,“那片金葉子?”
韓信一點頭,“那是田仲給我的。”
“所以你當時說的好差事,就是給田仲和白屠傳遞消息?”鍾離昧有些無語。
自己這位好友還真是十分擅長在夾縫中求生,隱姓埋名進入東郡瞬間就能跟共工堂拉上關系,還接了這麽重要的一個任務。
韓信沒有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轉而說起金葉子的具體情況:
“那片金葉子上有八個字——落馬坡前,石現青龍。”
“落馬坡……田仲早早就算計到了農家爭奪熒惑之石的關鍵地點?”
前四個字很直白,鍾離昧立刻就想到了落馬坡。
可是田仲怎麽能提前預料到這一點呢?
那個時候章邯還未接管熒惑之石,也沒有制定押運路線。
章邯對此倒是比較淡定,立刻做出了合理的猜測:
“大澤山雖然地勢複雜,但真正適合車馬行動的道路並不多,再加上押運行動的某些特殊需求,提前判斷出會經過落馬坡並不是不可能。”
這個特殊需求,一方面指的是作為秘密行動路線必須不起眼且不存在無關環節,另一方面指的是章邯要釣魚,所以路線必須讓田虎和朱家雙方都能盡量發揮自己的實力。
“不過這樣一來的話……”章邯眼睛一眯,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了些許忌憚,“羅網果然不容小覷,他們早就料到了我的想法。”
“田仲傳訊給白屠,一方面是為了通知他到時候提供支持,另一方面,恐怕也是讓他想辦法影響我的決策,確保押運路線中有落馬坡。”
韓信聳了聳肩,並沒有發表看法——這種事已經無關緊要,管他們什麽想法呢。
鍾離昧跟著問道,“那下一句,石現青龍又是什麽意思?”
“依我判斷,應該指的是青龍計劃!”
“青龍計劃?那是什麽?”
章邯的回答觸及了鍾離昧的知識盲區。
“一個極其隱秘,真實內容鮮有人知的久遠計劃。”章邯簡單的介紹了一下,“以影密衛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這個計劃誕生至少有十年以上。”
“而這個計劃的誕生,疑似和已故的舊燕太子丹,以及昌平君有密切關聯,前任墨家巨子和失蹤的農家俠魁田光也都有所牽連。”
“據說當年的荊軻刺殺案也與這個計劃有關,算是一種前奏。”
聽到這裡,鍾離昧大概有概念了——就是一個謀劃多年的,針對帝國的,牽連廣大的……大陰謀。
章邯繼續說道,“俠魁田光在多年之前失蹤,隨著燕太子丹,也就是墨家巨子死亡,影密衛對青龍計劃的調查便暫時中斷了。”
“一個不知詳情的陰謀詭計,本來也就不被重視……直到不久前的春日祭典的刺殺發生,昌平君的名字重回大眾視野,青龍計劃也再次被重視起來。”
韓信跟著說道,“田仲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青龍計劃,必然是知道些什麽。”
章邯露出思索之色,“想要了解青龍計劃只有兩種途徑,其一是通過青龍計劃的傳承人,其二就是……”
“通過失蹤的俠魁田光。”韓信笑呵呵的補上了後半句。
章邯目光低垂,稍一沉思後問道,“你覺得後者更有可能?”
韓信搖了搖頭,“不好說。”
田光的突然失蹤充滿了陰謀的味道,羅網這個天下第一殺手組織很可能在其中發揮了某些重要作用。
這樣一來的話,他們確實很可能從田光那裡得到青龍計劃的內容。
但是青龍計劃的傳承人同樣也有泄露情報的可能。
墨家那邊的人先不說,光是跟篩子似的農家就很難讓人放心了。
“不過……”韓信跟著補充道,“他們知道的應該也不多。”
“羅網現在恐怕就是試圖進一步了解青龍計劃……就是不知道這背後又是什麽緣故了。”
昌平君、青龍計劃,墨家、農家、刺殺、羅網……
一塊塊信息碎片在章邯腦中縈繞不休,又始終不能結合到一起。
還有很多關鍵信息他不知道,根本無從推斷。
“我們還缺少一些關鍵信息。”思索片刻後的章邯沉聲說道,“也許,羅網的兩位天字一等能為我們解開一些疑惑。”
“那就得先弄清楚他們的身份了。”韓信笑著接話道。
鍾離昧這時插話道,“說到這一點,我想起了一個人……”
韓信立刻猜出了他要說的是誰:
“之前差點要了你命的那個人?”
