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麽說,通過一串散掉的念珠判斷“小師叔就要到了”聽起來就有些玄乎,兩名小和尚自然是半信半疑,所以當他們看到一個年紀不大的、背著包袱的小沙彌出現在破舊的老廟門時,著實驚訝了一番。
一路小跑著走到對方跟前,一問之下,還真是自己的小師叔。
他來自青竹廟海悟大師門下,名叫釋仁。
再問及小和尚為什麽要來蒼楓廟時,卻是一件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海悟師叔祖死了,而且是死於非命。
兩名小和尚不敢再耽擱,急忙引著小師叔釋仁去了大雄寶殿。
甫一看到師父,小沙彌的淚花再也控制不住,像決口的洪水一般湧了出來,撲進師尊的懷裡就是一頓嚎啕大哭。
雖然並非海悟大師的弟子,可看到眼前這一幕,兩名小和尚不禁也有些黯然神傷。
終於等到小沙彌的情緒稍稍穩定下來,真夏善解人意地道:“小師叔,你也不要哭了,如果海悟師叔看到你這副樣子,他的在天之靈也會更加難過的。而且,海悟師叔佛法精深,一定會榮登極樂,你不必太悲傷,還是說說具體什麽事情吧。”
小沙彌釋仁又抽泣了兩下,抹乾淨眼角的淚花,答道:“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十天前的早上我正在睡覺,突然屋外嘰嘰喳喳吵個不停,睜開眼就聽到有人說師父死了,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走進大雄寶殿就看到了師父的屍體,他的腦袋被人斬下,一路滾到了外面的雜草堆裡。”
兩名小和尚早就知道了海悟大師是死於非命,可老方丈卻是頭一次聽說,頓時大驚失色,疾聲道:“釋仁,你.........你說什麽?師弟的腦袋被人斬下?那豈不是說........他不是壽終正寢,而是被奸人所害!”
小沙彌篤定地點點頭道:“沒錯,他是被人殺害的。”
沒有預想到會是這種情況的老方丈好是一陣失魂落魄,許久之後,他才靜下心來,雙手合十置於胸前,喃喃道:“劫數,劫數。”
一旁的小和尚真夏再度勸慰道:“師叔祖與世長辭,弟子能明白小師叔和師尊的心情,但現在實非悲傷的時候,當務之急還是先把殺人凶手繩之於法,以祭前人亡魂。”
略微收拾了下心情,盡管臉上的陰霾仍然揮之不去,老方丈強打精神道:
“那當地的衙門怎麽說?”
釋仁回答道:“因為沒有目擊證人的緣故,沒人說得清楚誰是殺人凶手。只是在青竹峰上又發現了十三具屍體,衙門初步斷定這是一場江湖廝殺,至於和師父的死到底有沒有關聯,他們也不知道。”
“又發現十三具屍體?”老方丈喃喃重複一遍,又問道,“那你其他的師兄弟們呢?”
釋仁臉上露出鄙夷的表情,厭棄地說道:“我那些師兄弟一聽說師父死了,像炸了窩的螞蟻把寺廟內的所有東西掠劫一空,我攔都攔不住,最後還是靠衙門那些人幫忙才把師父下葬的。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會兒,才極度不滿地道:“本來衙門的還不肯讓我把師父下葬,說是案件未明,我求爺爺告奶奶縣太爺才答應下來,要不然也不會耽誤這麽長時間。”
老方丈愁歎一聲,修佛修到這種地步當真是不知廉恥。可他心中明白,如果有一天他同樣死於非命,蒼楓廟內其他弟子恐怕會如法炮製,能恪守戒律的也只有眼前這兩個。
樹倒猢猻散,人走茶亦涼,
這是人之常情,更是天地至理,就像是生老病死一樣無可避免。生在世俗,就必須要承受七情六欲業障的折磨。 老方丈搖搖頭,盡量不去想這些悲情傷景,又說道:“釋仁,我知道你很想為師父報仇,可事到如今仍然沒有一點眉目,你就暫且留在蒼楓廟,靜待轉機。”
釋仁點點頭道:“師叔,你放心吧,我明白的。”
“嗯,那就好。”老方丈向站立在一旁的小和尚真清招招手,後者快走兩步來到前者面前,行禮道:“師尊。”
老方丈指了指釋仁,對真清說道:“真清,帶你小師叔去僧寮,安排好後再來向我稟報。”
真清微微點頭,轉頭向釋仁說道:“小師叔,這邊請。”
釋仁站起身來,把不知不覺滑下來的包袱拎起來掛在肩膀上,對老方丈說道:“那師伯,我就先過去了。”
老方丈點點頭。
再看老方丈一眼,小沙彌釋仁和小和尚真清一同退去。
等待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大雄寶殿,真夏轉過頭來,蹙著稀疏的眉毛,疑惑不解地問道:“師尊,你怎麽知道師叔祖死了呢?莫非.........那串念珠是師叔祖送給您的?”
