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個因果關系應用到諸子各派身上就完全不對了。
這些江湖門派之所以反對帝國,是出於理念上的不和。
盡管也有其內部成員和帝國的個人仇怨,但並非主流,核心還是在於理念上的。
換言之,反對帝國對他們來說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古尋想要諸子百家的思想理念如同他所知道的歷史一般漸漸消亡融合為一個統一性的思想,原因在於百家爭鳴的分裂不適合一個大一統王朝,和他們是否反對帝國無關。
你們願意反就反,本來我也不是什麽忠良死節之臣。
不過這些想法,是古尋身為後世之人,以超越兩千年的目光看待這個時代而產生的,是很難向雪女這些‘今人’講明白的。
“嗯……”古尋斟酌了一下言辭後,換了一種方式解釋道,“我要對墨家下手,主要是因為‘俠以武犯禁’。”
“我也可以實話告訴你,我不止是針對墨家,以及其他反秦的諸子門派,類似儒家這種不反對帝國統治,我也同樣會下手。”
“……”聽了這個回答,雪女眼神中充斥著複雜難言的意味,沉寂半晌後才用不可理解的語氣反問道,“你想毀掉整個諸子百家?”
“呵!沒那麽離譜。”古尋後腦杓衝著雪女搖了搖頭,“更何況,你覺得我能隨意的摧毀諸子百家所有門派嗎?”
雪女不禁啞然。
這話倒也是,諸子百家和尋常的江湖門派並非是同一種概念,他們所牽扯到的,遠不止江湖,還有朝堂民間的角角落落。
無論是政治權力,還是民生民計,都能找到諸子百家存在的痕跡。
這些已經超脫了物質實體的精神意義,是再強大的武力也無法輕易摧毀的。
事實上,墨家內部也並不認為他們反對帝國的行徑一定會成功,只是他們相信,墨家或許會失敗,但墨家,無論如何也仍舊是墨家。
這是不會改變的——可惜,按照史實,秦朝確實沒拿他們怎麽辦,但是後來者,可是結結實實的把諸子百家拆了個七零八落。
想到諸子百家的特殊性,雪**鬱的心思稍微掃去了那麽些許陰霾,嘗試向古尋建議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試著用一種更緩和的方式來處置諸子百家的問題呢?”
“如果能避免衝突,不是更好嗎?”
“呵!”古尋聽了這話忍不住失笑一聲。
是,避免無謂的衝突爭鬥當然好不錯,但問題是如果墨家巨子知道他的真實目的,估計墨家的態度會比現在還激進暴躁——原本墨家最多就是遭受一場重創,古尋要的可是斷了墨家的根兒!
古尋不知道怎麽回應雪女,也不想繼續就如何對待墨家的事和她爭論,直接岔開話題,反問道,“這樣吧,我來問你幾個問題。”
“墨家與帝國為敵,想要的是什麽?”
“呃……”雪女不由一怔。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她有點懵。
當然,倒不是說她真的不知道答案,只是平時確實很少有人會討論這個,有點猝不及防罷了。
定了定神,她沉吟一番後,很快回答道,“想要帝國停下現在的苛政暴行,還天下以太平。”
苛政暴行,這四個字總結的可以說很到位。
既代表了帝國苦重繁多的徭役戍役,也包含了帝國勞民傷財的劇烈戰爭。
這個要求過分嗎?
不過分。
雖說帝國現在的國策和沒統一天下前差別不大,不過時移事異,天下的形勢變化了,朝廷規矩自然也不能食古不化。
古尋轉過身來,笑呵呵的看著雪女,點點頭道,“要求倒是很合理。”
“那我再問你,墨家是否做好了為達成這個目標而付出慘痛代價的準備?”
雪女不明白古尋問這些的目的,只能先老實的點頭回道,“當然,墨家當然做好了承擔一切代價的準備。”
古尋重新轉過去面對鏡湖明月,聲音變得有些幽深的繼續問道,“那……如果墨家實現了這個目標,但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你們會不依不饒的為了自身付出的代價繼續和朝廷為敵嗎?”
“這……”面對這個問題,雪女不禁猶豫了片刻。
不論是她,還是墨家內部的其他人,從前似乎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墨家和帝國為敵,這個過程中死傷絕對是不可避免的。
這樣一來,仇怨勢必會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堆積,就像墨家和公輸家之間的關系發展一樣。
一開始,只是技術和理念上的分歧,外加兩派祖師爺之間的一些爭端,後來卻在兩家摩擦的過程中,矛盾不斷加深加重。
時至今日,已經成了世仇加死仇,到了基本就是你死我亡的地步。
墨家和帝國朝廷的關系是否發展到這一步呢?
這是個很難說的問題。
因為在討論墨家和帝國的關系會發展如何這個問題前,還有另一個問題——墨家如果達成了目標,會以哪種方式呢?
一種是帝國皇帝嬴政改變他現在的執政作風,減輕徭役賦稅,停止戰爭,讓百姓修養生息,或者乾脆帝國換個皇帝。
一種是直接推翻帝國的統治,再造乾坤。
後者是理想情況,這種情況下不需要就考慮和帝國的關系發展了。
但如果是前者,也就是古尋提問的情況,墨家立場就很尷尬了。
雪女猶豫再三之後,還是遵從墨家的教義回答道,“不會。”
“帝國只要停止了自己的暴行,墨家自然不會再刻意的挑起的紛爭。”
“很好!”古尋聲音夾雜著莫明意味,似笑非笑的接著說道,“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如果,最終是在流沙的主導下實現了你們墨家想要達成的這一結果,但同時也是在流沙的主導下使得墨家遭受重創,墨家是否會拋卻仇恨,坦然的接受自己為天下太平而付出的代價?”
“啊這……”相比面對前一個問題的遲滯猶豫,面對這最後一個問題,雪女更加的無話可說了。
理論上來說,這個問題只不過相當於把前一個問題的帝國替換成了流沙。
一樣的為了天下太平,一樣的墨家付出代價,只不過造成這一結果的不是帝國,改成流沙了而已。
那麽雪女的回答,理論上也應該完全一致——既然能看開和帝國的仇怨,那就應該也能看開和流沙的。
可問題是,這真的一樣嗎?
雪女說不上來。
似乎一樣,但似乎又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