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紙拉門，屋簷的風鈴叮當作響。

　　關智賢與藤本海門先生相對而坐，面前擺著一張四方的小茶桌。

　　祈葉屈膝將茶具奉上，向二人行了個跪禮。

　　之後，她低垂著修長的眉毛，熟練地洗漱杯盞，將茶粉和煮沸的湯水倒入茶杯，快速而輕巧地將茶湯抹出氣泡。

　　此刻的祈葉倒是溫柔可愛了許多。

　　關智賢不懂什麽茶道，只知道奶茶插根吸管就能喝。

　　但他卻能感受到一種莊嚴肅穆的氛圍，情不自禁地保持起身姿的挺立。

　　就仿佛是古時候公卿之間的論道，關智賢注視著藤本海門因為操勞女兒終生大事，而略顯黯淡的雙眼。

　　一頂烏帽子，一襲直衣，一柄折扇。

　　這樣隆重而正式的著裝如同在朝堂一般。

　　“關君，閣下的到來，令寒舍蓬蓽生輝。”

　　說著，藤本先生便俯下身去，關智賢也連忙做了一樣的動作。

　　“哪裡哪裡……”

　　我只是需要幾件義體，不用這麽客氣。

　　經過一套繁雜的禮節和一堆客套話，藤本先生終於進入了關智賢感興趣的話題。

　　“……我們家族經營青樹林海已有三代……祖先的功績不敢遺忘。”

　　關智賢點點頭。

　　“之前在神社中瞻仰到上代家督的尊顏，果然非同一般。”

　　“家父先前也在禦庭番任【上刃】一職，曾立下擊敗【地獄道】惡鬼的功績。”

　　藤本的眼中投出一絲異樣的光。

　　“只不過，有些事著實難以啟齒。”

　　關智賢托起茶盞，輕抿一口。

　　“大人但說無妨。”

　　“見你誠心來此，又是小女心愛之人，老夫也不忍害你性命。”

　　藤本先生舉起折扇，俯身對關智賢道:

　　“家父雖擊敗了位列下三惡的猛鬼‘墓之火’，卻也在此戰中身染義體病毒，最終在多年後西去了。

　　“今日家中血案頻頻，必是那‘墓之火’留得性命來此尋仇，一切皆為此鬼物作祟。”

　　“所以你認為，那個叫‘墓之火’的百鬼眾依然還活著?”

　　關智賢一本正經地望著藤本，對方的話十分鄭重，不像有虛假之處。

　　“我如今膝下無子，他想看著我經受家門無後的痛苦，故而用當年的手法殺害我招進門的女婿或養子。”

　　“那為什麽不找禦庭番的人來調查?”

　　“已經調查過了，禦庭番表示‘墓之火’早在當年被家父擊敗後就沒有了下文，基本可以確認死亡。”

　　關智賢忽然間想起來，第一次進入高天原的當晚，他好像看到過一張老舊的通緝令。

　　說的就是這個墓之火。

　　他仔細回想了一番。

　　沒錯，墓之火，百鬼眾位列【地獄道】，曾經駭入創山北區農業基地，導致大火，致15人死亡。

　　想想就有些可怕……

　　塞光頭給他的評估系統裡也明確劃分了百鬼眾的等級。

　　他們分為“上三善”與“下三惡”，依照危險程度由小到大劃分，可以分為:

　　【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修羅道】、【人間道】與【天道】。

　　也就是說，墓之火的危險程度位列三惡之首。

　　關智賢估摸著自己的義體狀況，直接對上【地獄道】，那簡直就是自殺行為。

　　可是，他也必須一搏。

　　這是獲得禦庭番初試資格的唯一辦法。

　　哪怕有地獄道阻攔，他也要想辦法拿到藤本老爺子的義體。

　　“你可要想清楚。”

　　千子此刻屈膝坐在關智賢的身旁，嚴肅地說道。

　　“你覺得藤本海門的擔憂如何?”他問道。

　　“不清楚，但我能察覺到藤本家的人有古怪。”

　　“怎麽說?”

　　“千子還需要進一步觀察。”

　　關智賢長歎一口氣。

　　“無論怎樣，我都不會退卻。如果我連這種程度都會畏懼，那麽，我還怎麽為大豪復仇?

