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2年1月21日,下午四點,C城城外。
一個本地農民正開著皮卡車,穿梭在貧瘠的田地間。他剛從政府軍創立的救濟基地領完小麥種子,準備種植小麥——政府軍每到作物成熟之際,就回到鄉下洗劫一番,還美其名曰“購買”。實際上,政府軍支付的聯幣僅僅可以維持基本溫飽,而農民們也是敢怒不敢言。這時,一輛裝甲運兵車迎面駛來,車上鑲著聯合公國的徽章,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農民連忙猛打方向盤,皮卡一頭栽進了田地裡,運兵車則與他擦身而過,留下的只有揚起的塵土。“你大爺的!一幫傻x!”農民跳下車,用中文對著絕塵而去的運兵車一通臭罵,之後,便繞著皮卡車,檢查損壞的情況。這時,天空中傳來的巨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抬頭一看,發現一個隕石一樣的東西拖著火舌,劃破大氣層,朝地面俯衝下來。離地面不遠時,“隕石”突然彈出了三個降落傘,下落的速度慢了下來,但很快,其中一個降落傘的繩索被扯斷了,“隕石”向一側傾斜,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翻滾了幾圈,停住了。農民跑過去,發現這是一艘政府軍的飛船,一個人的上半身從飛船破碎的玻璃中探出,正掙扎著想擺脫飛船線纜的束縛。農民見狀,趕緊抓住他的雙臂,嘗試將他拽離這個冒著濃煙的定時炸彈——淡藍色的液體正從飛船破碎的燃料倉裡汩汩流出,這是高濃度的液化冰岩,飛船的燃料,盡管已經經過稀釋,但其產生的威力不亞於一枚小型導彈。農民用盡力氣,卻還是無法將他從亂毛線般緊緊纏繞的線纜中救出。情急之下,他掏出兜裡的折疊刀,開始使勁切割電線。一根,兩根……他的余光瞥見船尾的電線開始冒出火花,距離那攤燃料是如此之近——要是換成其他易揮發的燃料,相信他們兩人早已被炸得屍骨無存了。終於,伴隨著“啪”的一聲,最後一根電線被割斷了,他趕緊拖著飛行員,以盡可能快的速度朝著公路移動。當兩個人接近皮卡車的時候,“轟隆”一聲,一顆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強大的氣浪把他們掀翻,重重地撞在了皮卡車的門板上,隨後,便是一片寂靜,只能聽見碎石子從天而降的聲音。農民回過頭,只看到一個焦黑的框架在燃燒著,冒出滾滾黑煙。這時,飛船的駕駛員拍了拍他,嘴裡冒出了一串英文。“什麽?你說啥呢?”農民聽不懂他說的話,迷茫的看著他。
“華夏國人?這兒是華夏國嗎?我在哪兒?”駕駛員聽他說完,用流利的中文回復道。
“以前是……現在是C城了,你也是華夏國人吧,我說看著像呢……”
“嗯……算是吧,我待會再和你解釋。咱們現在是不是應該走了?”
“也是,待會兒政府軍那幫人就該過來了,咱們先去我大哥那裡避避難。”
?幾分鍾後,皮卡車消失在了公路的盡頭,而兩人沒有注意到,路旁電線杆的隔離開關上面,一架印著政府軍標志的B型間諜無人機緩緩飛了起來。它那血紅的攝像頭已經記錄了剛才發生的一切,並將畫面傳輸到了政府軍在C城總部的服務器——這代表它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在空中盤旋了兩圈之後,無人機飛離了事發現場,朝著不遠處的高牆飛去。
轉眼間,已經到了日落時分。他們逆著夕陽,沿著坑窪的路面行駛,暮光從右邊的玻璃窗投射進來,照在了這輛老式福特皮卡的儀表盤上。這時,右前方出現了一排低矮但規模宏大的建築,路旁褪色的告示牌上寫著“王慶坨服務區”,
下面的刀叉圖案依稀可見。 “我們在這裡加點油,吃點東西……你知道嗎,這裡是JT高速上面僅剩的休息站了,他們給來往的車輛銷售汽油,有時候也去廢土地區洗劫財產。一會兒你就在車上等著,我下去買吃的。”王豐,救了傑夫一命的農民,對傑夫說道。他把車開下高速,停在了一輛巨大的油罐車旁邊。這輛油罐車是聯合重工的產物,以液化冰岩為動力,經過了誇張的改造,車頂裝上了四個氙氣大燈,車頭的保險杠上還有斑斑血跡,不禁讓人想起了廢土電影裡面血腥的殺戮場景。從卡車上跳下來兩個身材壯碩的年輕人,其中一人拿著一把施丹軍工產VENOM-808霰彈槍,另一個人則拿著一根鐵棒,氣勢洶洶。王豐拿出一個破舊的錢包,掏出幾張紙幣,等待著他倆。拿槍的小夥走了過來,沒有拿王豐的錢,而是從傑夫這邊的車窗探頭看了一眼傑夫,隨後轉頭對王豐說:“哎,瘋子,這哥們是誰啊?”
