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先生說過:“我赤裸裸的來到這世界，轉眼間也將赤裸裸地回去罷。”

　　這句話在劉氓心中不知道冒出過幾次了，他跟正對面的一位同事莊重而肅穆的將一次性棺材連棺帶屍抬到傳送帶上邊，按了按肩膀後面無表情的按動了電鈕，棺材就被傳送帶緩緩送入爐膛，然後爐門自動關閉。

　　火化機內部有燃燒機，通過柴油噴火進行焚燒，上面有個鼓風機吹風進去確保裡面完全是純氧氣，燃燒充分，下面是抽風機把煙塵抽出去通過煙筒排到戶外，當然如果火化機更先進，就基本上沒有什麽煙塵了。

　　劉氓心裡念叨著，但對於頂頭上司的摳門他也是知道的，設施設備要想換新基本不太可能。

　　火化完全起碼要一個小時左右，在這期間劉氓百無聊賴的望著外頭的死者家屬，沉重的氛圍或者是各懷鬼胎的表情，劉氓心中早便已經麻木。

　　打量著家屬的著裝，劉氓心中倒是有些疑惑。

　　還沒等劉氓開口，他的同事便趴在一旁放棺材的空架子上說道:“死者家屬穿著不算有錢，人也沒幾個，居然會給死者購置這麽貴的一次性棺材，也是有心了。”

　　“我看不像。”劉氓撇了一眼吊兒郎當的同事，分析道:“他們表情大多陰鬱，看向死者的目光中似乎還帶著一絲埋怨以及恐懼，不像是誠心想要將死者風光大葬的樣子。”

　　“大概吧，不過不管他們本來願不願意，眼下肯付諸行動就是對死者最大的尊重。”同事用尾指刮了刮自己的耳朵，看著火化爐沉默了一會，接著拍拍手道:“應該差不多了，過去納骨吧。”

　　劉氓聽罷則是用手指關節敲了敲停屍架，露出了一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對著同事輕聲道:“交給我就好了，今天你女兒不是生日麽?趕緊下班去買個蛋糕，回家好好洗個澡陪陪她吧。”

　　“你還記得呐！”

　　“當然記得，去年我們一起給她過生日的時候，她還被我嚇哭了……”劉氓摸著自己的臉，他的臉倒也沒什麽問題，乍一看還挺好看的，但也僅限於乍一看而已。

　　如果有人仔細盯著劉氓看的話，就可以發現劉氓的表情十分的嚴肅，哪怕劉氓只是努力想要擠出一個微笑，都有可能會因為控制不住臉部肌肉而嚇到別人。

　　“所以說不會笑就不要笑了。”這同事顯然跟劉氓很是熟絡，他直言不諱道:“面癱就面癱，我們也都見過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比起那些虛偽的人，我可以更直接的感受到你的善意。”

　　“老八……”劉氓抬眼看了看老八，豎起中指道:“我不是面癱，只是忘了怎麽笑而已。”

　　“得，只要你願意幫我把活幹了，你說什麽都是對的。”老八嘻嘻笑了一聲，但立馬又收住了笑容，如此場合之下嬉笑，未免大不敬。劉氓看在眼裡，習慣性的就對著火化機方向微微合掌，老八也緊接著做了個相同的動作。

　　死者為大。

　　收起手掌，老八取出兜裡的鑰匙對著劉氓道:“那就交給你了，明天中午請你吃豬腳飯。”

　　這串鑰匙提起來丁零當啷的，可以打開殯儀館內任意一扇門。

　　“加雞腿。”

　　“再給你加個鹵蛋。”

　　“成交。”劉氓接過鑰匙後老八就離開了火葬間，獨留下劉氓一人收拾殘局，看著手上的鑰匙，劉氓知道老八提前下班的話，那麽今夜就隻得他一個人值班了，不過眼下他沒時間考慮這些，

當務之急是幫死者納骨。　　取過骨灰盒跟工具，劉氓過去拉開了火化機，映入眼簾的是台子上留下的一些人形骨灰和一些大腿骨、頭骨等大一點的細碎骨頭。

　　劉氓取出錘子輕輕敲擊了幾下那些稍微大一點的骨塊，骨塊便應聲而碎，如此反覆十來分鍾後，台子上便只剩些碎骨頭與骨灰。

　　見差不多了，劉氓回身就走到火葬間門口，打開門縫伸出頭對著走廊上的喪家道:“你們有誰想要親自為死者納骨的麽?”

