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秦都鹹陽。
這座面積巨大的無牆之城,在經歷了十年戰爭之後,愈發的宏偉。
始皇帝每滅掉一國,便要大興土木,於鹹陽宮旁修建一座對應國家風格的豪華宮室。
時至今日,六國盡滅,這六國宮室,則已然連綿成片,一望無際也。
此等極盡奢侈,勞民傷財之舉,並未有任何一人進諫反駁,畢竟……下令修建宮殿的是嬴政,沒人敢於置喙的始皇帝。
六國宮室的南方,便是大秦帝國的權力核心,章台宮。
此時恰是朝會結束,章台宮大殿以外,可見稀稀疏疏的幾十人正朝著不同的方向各自前行。
這些是帝國百官,正下了朝,要回各自的官署處理政務。
不過也不是沒有例外,有些人,下了朝以後就再沒政事需要處理,可以徑直做自己的事去。
其中自然包括帝國國師,太子太傅古尋,古大人。
他此時就是直接向著章台宮宮城出口而去,打算回自己的府邸。
而他旁邊還跟了一個看起來將將弱冠之齡的俊朗青年人,正是古尋的學生,帝國長公子扶蘇。
經過數年的時間,扶蘇徹底成長為了一個溫潤公子,再不是過去心中還藏著許多怯懦的少年了。
師徒二人走在路上,還在不斷的交流。
“哈哈,心情怎麽樣?”古尋掛著戲謔的笑意向自己的學生玩笑道,“差一點就可以封王,有自己的領地了,結果卻讓李斯給你一把攪和黃了。”
扶蘇無奈的笑了笑,但也習慣了自己老師的不著調,沒有試圖勸戒,只是一本正經的回應道:
“老師莫要拿學生開玩笑了,此事如何能算是廷尉大人破壞的。”
“況且朝議國政,何談破壞一說?”
“不過是父皇更囑意郡縣之製罷了。”
兩人談論的話題,起源於今日朝會上,左右丞相隗狀、王綰的提議。
二人上書請求恢復周禮,分封諸位公子、宗室近人,及有功之臣至帝國各處,拱衛中央,以安天下。
他們提出這個請求,倒不是二人和孔子一樣癡迷於恢復周禮,只是為了利益而已。
畢竟他們也算是功臣,理論上分封也有他們一份。
帝國的軍功爵製固然給了所有人一個可用的上升渠道,但問題是,官爵隻享食邑,無有封地,而且襲爵要降等。
換言之,軍功爵製,無法保證他們這些功臣們的後代能擁有永遠的特權。
哪怕你是徹侯,子孫後代有一天也可能變成平民。
這自然就無法和世襲的封地相比了。
因此,諸多朝臣希望恢復分封製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在朝會上,廷尉李斯卻以周王朝衰落正是因為分封之製為由,反對這項提議。
朝議的最終結果自然毫無疑問,始皇帝決議徹底廢除分封,全國推行郡縣製。
扶蘇身為長公子,雖然是距離帝位最近的人,但畢竟不是太子,並非確定的帝位繼承人,因此也在分封之列。
分封之事告吹,他的封地自然也就飛了。
是故古尋才會以此調侃於他。
扶蘇倒是不在意什麽封地不封地的,不過他心中對於分封製和郡縣製卻有著自己的思量。
或者說,疑慮。
他想了一下,有些猶疑的向古尋說道,“老師,我對於郡縣製,有些……擔心。”
“哦!”古尋眉頭一挑,頗為意外的問道,“擔心什麽?”
“父皇囑意郡縣製,希望收束地方權力,歸於中央朝廷,也就是老師你說過的……中央集權,這一點我理解。”扶蘇面帶憂色的回答道。
“但是……如今我大秦國土縱橫逾三千裡,天下共有四十余郡,上千個縣。”
“如此廣袤的土地,一應事務盡歸於中央朝廷,盡管地方會自行處理一部分,可剩下來的,未免還是太多了。”
“中樞朝廷的壓力是不是太大了?”
“尤其是……父皇……”
以前秦國的國土面積才是現在的一半不到,嬴政就已經忙的每天快連休息的時間都沒了,更遑論現在。
扶蘇的擔心並非是杞人憂天。
事實上,嬴政比小他三歲的劉邦早死那麽多年,和他忙於處理政務這一點絕對脫不了乾系。
哪怕古尋不知道歷史,以他的醫術一看嬴政那個狀態心裡也大概有數了。
這個問題,其實責任應該算在嬴政自己頭上,把權力抓的太緊,太細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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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世的皇帝,大都需要小心翼翼的平衡朝堂上的各方勢力,歸根到底就是因為他們下放了權力給朝臣。
而下放權力的根本原因,則在於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治理不了龐大的國家……即使能,也堅持不久。
口含天憲,朕即帝國的嬴政,可以說盡收天下權力於己身,沒有任何人能挑戰的他權威。
而這,自然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相較之下,直接將權力徹底分裂成一份一份的分封製,對於天子來說就要輕松得多了。
古尋沉吟一下,沒有對扶蘇的話發表意見,而是先問了一句,“所以你更喜歡分封嗎?”
扶蘇搖了搖頭,“廷尉大人的話不無道理,自春秋以來的數百年戰亂,和周王朝的分封舊製脫不了乾系。”
“中央天子的權威若是一直都在,尚還好說,一旦有變,只怕春秋之事,立刻就會再一次出現在這片土地上。”
“無論如何,這絕非好事。”
“我不傾向於分封,但是郡縣……父皇的身體,我很擔心。”
“嗯……”古尋思考了一下,回答道,“這個問題,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說過了。”
“想要搞中央集權,就必須學會分權。”
“地方的權力,中央的權力,乃至皇帝的權力,都要既集中,又分散。”
“向上集中,兩側分散。”
“帝國現在的情況就是,過於集中。”
“一方面,權力的分散幾乎沒有,另一方面,向上集中的情況又過分嚴重。”
“數千萬百姓全系於你父皇一人身上,勒也把他勒死了,當然危險。”
扶蘇眉頭緊皺,反問道,“可這又該如何解決呢?”
古尋看著扶蘇笑了笑,“這個問題,不是現在的你該考慮的。”
想要對行政制度下手,只有皇帝本人才能做到。
而扶蘇現在,還不是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