“李雷大哥,這是我朋友,中文名叫金崇恩……”。
“李雷?我想想……”傑夫面帶笑容,看著小夥子,“你就是以前英語作文裡那個……”“閉嘴!”小夥子顯然被激怒了,大叫,“還沒有人!敢拿我的名字開玩笑!老子崩了你丫的!”說著,他便舉起了手中的霰彈槍。傑夫決定先下手為強,一腳把車門踹開,年輕人被撞倒在地,掙扎著想站起來,而傑夫當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他跳下車,奪掉霰彈槍,用膝蓋頂住他的脖子,在另一個小夥子繞過來之前掏出手槍,抵在了李雷的後腦杓上。不遠處休息站裡的人聽到動靜,紛紛跑過來幫忙,但當他們看到傑夫手裡的手槍時,便都不敢動彈了。“都別過來!誰動一下我就打死他!”傑夫對其他人大吼道。見其他人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他便低頭對李雷說:“今天我沒有心情陪你玩,我們只是想加個油,吃點飯,現在我放了你,你去給我們弄點吃的,怎麽樣?”“好!好!”李雷用近乎乞求的語氣大喊。傑夫站起身,把手槍收回槍套裡,而李雷則連滾帶爬地回到了同伴中間。同伴們見他已經安全,想上前控制住傑夫,但卻被李雷攔了下來。“都別惹他,”李雷低聲說,“這個仇我一定會報。”
在休息站吃飽喝足以後,兩人駕車重新走上了高速。“剛才那個李雷是誰啊,你幹嘛對他畢恭畢敬的?”傑夫問道。
“哦,他是我認的大哥,只要給他保護費,他就能罩著你。現在咱們要去見的是山哥,住在港口,我經常給他運送生活物資。他以前住在BJ市,今年四十四,大我四歲……”
“以你的眼光,這個山哥也不是什麽善茬兒吧。”
“胡說,他可是出了名的熱心,以前他還幫了我好多次呢。”
“哈哈,那我倒要親眼見見。”
?
夕陽從地平線落下,隻留下一抹紅霞,高速公路上除了廢棄的汽車與一輛飛馳的藍色皮卡,再無他物。“你看,”王豐指向左邊,“TJ市。”傑夫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看到一個死寂的城市:曾經輝煌的高樓大廈如今只剩下空蕩蕩的軀殼,一些大樓外部掛滿了白布,隨風飄動,仿佛在向過路的人招手。河道早已乾涸,兩岸種植的樹木也已經乾枯,只剩下一截樹乾在寒風中等待化為土灰。在這黑暗的城市中,唯一吸引傑夫注意的就是廢棄居民樓中星星點點的燈光。而恰恰是這點點燈光,維持住了這座城市僅存的一絲生機。“那些房子裡住的是幸存者,都是本地人和一些從南方逃難過來的人。他們沒法進入C城,只能駐扎在附近。”王豐仿佛能知道他的想法,對他說,“當然,這裡也有警察,都是政府軍直接派下來的老外,還配有一個翻譯,他們負責監管這裡的居民,防止出現反抗。山哥和他的小弟住在TJ港,靠打漁為生,這幫難民則種植小麥和蔬菜,跟我一樣……哦,我們快到了。”皮卡下了高速,走上了一條小路,很快,便消失在了房屋之間。
沒過多久,皮卡車便來到了沿海的公路上,傑夫可以聽到海浪的聲音。在驅車盤過一座立交橋後,皮卡車開到了一座大橋上,傑夫再次通過車燈辨認出了路邊路牌上的內容:南僵公路大橋。“到了,”又開了一段後,把車停到了路邊,用手指著左側亮著光的一排低矮房屋說,“這兒就是山哥的家。”傑夫下車,往海邊的房屋看去:在建築前的空地上,停著四輛越野車,不遠處堆疊的集裝箱旁邊停著一輛火焰塗裝的黑色斯堪尼亞卡車,一個人正拎著一個紅色塑料桶擦拭車輛。停車場旁邊,支著一張桌子,三個人正借著太陽能路燈發出的光打麻將——這也是城外居民為數不多的消遣方式之一。停車場入口處,蓋了一座簡易的木製瞭望塔,在昏黃的燈光下,崗亭上的哨兵一手拿著啤酒,一手端著一杆施丹軍工生產的S118“復仇者狙擊步槍。”當他看到王豐的時候,端起啤酒,朝他做了一個乾杯的手勢,王豐也朝他揮了揮手,之後對傑夫說:“我們走吧,去見山哥。”
當兩人走到崗亭門口時,上面的哨兵突然大吼:“天王蓋地虎!”傑夫嚇了一跳,疑惑地看著王豐,卻見王豐運足了丹田之氣,也大叫道:“小雞燉蘑菇!”之後,哨兵瞅了傑夫一眼,喊道:“放行!”隨後,又猛灌了一口啤酒。
“剛才什麽情況?”傑夫問王豐。