　　“再說，我也沒有多少時間留在高天原了，必須……拚一把。”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那麽……”她的語氣凌厲，“千子也會與你並肩戰鬥。”

　　“一言為定。”

　　沒想到，在關鍵的時候，這個討厭的女鬼還是挺講義氣的。

　　關智賢再不畏懼什麽，俯身向藤本先生行了一禮，堅定地說道:

　　“如果先生不嫌棄……我願意替祈葉斬妖除魔。”

　　#

　　夜間的青樹林海有種說不出的淒涼。

　　即便呆在燈火通明的房間裡，也依然有種不安的感覺。

　　藤本先生親自挑選了婚娶的良辰吉日。

　　而關智賢並不打算真的去當上門女婿。

　　他躺在床上反覆思考著，如何才能在有限的時間裡，將老爺子的義體偷到手。

　　而最令他不安的，則是他的“未婚妻”藤本祈葉。

　　她像個鬼魅一樣行為詭異，甚至有時判若兩人。

　　她知道我的目的，卻又守口如瓶，還奉勸自己離開。

　　要說這背後沒點隱情，傻子都不信。

　　該死……原本就只是偷個義體，結果事情卻越來越複雜。

　　我到底該怎麽辦?

　　這時，他忽然間想起了“入夢直播間”的水友們。

　　要是有他們在，不知道能不能幫自己想出什麽有用的辦法來?

　　“你還不如去問紅幕的匿名者們。”

　　千子坐在窗台上，若有所思地看著頭頂的紅月。

　　“你又特喵偷窺我的心思了！”關智賢頓時抗議道。

　　她冷冰冰地說道:

　　“你的腦子就是我的家，我就住在你的神經元裡，你的想法，甚至痛苦，千子都能等同身受。”

　　關智賢“嘖”了一聲。

　　“我再強調一遍，你只是道程序，而且我懷疑，你的設計者就不是個懂感情的家夥，所以你才有這張臭臉。”

　　千子驀然轉頭看向了他，那一瞬間，她的眼中中閃過一道晦暗的冷光。

　　她平靜地問道:

　　“既然你有感情，那為什麽，你的臉上也不能表現出喜怒哀樂呢?”

　　“這……面癱不是我的錯。”

　　關智賢望著千子冷如月光的雙眸，不知道為什麽便有些心虛起來。

　　“千子雖然擁有意識，但是，千子卻不能像人類一樣，自然地表達自己的情感……

　　“千子也只是在努力學習而已。”

　　明明她跟平時沒什麽兩樣，連語氣都沒什麽區別，但關智賢總感覺這話聽著有些扎心。

　　或許，是自己說得太重了。

　　又或者，這只是高級AI所自帶的模仿程序而已，她並不是真的懂得何謂情感。

　　關智賢在心中安慰自己。

　　仔細想來，她雖然已經夠討厭了，但總比百鬼眾那些個凶神惡煞要“可愛”許多，不是嗎?

　　沉吟良久，關智賢還是選擇了讓步。

　　“算了。你常常說的紅幕直播，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就和你平常的直播一樣。”

　　千子如同百科全書那般解釋道:

　　“你通過直播，向所有紅幕的匿名者們展示自己，引起他們的關注，憑借本事獲得用於紅幕交易的加密貨幣。

　　“在紅幕，沒有世人的法度，沒有生物的情感，甚至連道德都不存在。

　　“這裡，所有的東西都和數據一樣，隨時可能被刪除。

　　“——包括生命。”

　　關智賢刮了刮下巴，“所以這就是所有人都是匿名者的原因?”

　　“Bingo，你說對了。”

　　千子俏皮地眨了眨眼，眼睛旁甚至還飄出了一顆星星的投影。

　　“話雖如此，可是公開直播和匿名之間本身不就是一件矛盾的事嗎?”

　　“我說了，那是一個幽靈的世界，是神也窺探不到的黃泉。”

　　千子認真道:

　　“能進入紅幕的絕非等閑者，在這群怪物之中主動暴露自己，本身就是極度危險的事情。”

　　關智賢猶豫了片刻。

　　“本來……我還在思考，比起對上【地獄道】等級的百鬼眾，會不會重操舊業比較穩妥。

　　“現在聽你這麽一說……”

　　千子卻忽然擺了擺手指。

　　“危險雖大，但你說不定也能獲得某些匿名者的幫助。

　　“更何況……你身邊就有紅幕的貴人。”

　　“你說什麽?”

　　關智賢不禁眉頭一蹙。

　　“紅幕沒有世間凡俗的一切，但卻和神原一樣，有自己信奉的皇。

　　“換句話說，千子就是那個手捧皇冠的人哦……”

　　話音剛落，房間的門便忽然間打開了。

　　關智賢立刻回過頭去。

　　只見，走廊昏暗的燈光下，映照著一位少女蒼白無神的面容。

　　她如同黑夜的幽靈一般，幽幽地問道:

　　“抱歉，我能……跟你談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