老方丈又把那些散掉的念珠從袖口掏了出來,注視著渾圓玉潤的珠子,他木訥地點點頭道:“不錯,這串念珠是你師叔祖十七年前離開蒼楓廟自立門戶時送給我的。”
真夏還是有些不解,繼續問道:“可您又是怎麽知道小師叔會來這裡的呢?”
老方丈沉默了,他那蒼老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瑩亮有光的珠子,良久才啟開乾癟的嘴唇。
“還記得你重師祖的忌日是什麽時候嘛?”
真夏不假思索地道:“不就是上個月嘛?”
回答完畢之後,他猛然驚醒:“莫非當天您在重師祖的墓前碰到了師叔祖?”
老方丈眼神淒怨地點點頭,並補充道:“現在回想起來,他應該是有意在等我。當時你海悟師叔祖曾經對我說過一番話,如今我們也已經垂垂老矣,他日有個三長兩短,門下弟子大都尚幼,恐怕難以撐起大局。”
“可同樣被這個問題困擾的我,當時只顧著長噓短歎,卻沒猜到下一句話真正的含義。”
“他說,其他的弟子還好,我最不放心的是釋仁,他從小就在廟裡長大,這些年又被我寵壞了,喜歡調皮搗蛋,恐怕一時片刻適應不了世俗的生活,如果我真的去了,希望你能將他收留下來。”
這根本就是臨終托孤!
天資聰穎的真夏恍然大悟。
瞥見真夏的神色,老方丈自嘲地笑笑,愁腸千轉地道:“你也明白了?可我當時的應對十分可笑,我說,如果我去了,也希望師弟能夠照顧好真清和真夏。”
他歎口氣,鬱鬱寡歡地低下頭去。
師尊的情緒也蔓延到了真夏的臉上,他也只能說兩句應景的話來緩解前者的自責。
“師尊,您也不用過於自責了,平心而論,我這也是事後諸葛亮而已,如果把我放在您的境地,我也未必能夠及時醒悟過來。”
可這樣蜻蜓點水的兩句話顯然不足以清空老方丈心裡的悲愁,後者還是低著頭, 默然不語。
忽然想起什麽,真夏眼前一亮,他連忙蹲下身去,和老方丈對視著說道:“師尊,我們如果從後往前推的話,海悟師叔祖或許早就預料到自己會被奸人所害。”
這個想法甚是奇妙,且又符合邏輯,老方丈瘦削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抬起頭來,渾濁的眼眸裡閃爍著異樣的光澤。
與真夏對視片刻,老方丈點點頭,讚同道:“你這麽一說,確實很像。”
真夏微微一笑道:“所以我說,師叔祖不把整件事情告訴你,肯定也是想用一死來消除早年犯下的罪孽,那麽,他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你又何必悲傷呢。而且,您別忘了,您可是答應了師叔祖要好好照顧小師叔的。”
事實究竟是怎樣,真夏不用在意,他說這番話的重點是希望能夠讓師尊重新振作起來,而他的目的達到了。
老方丈臉上的淒怨盡去,他重重地點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這番話說的是鏗鏘有力,宛如風中翠竹瑟瑟作響。
他低下頭凝視著手裡的念珠,說道:“師弟你盡管安心去吧,我一定會照顧好釋仁的。”
眼見師尊恢復如常,真夏滿意地笑了。
老方丈深吸一口氣,戀戀不舍地把手裡的念珠遞向了真夏,說道:“找個好日子把這些珠子葬在你太師祖墳前。師弟雖然已經自立門戶,但一直心系蒼楓廟,葬在師父墳前聆聽教誨也算是了卻了他一生的夙願。”
把念珠小心翼翼地接到手中,真夏鄭重其事地道:“是,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