“這是口令,”王豐回答,“例行公事。據說這個口令已經有幾十年歷史了,好像還和什麽偉大的先帝有關……害,咱就不用操心這個了。”兩人走到一間二層小樓的門口,王豐敲了敲門,不一會兒,屋內就傳來了腳步聲,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打開了門,白了王豐一眼:“乾哈啊?”“嫂子,我們找山哥有事。”王豐笑著對她說。“那你們先進,我叫你山哥下來,奧。”女人說話帶有濃重的東北味兒,她開門將兩人放了進來,便上了樓。過了兩分鍾,有人從樓上走了下來,還伴隨著埋怨的聲音:“你說說你,真不會挑時候。怎了,又被大雷欺負了?”終於,傑夫看到了這個“山哥”的全貌:眼前這個男人體型碩大,一米九的個子,胡子拉碴,約莫有兩三百斤重,但在下樓的顛簸中,他胳膊上的肉卻紋絲不動——這不是肥肉,而是一身結實的肌肉。不知道為什麽,傑夫感覺自己好像見過這個人。壯漢見到傑夫,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扭頭問王豐:“這是你哥們嗎?怎麽這身打扮啊,跟進去的一個樣。”“山哥,這是我朋友,叫金崇恩,我今天正好碰見他開飛船從天上掉下來……”說著,王豐將來龍去脈都講了一遍,而壯漢看上去十分吃驚。
“能從月球監獄逃回來,那真是祖墳冒了青煙了……等等,你說他叫啥?”山哥突然想到了什麽,轉頭問道。
“金崇恩,大哥。”
壯漢似乎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又對傑夫說:“你叫金崇恩?那你是不是從鷹國來的?有個英文名,叫……叫傑克,還是傑夫來著……對,傑夫·金,是嗎?”
“對啊!你呢,你是?”傑夫也很驚訝,瞪大了眼睛看著山哥。
“大哥,我是大山啊!陳山,你記得嗎?”壯漢已經熱淚盈眶了,而聽到陳山這個名字,傑夫的思緒被拉回到了三十年以前:他當時和科研員住在奧克斯生物科技的員工小區,而他的鄰居是一個叫陳山的小胖子,在他剛到BJ市時,是陳山和他的家人教會了他中文。因為陳山的體型胖,所以他的同學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大山”。大山比他小五歲,在學校裡經常受同學欺負,而傑夫總是替他打抱不平,幫他打退那些壞小孩。於是,兩人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如同親兄弟一般親密無間。終於有一天,傑夫坐上了去西柏利亞的高鐵,他曾與大山許諾,幾年後兩人一定會重逢,但他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大山?真的是你嗎?”傑夫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曾經那個飽受欺凌的小胖子。“千真萬確,大哥,我都等了你二十六年了!”陳山“咚咚咚”地跑過來,一把將傑夫摟到懷裡,勒的傑夫幾乎喘不過氣,很久才松開手。傑夫還是覺得難以置信,摸了摸大山堅實的肌肉,說:“大山,你……你變壯了。”“你走了以後,那幫逼崽子又來欺負我,多虧了你交給我的搏鬥技巧,我給丫乾得屁滾尿流,後來,我就開始健身,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陳山熱淚盈眶。他的情緒感染了傑夫,兩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夜深了。王豐離開房間,和一個汽車修理工一起修補皮卡車損壞的保險杠,而陳山和傑夫則坐在沙發上嗑著瓜子,敘起了舊。“大哥,你還記得那個人造人工廠嗎?你好像就是在那裡出生的吧。”
“記得啊,那兩個技術員從來不讓我進去。怎麽了?”
“從四八年開始,那個工廠就老在晚上往裡面送人,第二天再往外運人——拿大卡車運到工地,全是那些接受完基因編輯的孩子,就跟你一樣。當時那幫人,年紀最大的也不過十七歲啊,我他媽看著都心疼啊。”
“後來那些人怎麽了?”
