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望遠處煙花的喧囂人群聲中，台場的天空終究是黑了。

甘城光輝摩天輪終於晚走完了最後一圈，原本七彩的光亮漸漸回到最開始的明黃色，緩緩轉動的長長輪轂，在隱沒在喧囂聲中的電動聲中陷入停止。

輪廂走到終點，停在站台前。

廂門打開，一對在摩天輪乘客中十足常見的男女從輪廂裡走出來。

少女的臉龐低垂著，耳根紅撲撲的，似是在耳廓邊上都抹了一圈的亮紅色唇彩，長發都披散到肩膀上。

男人卻是沒什麽表情，下唇上有著一道淺淺裂開，現在仍在洇著血色的傷口。

看見他們兩人這副模樣，前一批同樣剛剛從輪廂中走下來的乘客們紛紛會心一笑，似乎在用簡單的笑意，對不明關系的陌生二人獻上美好的祝福。

椎名伊織舔了下唇瓣上的裂口。

在摩天輪達到最高點時又轉了一圈下來，傷口已經不那麽疼了，但是還是有些不適感。

舌尖稍微觸及時，能嘗到淡淡的鐵鏽腥味，還有女孩的唇膏味。

大概是藍莓的。

藍莓的味道確實是柔軟、濕潤、也溫暖的。

但是當這個味道出現在不應當出現的場合與時刻，卻往往會成為其他人的負擔。

椎名伊織隻喜歡菠蘿味。

等到出了摩天輪站台，椎名伊織和宮原渚就那麽默不作聲的牽著手往前走。

不一會兒的功夫，剛剛還在遠處飛行著為兩人框出字幕的無人機群裡，就飛出一台，底下牽著一個小巧的盒子。

椎名伊織想伸雙手去拿，但右手卻被宮原渚牢牢的拽住，怎麽也松不開。

於是只能伸出左手，笨拙的把無人機底下系著的盒子解開。

單手遞過來，拿到渚醬面前。

聲音一改往常的平淡，變得是那麽溫柔和煦:“生日快樂，渚醬。”

“這是我給你選的禮物。”

“......唔，嗯。”

大概是太過沉浸於自己剛剛那一時的衝動。

此時的宮原渚，完全沒有注意到伊織逐漸平淡下來、像是終於把什麽事情完成了似的放松表情。

等接過盒子之後，滿含著羞意的雙眼裡又是微微的驚喜。

先是本能的想開口誇獎，但又像是有些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主動似的，努力壓抑著明顯非常高興的聲調，像往常一樣輕哼一聲，用有些嬌氣的聲音道:

“注意到我的耳機壞了嗎......”

“哼~”

“還算你細心吧。”

一邊說著，少女一邊仰起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望到他臉龐的一瞬間。

少女如水般搖曳的目光不自覺停住。

眼中原本滿含的欣喜，

似乎被一種異樣的茫然代替。

“渚醬你喜歡就好。”

椎名伊織的聲音平淡而溫暖，令人如沐春風，全然沒了剛到遊樂園時，對渚醬時的隨意模樣。

溫暖得有些標準。

卻沒有別過頭，就那麽赤裸裸的正臉對著她。

毫不掩飾。

他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十八點十九分。

椎名伊織笑著松開手:“那......我們今天就到這裡?”

他完全松開宮原渚的手，

忽然又被緊緊握住。

攥在手心裡不肯放開。

“好啊。”

宮原渚仰頭看著他，也溫暖的笑著答應:“我們回家吧。”

明明口中這麽輕快的答應著。

但不知什麽時候，她落在耳機包裝上的目光，已經定格在了椎名伊織那溫暖得像是偽裝的英俊面龐上。

似乎是連他臉上任何最細微的表情都不願意放過。

像是看穿了一切。

“一起回家！”

少女連指尖都陷進耳機包裝裡，微微抿著嘴。

另一隻手中，更是攥得幾乎發白。

那張精致的小臉上像是什麽都沒有察覺到一樣，原本抿住的小嘴開了一條縫隙，像是上了岸的魚兒艱難的吸氣。

氣流湧進喉嚨裡，被聲帶止不住的顫抖擊潰。

宮原渚的嘴唇輕微的抿住又張開。

仰視男人的目光裡幾近乞求。

【別松開】

在心中無數次組織又消散的念頭，一時間連聲音都無法組成，就那麽潰散在湧動的呼吸裡。

她就那麽看著身邊近在咫尺的男人。

看著那滿是溫柔和煦微笑的英俊面龐。

明明每一天都能看見，但卻越看越是陌生。

大概是早就習慣了他在家裡隨意、冷漠的模樣。

宮原渚幾乎都忘了，他們在初見的時候，面前這個男人還有如此溫柔而暖心的一面。

伊織這個冷淡的家夥，居然也露出過這麽好看的表情嗎?

手中仍舊緊握。

調整了許久的呼吸，宮原渚似乎終於讓自己的語調穩住了些，用僅僅有些發顫的聲音笑著抬起頭:

“一起回家...吧?”

“可、可以嗎?”

