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這金風樓的金風二字便取自這裡,而這首詩的作者,便是世稱淮海先生的秦觀,秦少遊。
當初他在金風樓,以一曲《鵲橋仙·纖雲弄巧》奪得了七夕詩會的桂冠,引得這金風樓背後的金主將他引以為知己,一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不知讓多少少女為之心醉……
可惜,秦少遊一生坎坷,因與蘇軾私交甚密,幾乎是走了蘇軾的老路,官至八品太學博士已經是巔峰,後續的一二十年,基本都在放貶的路上度過。
按照歷史,明年哲宗駕崩,趙佶即位大赦天下,他就會被起複召回,可惜,人在滕州(廣西藤縣)渴死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要知道他當時才剛剛年過半百。
今夜中秋詩會,秦少遊雖然沒有來,但這金風樓的金主卻是專門給他留了一個位置。
與秦少遊同為蘇門四學士的其他三人,分別是黃庭堅、張耒、晁補之,今夜三人都來了,相比較秦少遊的坎坷人生,這三人過得都不錯。
黃庭堅今年已經五十有六,半頭烏發已經染了霜,此間獨自盤坐在蒲團之上,目光盯著秦少遊那空蕩蕩的座位,陷入回憶之中。
“魯直(黃庭堅的字),還在想那件事兒呢?”
身後一人悄然而至,正是同為蘇門學士的李格非。
黃庭堅回頭看了一眼,皺起的眉眼微微松開,指了指一旁的蒲團,“文叔也來了啊,快坐。”
李格非先是與他拱手一禮,雖然他官身比黃庭堅高,但今夜乃是文人聚會,不談官身,只看在文學上的造詣和成就,以黃庭堅在文學史上的成就,這一禮是必不可少的。
這也是許份那小子膽敢幻想上樓喝酒的主要原因,若是他的詩詞真的能夠得到這幫大學士的認可,直接稱呼他小友,與他平輩論交都不是沒有可能的。
“文叔,大半年沒見,你似乎年老了許多,官場不好混吧?”
黃庭堅知道李格非剛剛任職禮部員外郎,這一句倒不是豔羨之語,而是出於關心。
要知道上一任禮部員外郎可是米芾,黃庭堅跟米芾同樣私交甚密,有時候米芾會跟他商討官場上的事情,黃庭堅雖不在其位,倒也能夠說出一個所以然來。
黃庭堅的官運還算亨通,曾歷任多年各府知州,還曾官至吏部員外郎,中書舍人,雖然這些年受蘇軾牽連被貶西南,但他在官場上的交情尚存,過得也沒有那般的落魄。
“是啊,確實不好混,你說我一個曬書的,為什麽要來遭這個罪,上次為了一個西夏公主的回禮,硬是折騰了我好幾宿,不老才怪了……”
李格非到禮部上任之前,當了多年的校書郎,還曾編寫了好幾部經典著作,他稱自己是曬書的,自然是謙遜之言,故而,黃庭堅只是搖頭苦笑。
兩人閑聊了一會兒後,各自都有些唏噓,話題主要圍繞著蘇軾進行,畢竟蘇軾對他們二人都有知遇之恩,再加上兩人同齡,聊起前半生的話題也是刹不住車的。
“問世間,情為何物……”
就在這時,樓下院子一聲高唱傳來,短短七個字,便叫人振聾發聵。
黃庭堅耳廓微微顫動,扭頭看向窗台,豁然起身便走了過去。
李格非愣了半響,也緊忙跟上。
二人來到那窗台後,順勢攀在欄杆上往下張望。
只見那庭院中間的一座涼亭圍滿了人。
此間,一位長相頗為俊朗的青年站在亭子前的石階之上,手中拿著一張宣紙朗讀上面的內容。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是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景,隻影為誰去?
州橋外,今人尤唱太白,青山欲銜秋月,一半殘陽下小樓,見人羞澀卻回。日為朝,月為暮,誰將綠鬢鬥霜華?敢叫如今,與卿共白首,地老天荒,也隻如初見……”
那人吟唱一句,黃庭堅和李格非便跟上一句,僅憑前段十句六仄韻,就能知道這是《摸魚兒》的詞牌,特別是那開頭的第一句,當真是整首詞的點睛之筆。
黃庭堅眼前一亮,仔細看了一眼那吟唱的青年,發現不是自己熟悉的後輩,卻還是不吝讚揚道:“這位小友倒是好文采,雖然寫的是兒女之情,但意境通俗易懂,將兩人的相識相知娓娓道來,令人身臨其境,州橋不知道是不是大相國寺那座州橋……後面一句‘誰將綠鬢鬥霜華’,那小娘子聽了怕是非他不嫁了,哈哈哈!”
李格非讚同的點了點頭,看那青年眼熟,先是眉心微蹙,心中暗自疑惑,那青年他是認識的,以他對此人的了解,這人應該寫不出‘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這麽好的句子才對。
果然, 就在李格非心生不解之際,那青年將宣紙遞給一旁的友人,搖頭歎息道:“諸位兄台,洛水詩會已然拔得頭籌,我等也不能落於人後啊,今夜才剛剛開始,難道我們就這麽認輸了嗎?”
“哦?”黃庭堅聽力不錯,扯了扯李格非的衣袖:“文叔,你聽到了嗎?”
李格非恍然大悟,頷首應道:“難怪我覺得不對勁,感情是洛水詩會送來的詞,不過,沒想到今年竟然讓那邊拔得頭籌,呵呵,只怕一會兒有人該頭疼了。”
黃庭堅聞言一怔,接著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你說的沒錯,米南宮那家夥怕是走了霉運,第一次主持詩會,就吃了這麽一記暗虧,一會兒我見到他,定要好好擠兌他一番。”
李格非知道他與米芾私交甚密,陪笑一聲,撚須說道:“今年洛水詩會那邊倒是邀請了不少年輕學子赴宴,就是不知道這首詞是哪位後進所作,倒也是讓人眼前一亮。”
“對對對,特別是開篇第一句,唉,老夫已經好幾年沒有這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了。”
黃庭堅面露回憶之色,神情感慨的說道:“當年先生一句‘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算是一句,還有少遊兄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也讓我回味無窮,沒想到今年竟然又出了如此佳作,我大宋當真文運昌盛,一代新人換舊人啊。”
“哦,是何佳作,竟然當得起魯直兄如此評價?”
兩人身後,一行代表北宋文壇的大人物們聯袂而來,為首之人慈眉善目,赫然是米芾,米南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