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城海濱,巨艦蜃樓之上。
傍晚的暖陽透過蜃樓房間的窗戶投射在木製的地板上,這股熱勁足以把人曬的懶洋洋的。
不過由於蜃樓是南北縱向停靠在岸邊,所以此時能享受到日照的只有西面的半艘船。
這樣也不錯,上午的時候曬東面,下午曬西面,光照充足且均衡,可以防止房間受潮,比東西走向停著強。
某間房間內,陽光灑在平整的桌桉上,上面擺著幾碟各式各樣的小菜,每一種的分量都不多,但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冒著熱騰騰的煙氣,正熱乎著。
小小的千瀧乖巧的坐在桌桉邊,小口小口的吃著飯菜。
這是她的晚飯。
古尋坐在另一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看著閨女吃飯。
這飯菜是他帶過來的,從有間客棧打包,全程真氣保溫,可謂貼心至極。
炎妃此時慵懶的靠坐在床榻上,手中拿著一卷書,既沒有過來吃飯,也不搭理古尋。
古尋也沒理她,注意力全都在女兒身上。
“千瀧啊,飯菜好不好吃?”
古尋笑眯眯的跟女兒搭話道。
小千瀧捧著飯碗,輕輕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眼睛的余光卻在父母之間掃了一下。
雖然才金釵之年,還不能真正的理解男女之情,但千瀧還是能看出自己的父母最近似乎鬧了點小矛盾。
她倒並不為此煩心,因為記憶裡二人也不是第一次產生矛盾了。
兩個人相處嘛,有些口角爭執什麽的不是很正常。
她和自己的小夥伴一塊玩的時候也會有些小爭吵呢。
反正他們很快就會和好,千瀧覺得也就沒必要為此憂心了。
不過雖然不在意父母之間的矛盾,千瀧卻也不打算介入其中,打定主意做個小透明,能不聽不聽,能不看不看,能不說話不說話。
古尋沒在意女兒反應的冷澹,繼續說道,“這菜啊,是桑海一代,甚至可以說是齊魯一代最好的廚子,庖丁做的。”
“我以前跟你說過吧,就是莊子誇讚神乎其技的那個庖丁的後人。”
千瀧眨巴著大眼睛,再次乖巧的點了點頭,還是沒有說話。
古尋權當女兒只是忙於恰飯,自顧自眉飛色舞的蠱惑道,“其實這菜還是得現做現吃最好,而且很多硬菜不方便打包,只能堂食,你要是喜歡吃的話,不如明天跟爹爹去城裡逛逛,等飯點了我再帶你去他的店裡吃現成的?”
這才是古尋的目的,繞開炎妃不管,直接帶千瀧離開蜃樓。
不過直接帶千瀧走,這小妮子不願意,說要跟著她娘,古尋沒辦法只能琢磨點迂回的法子。
對於古尋的美食誘惑法,千瀧沒怎麽考慮,直接就搖了搖頭,並且終於開口了:
“娘說了讓我這段時間在船上陪著她,哪都不要去。”
古尋一聽又是這個說辭,頓時急眼了,“那……那……那你,那你不能光聽你娘的啊,你也體諒體諒你爹我嘛!”
“你光知道陪著你娘,可知道你爹他也很需要他可愛的小女兒的陪伴啊!”
“再說了,老在船上待著像什麽話!”古尋翻著白眼,肆無忌憚的貶低這艘被始皇帝寄予厚望的傳說巨艦,“這破船看著大,空蕩蕩的走半天連個活人都碰不上——更不要說你倆還是躲躲藏藏的狀態,看見人了也不能露面。”
“唯一能找點樂子的就是那些公輸家或陰陽家設計的稀奇古怪的機關了,不過都挺危險的,不適合你個小姑娘家家的玩。”
“可……可……”千瀧瞥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後,囁喏的小聲回道,“可娘不讓我跟你走啊!”
“嘿!我說你這孩子!”古尋摸著後腦杓,感覺頭都快讓她氣大了。
這都說女兒是父親的貼心小棉襖,這妮子倒好,分明就是黑心棉!
一直沉默不語的炎妃這時候終於開口了,目光從手中的書冊上挪開,側目斜睨向古尋,語氣中滿滿的高貴冷豔感:
“她是妾身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聽妾身的話有什麽不對嗎?”
“嘿……”古尋一齜牙,摸著下巴直咂摸嘴,說不出話來。
你要談論這個話題,那我確實無話可說了!