少女像是被笑容帶動而半眯起的眸子裡，倒映著男人過於溫柔的笑容。

似乎第一次用這麽卑微的、幾近哀求的聲音，讓她有些不習慣。

同樣是在這一刻，以前簡直討厭死椎名伊織那張無聊死人臉的宮原渚，腦子裡驀的竄起一股子氣。

憤怒、恐懼、遺憾、患得患失......

一切在一個簡單表情裡浮現的情緒混雜在一起，讓她想要立刻把伊織這幅虛偽的表情撕碎。

別這麽看我啊。

宮原渚的喘息逐漸粗重，臉上僵硬的笑容也漸漸維持不住，緊緊攥著椎名伊織手腕的指尖抓得泛白，但手上竟是有些發軟。

【別笑了】

而面前的男人，卻只是用那副藏得足夠深沉，又過於容易看穿的表情看著她。

宮原渚在遇見過椎名伊織以來，

第一次的，

如此痛恨自己的眼睛。

【孤獨なふりをしてるの~】

【なぜだろう、気になっていた~】

【気づけば、いつのまにか~】

【誰より、惹かれていた~】

椎名伊織每周一換的手機鈴聲又一次響起，他依舊保持著那副笑容，有些抱歉的朝笑容逐漸黯淡的宮原渚點點頭。

“我接個電話。”

“嗯。”

連聲音也變得逐漸沉寂。

“喂?瀧谷小姐。”

“是的，生日宴會已經結束了。”

“沒，還沒分開呢。”

“渚醬在我旁邊。”

“那邊的煙花碎屑我們不用管嗎?”

“是、是。”

“我了解了。”

椎名伊織一邊對著電話似模似樣的說著，一邊捂住電話筒，轉頭朝向已然面無表情的宮原渚，依舊帶著那溫柔和煦、可在渚醬眼中卻顯得愈發陌生的笑容道:

“今天的生日計劃，其實是我們事務所給長期訂購租借男友服務的客戶們的驚喜。”

“如果生日當天同樣訂購的話，就會免費贈予哦。”

“今天的一切費用，包括煙花、遊樂園到摩天輪，全部免費。”

“祝你生日快樂，渚醬。”

“哦......是嗎。”

“謝謝。”

原本幾乎卡在喉嚨裡無法發出的聲音，此時卻又顯得過於流暢。

少女緊攥著男人的手，終究沒了力氣。

緩緩的，有些猶豫的，從男人的手腕上滑落。

伊織的手很快抽走。

速度快到讓宮原渚有些猶豫著、想要重新抓緊的手都來不及握住。

她的手掌在半空中空蕩蕩的攥著，緊緊握成拳頭。

最後，順著重力垂到裙邊。

又緊緊攥住裙擺。

一聲不吭。

椎名伊織有些抱歉的雙手合十道:“對不起啊，渚醬。一會兒我可能還要回公司一趟，要把今天的出勤表格和過程記錄一下。”

“你能先自己回去嗎?”

“等完事了，我就去把結衣帶回家。”

“你知道她的，現在估計她也不會出來。”

“哦。”

少女低著頭答應一聲，轉過身，連腳步都顯得歪歪扭扭。

但是，卻盡力控制自己的動作，讓自己不再去看對面的男人。

“歡迎您，下次光臨。”

聞言，宮原渚的身體僵住。

她在摩天輪那明黃色的燈光下轉過頭，隱約能看見自眼角垂落的晶瑩顏色。

目光似是有些出神的看他。

就像許久之前，又或許是不久之前。

二人第一次約會結束時，在地下站台中，隔著地鐵那厚厚的模糊玻璃對望。

只不過，這一次已經沒有飛快的地鐵來帶走宮原渚的悵然了。

她只能回過頭，像是鬥敗的野犬一樣。

轉頭離開。

......

礦塌了。

椎名伊織同樣站在明黃色的摩天輪下，像是望著很遠的地方一樣，看向漸行漸遠的宮原渚。

腦子裡驀的浮現這種念頭。

舌尖伸出嘴唇，舔了舔不再疼痛的傷口。

藍莓的味道漸漸淡去了。

轉而是現實的血腥味。

椎名伊織站在原地，忽然有些茫然。

但又對自己的選擇並不後悔。

渚醬，是一個非常非常可愛的、善良的、也許不是那麽好脾氣的女孩子。

如果選擇繼續接受她的感情的話，自己還能肆無忌憚的和其他女人搭訕、身體接觸、接吻...乃至做一些更加深入的事情嗎?

不說其他人，單說寺島會長那裡，如果以後還有類似上一次的事情的話，自己還能半推半就的從了麽?

這樣，應該是為她好吧?

