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林讓安東尼奧扶古大文坐好，不用害怕，他這次來不是為了羞辱他的人格、羞辱他的女兒。

　　“你的債務，我買了。”陳林說，“我替你還這筆錢，以後你不再欠正陽宮的，欠我的。”

　　古大文不了解陳林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擔心才脫虎口、又入狼穴，他眨巴著迷茫的眼神，問道:

　　“這位先生不是正陽宮的人嗎?”

　　他在擔心陳林既然是正陽宮的人，或許就和梁書夏一樣，是個溫吞水吃人的主。

　　陳林拉了一張小板凳坐在古大文面前，臉上掛著和善，盡量用眼神安撫他。

　　陳林知道他剛才是掏出了半輩子的尊嚴砸在地上，當著女兒的面，自己把它踩了個稀巴爛。

　　陳林說:“放心，正陽宮的錢我立馬幫你還上，我這邊也不給你立字據，等你有錢了再還，可好?”

　　古大文竟然慌了，好事臨門，被突然的眷顧嚇暈了腦袋，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了。

　　安東尼奧站在一旁，往床上瞥了一眼，她背對著他們側臥著，輩子隻蓋到腋下。

　　看她的肩膀能看出來，她很瘦，不該是這個年紀的女孩應有的樣子，肯定是營養不良了。

　　古大文眼裡的淚要出來了，他握著雙手，手指在掌背上亂摳，他說:

　　“先生說的是真的?”

　　陳林當即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十兩銀子，放在桌子上。

　　“這錢不在你的債務范圍內，算是我送你的，采買點好吃的，給家裡人調理調理。”

　　那姑娘也聽出了陳林是個真心的善人，身子往他們著轉了一點。

　　安東尼奧順著響動看過去，他倆的眼神交到了一起。

　　姑娘趕緊躲開，又把身子轉過去背對著他們。

　　古大文想跪下來，被陳林阻止了。

　　陳林說“但我有一個要求。”

　　這話嚇得古大文心裡一涼，他最怕陳林會要求他把女兒交出去。

　　他寧可把自己交出去當農奴，力氣他有的事，乾活不會含糊，就是不要打他女兒的主意就好。

　　陳林看出來古大文一時間的恍惚，他說:

　　“不是別的要求，只是想清楚知道你當初借錢是為了幹什麽?如果你是拿去抽了煙、賭了博，這錢我是不出的。”

　　“不曾！不曾啊，大老爺！我是個清白人，不抽煙不賭博的。當初借錢是為了給孩兒她娘用。”

　　古大文歎了一口氣，說出了他身上的遭遇。

　　古大文本應是個武秀才，奈何得罪了高官，他被迫舉家南遷。

　　落戶海城時，靠著自己一身好功夫，在當地也算立住了腳，開了一家武館，講解自己傳承的古法拳術，求學者甚多。

　　當時古大文還是單身，一個人吃飽全家人不餓，媒人就看上了他這塊好材料，幫他相了很多人家，可他一個看上的都沒有。

　　在他來海城的第三個上元節，大家都在看燈會時候，他一個朋友帶來了一個朋友，說是在新式學院上學的學生。

　　古大文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姑娘，被她身上濃鬱的書卷氣和朝氣給吸引住了，於是他便再三央求朋友為他倆撮合。

　　朋友撮合了兩年，倆人這才正式交往，然後走到了一起。

　　成婚第二年，媳婦就懷了孕，當時肚子挺大，人們都說肯定是個大胖小子，古大文就樂，說大胖小子好。

　　可生下來時候，卻是個大胖閨女，古大文也樂，抱著孩子說，大胖閨女好。

　　古大文就此有了兩個棉襖，一個大棉襖，一個小棉襖。

　　他一個習武之人一下子就軟了，心裡軟綿綿的，覺得離不開這母女倆了，她們要是離開了，他就沒有棉襖了，就光著身子了，就要凍死了。

　　那時候他覺得非常快樂。

　　因為他家的古法拳講究的是寸勁，所以對元力的修行重點在於運用，如何讓元力在體內像加了杠杆一樣發揮最大的作用，所以他們家的古法拳一直缺少了增強元力的功法，主要靠自身的橫練帶動元力一點點增進。

　　但由於古法拳對元力的運用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每一絲元力都能發揮出五倍的功效，所以論實戰，他也不差。

　　錯就錯在他門家功法太稀有了，外人都想得到。

　　可古大文也知道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道理，所以他把古法拳最關鍵的一部分藏了起來，誰也不教，少了這畫龍點睛的一部分，古法拳的威力就只能發揮出六成，但這是個秘密，沒人知道，外人都以為他教的就是古法拳的全部。

　　隨著古靖善一天天長大，古大文也在一天天變老，當年年輕力盛的時候很少有人敢來觸霉頭，可現在他老了，有人的膽子就大起來了。

　　事情發生在去年，他當時被一個徒弟拉出去喝酒，家裡只剩下娘倆，等他喝完酒回來，就發現他媳婦不見了。

　　女兒從櫃子裡跑出來，哭著喊著說母親被歹人劫走了。

　　古大文仗著自家的古法拳，衝出門去追趕那夥強盜，可追上之後反被人團團圍住，他發現那夥人裡面還有人會使古法拳，分明就是他教出去的徒弟。

　　寡不敵眾，古大文被那夥人暴打一頓，腦子打懵了，回家就煩了神經上的毛病，不敢用勁，一用力腦子就疼。

　　那夥人是看中了他家的錢，說想要人就籌出來一萬貫錢。十天內不能把錢交到城隍廟供桌地下的盆子裡，他媳婦就得見閻王。

　　古大文哪有那麽多錢，半輩子攢下來的不過也只有五千貫。

　　眼看著交錢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古大文隻抵押了房子，去找正陽宮借錢。

　　媳婦贖回來後，古大文也沒辦法再教人拳法了，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古靖善母親回來後像得了心病一樣，整天都坐在門口傻望著天空，沒過倆月，人就沒了。

　　古大文最後說，他們父女倆相依為命到現在，已經是苟延殘喘到頭了。

　　陳林點點頭，說:

　　“那就沒問題了，連本帶息，你欠正陽宮我幫你還。另外，你的女兒需不需要請個大夫看看?”

　　古大文連連點頭，說:

　　“要要，如果可以的話，謝謝，太感謝了！”

　　古靖善在床上咳嗽了一聲，不知道是她的身體在向眾人訴說問醫求藥的重要性，還是她剛才一直憋著，直到現在才敢咳嗽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