最後,古尋無奈的一點頭,“彳於,你們娘倆能夠母女同心也挺好。”
“我還有事先走了,千瀧你吃完了以後把東西收拾到餐盒裡就行,回頭我再來帶走。”
說完話,古尋也不等母女倆給個反應,人就曾的一聲沒影了。
千瀧想著氣鼓鼓的跑沒影的老爹,不由的咧嘴嘿嘿笑了一聲。
床榻上將注意力重新挪回書上的炎妃嘴角也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千瀧瞥見偷笑的母親,猶豫一下後鼓起勇氣問道,“娘,我爹他為什麽不希望我跟你留在船上?”
炎妃聞聲臉色不變的輕聲回道,“以後再告訴你,現在還早。”
“哦……”
………………
離開蜃樓後,古尋抬頭看了眼逐漸西沉的太陽,陽光有些刺眼,讓他不自覺地抬手遮了一下。
一眨眼的功夫,墨鴉人就出現在了古尋的身後,低頭躬身一禮:
“先生。”
“嗯……”古尋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不緊不慢的沿著人流已經逐漸歸零的街道向前走去,“怎麽樣,有什麽收獲?”
墨鴉沒急著回答,而是先上前兩步跟上古尋,遞給了他一個嶄新封訂的書冊:
“這是屬下搜集到的有關炎妃夫人近三個月來的所有情報匯總,後續調查還在進行,不過應該難有更多收獲了,且耗費的時間也會成倍增長。”
古尋低頭簡單翻看了一下這本小冊子,薄薄的果然沒什麽內容,大部分也都是些記述日常的廢話。
沒有急著去細看,古尋先向墨鴉問道,“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
“呃……就屬下個人的一點淺見而言,可能……只有一點。”墨鴉言詞沉穩的回應道。
“哦,說說看。”
“近三個月來,除去那段完全失去炎妃夫人蹤跡的時間,剩下的有跡可循的時間段中,炎妃夫人唯一一次比較特別的行為,就是在離開鹹陽前大概半個多月,私下會見了驚鯢夫人,紫女夫人,以及明珠夫人。”
驚鯢,炎妃,紫女,明珠。
這四個人無論是按照現代后宮網文的劃分方式,還是現今的男女關系劃分方式,都可以被歸類為姐妹,盡管她們毫無親緣關系。
不過她們四個極少互相見面。
倒是焰靈姬,紅蓮,弄玉她們毫無顧忌,和誰見面都無所謂,當然關系還是有好有壞的。
驚鯢幾乎從不邁出國師府的大門,紫女大多數時候都在紫蘭軒的遊船上,明珠每天忙著研究香料擴大生意,炎妃則獨居小院,閨女在家就擼閨女,不在就獨自美好。
全都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穩定狀態。
她們之間的每次見面,要麽是因為純粹的意外,要麽就是因為古尋。
顯然後者居多,且這種原因導致的見面都會擺在明面上。
可是幾個月前炎妃竟然私底下,在古尋不知道的情況下,見過紫女她們仨……這確實很值得懷疑。
古尋琢磨了一下後,追問道,“你確定是炎妃,主動去找的紫女她們?”
“這個……”墨鴉尷尬的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屬下並不確定。”
“事實上,這整條情報,都不太確切。”
“嗯?什麽意思?”古尋一愣,站住了腳步。
墨鴉站在一旁,訕笑著解釋道,“您應該清楚,諸位夫人的動向根本沒人敢過問,這種私下的行動您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這條消息實際上是從屬下從鸚歌那兒得來的。”
“她當時意外的發現了幾位夫人可能有私下會面,但是她也不敢主動探究幾位夫人的秘密,最後知道的也就些許無意間發現的許蛛絲馬跡。”
“這不是屬下最近開始密查炎妃夫人的動向,她知道了以後才告訴我的。”
“她也沒有明確看見炎妃幾人私下會面?”古尋聽完後確認道。
“對。”墨鴉一點頭,“只是根據那些線索推測的。”
“其中她能確定牽扯到的只有炎妃夫人和紫女夫人,至於明珠夫人和炎妃夫人,則純屬推測。”
“她也並不確定幾位夫人是否真的私下會面,更不知道是兩兩單獨見面,還是四人一同見面。”
“不過她能確定那幾天幾位夫人間確實發生了什麽,並且之後再無事發生。”
“啊……我大概明白你……呃鸚歌的意思了。”古尋張著嘴巴,面色十分的複雜,“所以……如果推測無誤,這幾個女人私底下見面想幹什麽?”
墨鴉聽了這話默默往後縮了縮,沒吱聲。
這問題肯定不是問他的。
古尋也確實沒指望墨鴉能給自己些許推測,他只是下意識的說了出來,實際上是自我琢磨答桉呢。
難不成是姐妹幾個突然覺得氣抖冷,想要站起來,要把他這個臭男人給推一邊去,姐妹兒幾個一起快意人生?