他自以為冷靜的思索著。

椎名伊織並沒有發現，這是他許久以來，第一次對除了真希以外的女孩，產生這種名為‘在意’的，高於簡單欲望的情緒。

他的情感問題，也第一次從數學題變成了哲學題。

這世上，並不是每一個渣男天生就是渣男。

同樣的。

並不是每一次強吻，都能帶來甜甜的糖果。

有時候，還有後果。

尤其，是在那個人心有顧慮的時候。

在原地停留了許久。

椎名伊織像是終於從愣神中想起什麽，隨手打開系統面板。

【女友:宮原渚】

【進度:25%】

【獎勵:壽命+1(年)】

這是剛剛在摩天輪上時，就已經響起的提示。

只不過，因為椎名還在想別的事，所以一直都沒有注意。

同樣是加了一年的壽命，但不知道是因為自己並沒有被病痛纏身、還是因為‘時間’這一概念本就太過虛幻......或是思緒裡全都是別的什麽事。

椎名伊織意外的沒有自己上一次那麽興奮。

正想著，手機叮叮的來了兩條信息。

椎名伊織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來信者:寺島幸。

剛剛被他裝成瀧谷愛的那通電話，也是這女人打來的。

點開Line，就見寺島幸發來了兩條消息。

【寺島幸:你在給誰過生日宴會】

【寺島幸:?】

椎名伊織只看了一眼就掛掉了，連短信後面多出來的兩條‘已讀’都沒在意。

今天，他心情不太好。

不想理她。

要是能氣到她最好。

又過了一會兒，正在燈光下站著消磨時間。

遠處一道小小的人影，忽然慢悠悠的跑到大路中央四處掃視。

等見到椎名伊織的身影，立刻掉轉過頭，氣喘籲籲的帶著一臉興奮笑容跑過來。

熊本熊腮幫處那兩團紅紅的圓圈，在夜色裡浪蕩的搖曳著，幅度極大。

五十嵐結衣哈~哈~哈~的大口喘著粗氣，跑過總共也不到五十米的距離，一臉興奮的拎著手裡的電腦，驕傲道:“伊織！你看見了沒有?看見了嗎?”

“剛剛那個無人機組陣！我控制的是不是特別好！”

“方向、光度我都算好了！”

“以你們那個摩天輪的距離，絕對能看得特別清楚！”

“怎麽樣?我棒不棒！”

“嗯。”

椎名伊織淡淡的點點頭:“結衣真棒。”

“嘿嘿嘿~其實也還......”說到一半，五十嵐結衣忽然注意到什麽，一臉疑惑，“渚醬呢?”

“她不會去廁所沒看到吧?！”

“嗯，她說無人機擺得太醜了，真沒意思，一點都不驚喜。”

椎名伊織面無表情:“然後就先回去了。”

“誒——?！”

五十嵐結衣一臉驚愕的瞪大了眼。

“不會吧?！”

“我跟她說不是你控制的，你一直在休息室裡玩電腦，什麽都不知道。”椎名伊織說謊的時候連眼皮都不帶眨一下，也不知道乾不乾。

“所以，不要跟她說是你放的，明白嗎?”

“啊......抱歉啊！伊織！”五十嵐結衣有些惶然的搓搓小手，有些對不住他，“謝謝你喔。”

“沒事。”

“對了，那邊的煙花團隊走了嗎?”

“沒，還在拾紙屑。”

“我們也去幫幫忙吧。”

“為什麽啊?你不是付過打掃費了嗎?”

“多行善事，莫問緣由。”

“順帶拖拖時間。”

“可我好累啊，我才剛走了好遠好遠......嗷嗷嗷別揪別揪！”

“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

“咣當。”

宮原渚進了房門。

房間裡黑漆漆的，沒有人開燈。

她甩掉鞋子，默默的走進客廳裡。

看著落地窗前遠遠望出去所見的城市燈光，心裡忽然對這間屋子產生了一種莫大的陌生感，令人不自覺自心中產生一種深沉的孤寂。

她忽然有些理解，伊織以前為什麽不喜歡喊‘我到家了’這句話。

沒有對的人陪在身邊， 看哪裡都是錯的。

“啪嗒。”

“啪嗒。”

她光著一雙裹著黑絲的小腳，一步步走到自己房間裡。

一頭倒在床上。

雙手用力抱住床頭的枕頭，死死摟進懷裡，怎麽都不肯松開。

猛地，又像是情緒崩潰一樣把枕頭一摔，整個人都縮進被子裡大聲的吵鬧起來。

“為什麽啊！?”

“憑什麽！”

“給我準備了那麽用心的禮物，難不成就為了看我笑一笑?！”

“笨蛋才那麽做吧！”

“那混蛋家夥...難道對我就一點想法都沒有嗎?”

“可惡！”

“就算身材不好，但我有錢啊！這家夥都不對富婆動心啊！”

“你不是喜歡錢嗎?我的全部資產可有五千個億啊！就算是身價也有上百億！”

“全給你都不行嗎！”

“全都給你......”

“笨蛋！”

被窩裡的聲音，帶著悲鳴似的尖銳顫音。

少女緊緊的蜷縮身體。

用力抱住了肚子。

......好像，沒吃晚飯吧?

平常都是那家夥提醒她去吃的，每次一到點就擺上一大桌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菜品。

規律久了，突然打斷習慣，連身體都開始變得不適應。

少女側躺在床上，捂著小肚子。

眼睛紅紅的。

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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