　　眼神躲閃，面面相覷。

　　劉氓深吸了一口氣，他心中早已猜到會是這般場景，面無表情的他縮回伸出去的頭顱，然而劉氓剛剛準備把門帶上的時候，就見喪家中一身著黑色西裝的中年男子用腳卡住了門。

　　皮鞋看起來不貴，但擦的乾淨。

　　“你想……”

　　“嗯。”中年男子乾脆利落。

　　劉氓點了點頭，再次將門打開，側身讓過一個空位後說道:“進來吧，手套在桌子上。”

　　中年男子撇了一眼身後的親屬，搖了搖頭後便跨步走進火葬間，只是他進入火葬間後一不帶手套，二不哭死者，只是停在原地低頭看自己的手機，時不時發一條信息，似乎在忙活其他事情。

　　劉氓看在眼裡，心裡認定此人為家中長子，迫於無奈才親自上陣做做樣子。

　　“勸你帶一下手套，一則以示尊重，二則這些骨灰雖說是灰，但可能有骨塊扎手。”劉氓一邊說著一邊再次走向台子，台子上原本的人早已經成了一捧坯土，他的後人似棟似梁，只是少了根。

　　“有什麽其他講究?”中年男子將手機塞回兜裡，看來是忙完了事情，他取過手套戴上後三兩步便走向劉氓的對面，隔著台子，劉氓看得出此人絲毫不關心面前的一人一物。

　　“骨灰通常隻裝一盒，你們需要的話，可以全部裝走。”

　　“大可不必……”中年男子脫口而出，隨後自覺失態，說道:“我們已在郊外為家父尋了一處風水寶地，裝不下太多……”

　　“放家裡也好。”劉氓面無表情道:“等一個人孤零零想找人聊天的時候就見一見聊一聊。”

　　如果不是劉氓面無表情而且是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中年男子肯定會以為劉氓在拿他開玩笑。

　　“咳！”中年男子打斷了劉氓的話，雙手在空氣中劃拉道:“怎麽做?”

　　“直接用手抓。”

　　中年男子不樂意了，他皺眉指著劉氓手裡的筷子，盤問道:“那你怎麽用筷子?”

　　劉氓挑了挑眉毛，“微笑”道:“我也要注重個人衛生的。”

　　“我不用嗎?”

　　“你是家屬，沒什麽避諱。”

　　“避諱?”

　　“沒什麽。”劉氓道:“行規。”

　　聽得行規兩個字，中年男子也隻得皺眉吐氣不再追問，他是個生意人，生意人要管好自己的嘴巴才行。

　　“納一塊骨頭就行了。”眼見僵持不下，劉氓也給中年男子一個台階下，他道:“心意到了就好。”

　　“甚好甚好。”

　　中年男子這才高高興興的取出一塊離他最近的骨頭扔進骨灰盒裡邊，然後就脫下手套掏出手機，站在原地繼續忙活他的事情去了。

　　劉氓不動聲色的收拾著，心裡暗歎這些人要麽就別做，要做就好好做，如此作為無非是將死者的臉面扒開撒鹽，實在虛偽。

　　等收拾好，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劉氓將骨灰盒雙手遞給中年男子，喪家便匆匆忙忙的離開了，劉氓還隱約聽到有個大媽說要趕著去打麻將。

　　“這老人生前究竟做了什麽?又經歷了什麽?”劉氓將台子收拾乾淨後就將其推回原位，看著空無一人的火葬間，一時有些犯困。

　　“睡一覺先。”劉氓再次確認了一遍火葬間的設備都關閉了，這才轉身出門掏出鑰匙將門鎖上，鎖好門以後，劉氓抬頭看了看兩邊悠長的走廊，天花板上的燈將走廊照得跟白天一樣，但詭異的是走廊安靜的出奇， 連一絲風聲都聽不到。

　　“這麽安靜，正好睡個安穩覺。”劉氓抓了抓頭，隻身就走到了走廊盡頭的員工休息室去。

　　關上休息室的門，透過門上的玻璃再次看了看走廊上的環境，確認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劉氓便反鎖上門，拉過休息室的躺椅躺了上去，悶上外套呼呼大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走廊上就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咳嗽聲，起初還在遠處輕輕的咳嗽，後來就直接像是站在門口咳嗽一般清晰，只可惜劉氓實在太困了，壓根沒聽到。

　　不多時，員工休息室中的電話鈴響了起來。劉氓聽到後只是翻了一個身子便又繼續悶頭大睡，可這電話鈴就一直沒停過。

　　“嗯……”劉氓哼唧一聲，將頭從外套中探了出來，半睜開眼睛看著桌子上的電話，氣不打一出來。

　　勉強起身揉了揉眼，劉氓就接起了電話。

　　“誰啊?”劉氓沒好氣的問道，能打電話到休息室的人，隻可能是內部工作人員或者騷擾電話。抬頭看了看時鍾，指針停留在凌晨十二點零三分。

　　“流氓啊，是我。”

　　電話那頭傳來老八的聲音。

　　“老八?”劉氓打起了精神，納悶道:“這麽晚了，怎麽著?想過來陪我?”

　　“不，這不是剛給女兒過完生日嘛，我想著問問你那邊情況，然後給你喊個外賣先。”

　　“大半夜的你讓人送餐到殯儀館，不太合適也沒人敢接吧。”劉氓捂著臉“笑”道。

　　“就寫聖安街7號，肯定有人不知情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