也不至於吧……古尋印象裡也就紫女愛打打拳,還是那種簡單罵兩句臭男人,與其說是打拳不如說是夫妻倆鬥嘴調情那種的。
那又是為了什麽呢?
由果倒因的話,炎妃現在的目標可以說就是蒼龍七宿,所以是四人中的某一個突然對蒼龍七宿產生了興趣,但又怕獨木難支,所以攛掇其他三個人一起?
那主謀又是誰呢?為什麽突然對蒼龍七宿來勁了,還不肯跟他說,要瞞著他?
感覺這麽逆推邏輯很別扭啊……
不過想到這裡,古尋倒是想起了另一茬事——驚鯢也離開了鹹陽消失不見,會不會和炎妃一樣呢?
如果是的話,她現在應該也在桑海城躲著……會躲在哪裡呢?
再有就是,明珠和紫女,她們兩個貌似毫無動靜,依舊忙活著自己的生意……是不願意摻和這件事,還是摻和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千頭萬緒,無處理起啊!
怎麽突然一個問題就變成好多個問題了呢!???
古尋感覺自己好像被嬴政傳染,也患上了頭疾,頭痛欲裂!
他不自覺地抬手按住了眉心,輕輕揉動著,努力放下一切,平複內心的躁動。
墨鴉見狀,小心翼翼的問道,“先生,屬下接下來是……”
古尋另一隻手抬起擺了擺,“這件事……這件事暫時就到此為止,你不用管了,繼續之前的工作吧。”
“屬下明白了。”
古尋無力的晃了晃手掌,已經不想說話了。
墨鴉見此識趣的主動離開了。
“屬下告退。”
………………
桑海城,是夜。
最近這些天的天氣都很不錯,尤其是到了夜晚,皎白的月亮掛在天上,看上去特別喜人,尤其是在扶蘇的命令減少天上的飛天耗子的數量之後。
同時,這份充沛的月光也為那些夜不歸宿的夜貓子提供了優良的光照。
雖然在扶蘇下令全面縮減夜間宵禁力度後,只要稍微小心一點,夜遊就基本不會被發現了,但點火肯定還是不行的。
天上的機關蝠翼只是少了,不是沒了,偌大一個漆黑的城池,突然冒出一撮火光,太顯眼。
你別說是在城裡用,就是在旁邊的山林裡生團火,都會被第一時間發現。
若是沒有這份月光,夜遊者就只能摸黑走路了。
當然,夜晚空蕩蕩的城池對絕大多數人來說並無閑遊的價值,只有那些精力旺盛且熱衷冒險(作死)的少年才會出來夜遊。
比如說,某兩位小聖賢莊的優秀學子。
天明和少羽互相勾搭著,鬼鬼祟祟的在城中屋舍間來回閃躲騰挪著。
他們不是為了躲避巡邏的士兵,而是為了不被自己的目標發現。
在二人前方,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悄然行走在陰影中。
秦軍的管控力度降低後,夜裡的桑海城對石蘭來說基本就等於無人之境,根本不需要太過刻意的隱藏蹤跡。
但也正因為這份大意,才讓她被天明少羽二人遠遠的綴上而不自知。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前些天少羽雖然一直樂此不疲的跟蹤她,但都是在白天,夜裡並沒有過,所以她估計沒料想到這一點。
後邊的兩個少年一邊笨拙而又辛苦的努力隱藏著自己的身影,一邊還在壓低聲音交流。
“我說少羽, 咱們又夜不歸宿真的沒事嗎?上回咱可讓人攆慘了!”
“你怕什麽!”少羽努力鎖定遠處的那道倩影,嘴上不耐煩的壓著嗓音回道,“現在秦軍巡邏力度小多了,小心點肯定沒問題的!”
“況且咱們上次也是倒霉,恰好被陰陽家的人給發現了而已,否則估計也沒後面那麽多事。”
“……我信你一次吧!”天明嘴巴咕噥了兩下,勉強信了少羽的說辭。
“你說這大晚上的,石蘭不睡覺是要幹什麽去?”
“我怎麽知道!”少羽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回道,“看樣子是要往山上去……總之你老實點跟著就行了!”
為了防止被石蘭發現,少羽這一次很小心的調整了跟蹤方案,盡量拉遠距離綴著。
這樣雖然大大降低了暴露的風險,但也使得跟蹤過程變得緊張了不少,少羽必須全神貫注以免跟丟,結果天明還一直在旁邊說話分散他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