“八成被扔到貧民窟了。那些孩子的親生父母也不爭氣啊,拿了奧克斯公司兩百萬的賠償就不再過問了,也有一些要去法院上訴的,最後也是多賠點錢,不了了之。不過也不能怪他們,他們有的人一輩子也掙不了那麽多錢……然後我爸不是員工嘛,他也看不慣那幫孫子的做法,結果因為在員工會議上罵了那個黃毛領導一句就被開除了,回家的路上還被一個新上任的外國軍官和兩個士兵打了一頓,拿手銬綁在電線杆上。在那之前,他老人家從來沒想過會有老外在咱們的地盤上明目張膽的說出‘秦克’這個單詞。那個軍官叫蘭尼·福克斯,現在是政府軍駐C城的總司令。媽的,要是老子碰到他,絕對會讓他付出代價!”
“我為我弟弟的行為感到羞恥。真想不到他會把咱們……不,你們的國家變成這樣。”
“不,大哥,別這麽說。這事兒跟你完全沒有關系。你走的那幾年,資源開始枯竭,最後每天都要限水、限電,奧克斯公司還壟斷了新燃料和月土發電的技術……國家已經盡力了,但為了保全人民,只能聯合,這是最不濟的辦法……等等,什麽叫“你們的國家”啊?大哥,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再看看我們,這裡才是你真正的家!”
“但是這個家,在丹尼爾接管公司的那一刻,在他的軍隊踏足華夏國的那一刻,就已經不存在了……我真不應該相信他。”
“過去的事兒就讓他過去吧,咱們馬上就有新家了……我計劃開春兒就啟程,帶著這幫兄弟一起到南方,到聯合公國的魔爪觸及不到的地方去,到SH、Mac或者TW,那裡還殘存著華夏國的希望。”
“老弟,這次你錯了。你不應該想著逃避,要學會反抗——就像二十八年前我教你的那樣。”
“好好好,反抗的事兒留到以後再說吧,你還沒告訴我你這幾年是怎麽過來的呢……”
就這樣,兩人一直聊到了第二天黎明。“聊了一晚上,你快休息一會兒吧,等下午我去給你換個新房間。”陳山對傑夫說。傑夫點了點頭,躺在了沙發上,陳山也走上樓準備休息。當傑夫剛合上眼,準備睡覺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又怎麽了?!”陳山在樓上大吼。“大哥,有急事兒,快到通訊室!”一個小弟推開門走了進來。陳山光著膀子下了樓,對傑夫說:“大哥你來不來?我們在用無線電和其他城市建立聯系。”傑夫很好奇,便和陳山一起去了所謂的“通訊室”。通訊室是由一個集裝箱改裝的,頂上布滿天線,門口有一個看守,手裡拿著和李雷同款的VENOM-808霰彈槍。陳山走進通訊室,傑夫也想跟進去,卻被看守攔住了。“幹嘛的?”看守拿槍指著傑夫。 陳山看到了,趕緊走了過來,把看守的槍奪了過來,大吼:“放肆!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你大哥的大哥,我最鐵的哥們兒,當時的風雲人物!再給你一次機會,大哥的大哥,你該管他叫什麽?”“大……大哥哥?”看守試探地說。“我去你大爺的!”陳山說完,想踹看守一腳,卻被傑夫攔住了。“就叫金崇恩就行。”傑夫說。看守見他發話,便滿臉堆笑地給傑夫讓出了道路。
傑夫走進房間,看到了牆上一台台的通訊設備,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正坐在轉椅上,鼓搗著通訊設備的揚聲器。他見大山進來了,站了起來,將椅子往裡推了推,指著屏幕對他說:“山哥,今天一早我們調試設備,好像誤打誤撞的進了政府軍的頻道,裡面的人說的是英語,我們也聽不太懂,就會一個‘哈嘍’……您聽,又來了……”果然,伴隨著刺耳的雜音,揚聲器裡傳出一個男子的聲音。雖然聲音斷斷續續,但仍然可以分辨出說的是美式英語。
“軍火……港口……盡快運輸?”傑夫努力分辨著聲音,喃喃道。
“什麽?”陳山轉過頭問傑夫。
“有一批軍火要在二十六號從什麽港口運到BJ市……運到C城,”傑夫說,“你們這裡有軍用港口嗎?”
“在秦H島倒是有一個,照你這麽說,他們要運送軍火?”
“對,而且為了保證速度,有可能不會有很嚴的防守……你還記得我昨天跟你說的話嗎?”
“記得啊,怎麽了?”
“我覺得是時候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