鍾離昧點了點頭,“他的實力很強,而且劍法刁鑽狠辣,充滿了殺手的風格,不像是尋常的江湖人。”
武功可以用來殺人,但並不是只能用來殺人。
正常習武之人,哪怕是心狠手辣那一類的,也很難說招招奔著要人命去的。
因為這不止是想法和態度的問題,更是環境的問題。
你不僅得想殺人,願意殺人,更得習慣於殺人,但正常人顯然不具備總是在殺人,總是能殺人的環境——只有被精心培養的職業殺手才有這種條件。
這樣看來,金先生的身份就很有問題。
韓信聞言說道,“他在農家內部被稱呼為金先生,目前是共工堂的主管,來歷模糊不清,確實很有嫌疑……不過,他最後的致命一劍恰好避開了你的心肺要害,恰恰留了你一命。”
“這一點同樣很值得懷疑。”
章邯聽完後猶疑說道,“羅網殺手全都心狠手辣,如果他是屬鏤的話,完全沒有任何讓你活下去的理由。
和共工堂有關系,又很像是殺手出身的金先生確實嫌疑很大,但是他對鍾離昧的留手,以及表現的如此顯眼的行為,又讓他完全不像是羅網的人。
章邯和鍾離昧全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道究竟哪一種可能更接近正確答案。
韓信倒是若有所思,似乎心中有更進一步的猜測。
沉默良久後,章邯長出一口氣,站起身說道,“目前來看,我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了。”
“接下來,就該看我們的另一位同僚,以及我們的合作對象有什麽有價值的情報了。”
………………
大澤山,前往魁隗堂的道路上。
在典慶的督促下,田蜜不情不願的朝著自己的大本營慢悠悠的晃過去。
得益於多年來養成的深厚城府,田蜜雖然心裡八百個不樂意,面上倒是一切如常,掛著慣常的嬌笑,就是步子走的有點慢,一搖三晃的。
對於她這種消極怠工的行為,典慶倒也沒有逼迫過甚。
反正再墨跡,也不過就是個把時辰的差距,田虎那邊也不可能放下俠魁之位跑過來救她。
就在事情穩步發展的情況下,英布和季布出現了。
兩人宛如劫道的強人,從道路兩側山林中猛然跳了出來,攔住田蜜等人。
追了這麽久,他們終於堵到田蜜了……同時也找到了典慶。
事實上,他們兩個之前就確認了田蜜的行蹤——龍且找到田蜜之後,肯定第一時間就知會他們了。
不過因為田蜜提前準備的埋伏,他們倆也就沒敢第一時間找上去。
原計劃是等蓋聶他們救了人,田蜜任務失敗,和兩千四百人的大部隊分開以後再找機會。
結果就看到了典慶的強勢亂入。
田蜜的計劃,縱橫的計劃,以及他們倆的計劃,全都被打斷。
好在除了田蜜,其他的人的目的依然可以達成。
之後兩人又跟了一段距離,確認沒有額外的變故發生後,就現身了。
雖然典慶的目的也是拿到田蜜手裡的藥去救漣心,但是英布和季布卻不能放任藥真的全部落入他手裡。
二人還不能完全確認典慶是可靠的,當然不能讓漣心的小命捏在他手裡。
這還不如被田蜜攥著把柄,好歹面對田蜜他們還能嘗試玩硬的,面對典慶卻是完全無處下口。
看著兩個劫道的‘強人’,典慶沒有多大反應——他早就料到這兩個人會出現了。
田蜜卻是眼底閃過一抹喜色。
對她來說,英布的出現無疑是件好事。
這家夥估計也破不了典慶的防,和其他農家弟子區別不大,不同的是,他應該能纏住典慶一段時間。
這不就給了她脫身的機會嗎?
最先開口的是季布,他用眼神示意滿臉寫著急躁的英布稍安勿躁,然後笑呵呵的對田蜜說道:
“這不是魁隗堂的田蜜堂主嗎,你現在這是去?”
田蜜一甩煙杆,故作不在意的回答道,“回魁隗堂。”
“有人看上了我收藏的那點藥呢,我現在也是身不由己啊!”
“是嗎?”季布依舊笑著回道,“這藥,我們也很需要,可否分潤一點呢?”
“這……季布先生就不該問我了,我可做不了主。”田蜜楚楚可憐的將目光投向她身後的典慶。
英布和季布的目光也一並投了過去。
典慶沒有一口回絕——他要的是救人,態度沒必要太過強硬,這樣只會徒增矛盾。
“藥在魁隗堂,到了那裡再說。”
雖然不是想要的回答,但也不是不想要的回答,英布和季布對視一眼後,也認可了這句話。
不管怎麽說,等到了魁隗堂見到藥再說,現在就急著激化矛盾沒必要。
田蜜見狀稍有失望,但情緒還算平靜。
只要這兩方不是完全一條心,那就有她操作的空間,也不必急於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