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初鹿野的交談中，明日川大體了解了體育祭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結城愛的母親本身就是身患重症，中午吃飯的時候又沒吃好，身體比較虛弱。

　長時間被陽光照射出現了中暑現象，然後呼吸困難導致並發症的發作。

　據說當時人昏過去之後口鼻一直在溢血，嚇壞了周圍的觀眾，就連結城愛的妹妹小惠都嚇傻了。

　還是弟弟裕太懵了一會回過神來，直接跪在地上求著周圍的人打了急救電話。

　後面的事，明日川差不多也就猜到了。

　觀眾席上發生意外，自然第一時間就會有學生會值崗的人通知會長，恐怕初鹿野和結城愛是同時接到了消息。

　然後等結城愛匆匆趕過去發現是自己的母親出了事之後……

　便是現在這副處境了。

　回到手術室外的家屬等候區，看著結城愛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明日川沒由來地皺起了眉頭。

　現在所有人都在等結果，那亮著燈的“手術中”便是揪著人心的吊繩，生怕它什麽時候就斷了去。

　明日川心裡有種胸悶的感覺。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總找苦命人。

　他現在大概知道為什麽結城愛一家這麽窮了，經濟狀況本來就不好，再加上家裡有個重病的至親，還能保證基本的生活質量已經是結城愛所能做的做大限度的努力了。

　真不敢想象平日裡這個少女身上扛著多大的生活壓力，又被生活磨平了多少棱角。

　但即便如此，結城愛平日依舊願意笑著面對任何人，謙遜有禮貌，熱情且樂於助人。

　越想越難受，明明自己過的不如意，結城愛卻見不得別人也苦，這樣的小天使為什麽要經受這樣的人間疾苦啊?

　而且……結城愛的父親為什麽還沒來?

　真死了?

　越想越煩悶，索性明日川尋了張座椅坐下，開始漫長的等待。

　寂靜的走廊裡只是偶爾響起兩個孩子輕微的哭聲，每每這時候，結城愛便會輕輕將他們攬在懷裡，小聲安慰他們。

　可……

　誰來安慰她?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太陽已經開始西沉了，估計第一天的體育祭已經開始收場。

　走廊裡是沒有窗戶的，看不到外面緩慢變化的晚霞和雲彩，只有牆上電子表那猩紅的數字在一秒一秒地跳動。

　從結城愛的母親推入病房已經過了幾個小時，“手術中”的燈終於滅了。

　結城愛第一個站了起來，她一直在注視著那盞燈，繃著的神經繃到了最緊。

　手術室的門推開，結城愛的母親被推了出來，轉移到重症病房去。

　因為辦手續的時候初鹿野在當場，所以簽了所有最好的設施，包下了手術的一切費用。

　至少目前來看，結城愛不用因為昂貴的費用而住不起ICU病房了。

　上了年紀的老醫生摘下口罩，點了點頭:“手術還順利，命保住了，估計麻藥過了兩三個小時就會醒。”

　結城愛聞言跟虛脫一樣癱坐在座椅上，眼淚終於無聲地下來了。

　初鹿野和明日川也是松了口氣。

　幸虧送醫及時，以現在的醫療條件，能救回來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很顯然老醫生的表情不太樂觀，他看了初鹿野一眼，輕聲道:“初鹿野小姐，能借一步說話嗎?”

　初鹿野輕輕點頭，指著明日川說:“這個人也一起。”

　明日川聞言看向醫生，醫生和他對視一眼，算是默許了。

　一行三人回到了醫生的辦公室，老醫生坐下之後開始看結城愛母親的病例，揉了揉眼角。

　“有什麽話可以直說，我們會考慮要不要轉達給病人家屬。”初鹿野即便是在醫生的辦公室裡依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領導者架勢，仿佛這裡是她的辦公室一樣。

　於是醫生思考片刻，給出了自己的結論。

　“矽肺第三期，按理來說是能救的，雖然需要花費大量的錢財和精力，但只要能找到合適的肺源移植，完全存在理論痊愈的可能性。”

　明日川聞言皺眉，話都這麽說了，肯定有轉折。

　果不其然，醫生歎了口氣給他們看胸透的片子:“可這位病人比較特殊，她從矽肺初期開始應該已經有很多年的病史了，一步一步蔓延到現在這種嚴重的情況，就好像在這期間根本沒有嘗試治療一樣，這在我的職業生涯中聞所未聞。”

　矽肺這種病是肺病，而且是職業病，多發生於長期吸入灰塵顆粒的職業，比如建築工人或者是粉刷工人。

　老師也有一定的幾率罹患這種疾病，但概率還是比較低的。

　一般來說，肺病是症狀最突出的病，哪怕是初期的咳嗽咳多了，也會引起患者的注意，所以基本不會有不知道自己患病的情況。

　何況從一期矽肺拖到三期矽肺了，這簡直就像自己放棄了治療一樣。

　這正是醫生頭疼的地方，長時間的不管不問讓他覺得患者還能說話都是奇跡。

　初鹿野聽懂了，意思是結城愛的母親一直得不到治療或者說乾脆就沒有治療，拖成現在這樣，回天乏術了。

　“肺移植救不活?”她問道。

　“難，甚至我們不建議肺移植了，她的身體已經不允許肺移植後的適應過程，很可能因為衰弱而產生的器官排異，迅速死亡……現在肺移植等於謀殺。”醫生那皮膚松弛的手推了推眼鏡，眼鏡下眸子射出深邃的目光。

　“我們本質上是不會動這種手術的，這無疑於間接殺人……但如果家屬堅持，我們……也會遵循家屬的意見……雖然病症我沒見過這麽嚴重的，但這種選擇我見得多了，我很明白勸家屬放棄病人有多困難……總之手術的風險我已經告訴你們了，希望你們認真考慮。”

　初鹿野思考良久，點頭道:“病人穩定之後，我會轉院，到時候你帶著今天接手的所有資料跟我走，有什麽要處理的事情交給我的助手，他會幫你處理妥當。”

　醫生輕輕點頭，算是應下了初鹿野的邀請。

　從辦公室去到重症監護室門口，初鹿野和明日川見到了結城愛。

　重症監護室不允許家屬陪護，即便是結城愛也得等她母親醒轉之後轉到普通病房，才能陪護。

　“怎麽跟她說?”看著結城愛趴在玻璃窗外那副令人心疼的樣子，明日川倚在牆上看著初鹿野。

　初鹿野就好像沒有聽過剛才的人間慘劇一樣，臉上的表情從沒有變過，冷淡的讓人覺得她沒有感情。

　不愧是冷血的蛇。

　“實話實說。”初鹿野留下這淡淡地回答，將結城愛喊走了。

　看著那兩個少女遠去的背影，明日川突然有種無力地感覺油然而生。

　細細想來，這兩個女生還只是高中啊。

　卻已經一個背負著家族重任，一個背上了苦難的命運。

　驀然難受，明日川想抽煙了。

　但他最終將這個念頭按在了心裡，坐在走廊的座椅上，雙臂擔在膝蓋上，低著頭雙手握拳抵在額頭前，等著初鹿野將那個噩耗告訴結城愛。

　然後再由結城愛做出那個殘酷的決定。

　因為一直不治療，結城愛的母親病情急劇惡化，早就沒有了剛診斷矽肺三期時候的五年活頭了。

　救，九成九死，最後一線生機。

　不救，能再活幾個月的時間，但是必死。

　到底救不救?

　自己一個外人想起來都覺得難受，究竟有多大的壓力壓在那個女孩身上啊！

　那可是她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