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寶殿內看似笑語晏晏,實則危機四伏,令陪同在側的小和尚真夏心中苦笑不迭。
他就像是迷失在黑暗森林裡的小鹿,而旁邊就有一群獵人經過。
他們一手高舉著火把,一手拿著長槍,身後背著弓箭,躡手躡腳地向前方探索著。
看他們精良的裝備,要獵取的絕不僅僅是什麽野雞野兔,而是某個龐然大物,豺狼虎豹。
很明顯,他們的目標不是自己。
但有一點不需要懷疑,但凡他發出一點聲音,就可能命喪當場。
即便有一棵大樹擋住了他幼小的身軀,但搖曳的火光,乾枝發出的清脆折斷聲,仍讓他心悸萬分。
有的時候,不得不感歎同人不同命。
後院內,一片祥和。
真清引領著小師叔一路向僧寮走去,笑容滿面。兩人一個活潑好動,一個孩子心性,湊到一起,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剛剛還沉浸在喪師悲痛中的釋仁,下一刻便興致勃勃地問東問西,對寺廟內的一切都倍感新奇。
真清在蒼楓廟已經生活了足足十七年,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很了解,答案信手拈來。
兩人一個問一個答,氣氛融洽,不多時,便來到了某處院落。
指了指面前的房屋,真清笑道:“小師叔,你以後就住在這間房子吧。”
目光從簡陋的僧寮一掃而過,之前的興致蕩然無存,釋仁低下頭,顯得失魂落魄。
“怎麽了,小師叔?”察覺到這一點,真清轉過頭微笑道。
釋仁搖搖頭,有些悲傷地說道:“沒什麽,我只是想起了師父。”
他從小就喜歡調皮搗蛋,以前經常闖禍,雖然師父很疼他,沒有動過手,但言語上仍會有些教訓。
而師父用的最多的話就是,你要是再胡鬧,我就把你送到師兄那裡,讓你吃幾天苦頭。
當然,這僅僅是一句戲言。一開始還效用無窮,嚇得釋仁連續好多天都心驚膽顫,生怕師父一怒之下將他送走。可說的多了,也就失效了,釋仁依然故我,上竄下跳把青竹廟裡攪得雞犬不寧。
直到十多天前,師父親口對他說,如果我死了,你就去找你師伯,他會照顧你的。
蒙昧的小沙彌還以為他在開玩笑,笑著說,師父你肯定會長命百歲。
師父只是一笑而過,再不多言。
萬萬沒想到,那句戲言和那個玩笑都成真了。
真清大大咧咧地摟住小師叔的肩膀,完全沒有尊卑,岔開了話題,笑嘻嘻地道:“我就住在隔壁,以後你有什麽需要,可以盡管來找我。”
感受到真清言語之中流露出的真情,小沙彌深吸一口氣,掃去頹唐,重重地點了兩下頭。
兩人肩並肩走進偌大的僧寮時,其內已經有不少小和尚,都很年輕,最大的也不過弱冠之年,最小的只有始齔,有的在誦經,有的在打鬧,有的在聊天。
一見到他們,眾多小和尚陸續鎮靜了下來,竊竊私語。
在眾人的注視下,真清引領著小師叔走向某處空置的床鋪,上面僅鋪著一面破舊的草席,很顯然,之前有人睡過,上面的孔洞密密麻麻。
指著這卷破舊的草席,真清說道:“小師叔,你以後就住這兒吧。”
“小師叔?”人群中發出一聲驚歎,眾多小和尚紛紛露出驚訝之色,不停地上下打量著他。
這麽多人的注視下,縱然是生性活潑的小沙彌也有些膽怯,
他悻悻一笑。 真清似乎在眾多小和尚中極具威信,他拍拍手,打斷了議論聲,把眾人的目光拉回自己,介紹道:“他是我們的小師叔,以後就要常住在這裡了,可能會有些不太適應,希望各位師兄弟能多加照顧。”
眾人連連應聲,釋仁頓時笑顏逐開,熱情地和他們打著招呼。
真清轉頭走向一名比自己年紀稍大的小和尚道:“師兄,麻煩你去庫房挑一套好一點的被褥。”
那名小和尚原本在誦經,此時雖然停下了手中的犍稚,但仍盤坐在鋪位上,他點點頭,麻溜地躍下鋪位,雙腳上下交替踏了幾次,穿上羅漢鞋,將木魚和犍稚收到牆角,那裡鋪著一層薄薄的草紙。
然後,快步跑出了僧寮。
師侄已經幫自己安排好了一切,反而是小沙彌輕松了下來,他坐在草席上,好奇地掃視著四周。
很整齊,但這份整齊卻不是人為,而是因為太簡單了,除了床鋪就是床鋪,想不整齊都不可能。
以前在青竹廟裡可不是這樣的。
他有屬於自己的房間,有自己的衣櫥,有自己的小書桌,還有許許多多收集到的新奇小玩意兒。
總之,房間裡擺得滿滿當當,就好像一個無所不有的大觀園,以前還時常有師弟取笑他,說他是個持家的好男人,然後他便會張牙舞爪地撲過去,和他們鬧成一團。
現在,這一切都不複存在了,變成了夢中泡影,留下的只有一卷殘破的草席,摸上去就像是刺蝟一樣扎手。
或許有人會覺得他很矯情,畢竟這麽多師侄這麽久都度過了,他居然連看一眼都覺得心累。
但實則在這份矯情背後,恰恰是對師父深深的思念。
師父走了,沒人願意再把他當做寶貝,他就像是一片被風吹落的樹葉一般,再也沒有了依靠,接下來只會隨著時間推移慢慢變得枯黃。
一念及此,小沙彌有些淚眼朦朧,喉嚨哽咽。
原本鴉雀無聲的僧寮裡突然回響起氣若遊絲的抽泣聲,真清連忙走到小師叔的身畔,和他肩挨肩而立,安慰道:“小師叔,你別哭了,雖然師叔祖走了,可你還有師伯、還有我、還有這麽多的師侄,大家都是你的親人。”
聽到這句話,大家也都明白了小沙彌投奔這裡的緣故,紛紛投以同情的目光。這裡有許多人都是從小就在蒼楓廟長大,眼睜睜看著師尊一天天老去,自然能感同身受。
小沙彌也知道自己應該堅強起來,止住了哭聲,擦了擦眼淚,重重地點了兩下頭。
這時候,真清的那位師兄也抱著棉被一步一晃地走了進來, 棉被很厚,要高小和尚半頭,但稍稍有些破損。
真清見小師叔不哭了,連忙走上前,合力將棉被搬到了床鋪上,然後看著眼角滲出些許汗珠的師兄,笑道:“多謝師兄了。”
那名小和尚擺擺手,微微一笑道:“沒事,沒事。”
頓了頓,他又對臉上掛著淚痕的小師叔說道:“小師叔,以後你就在這裡安安穩穩住下,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
“謝謝。”
道完謝,釋仁忽然想起了什麽,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大人氣,站起身來,一本正經地抱拳道:“各位師侄,我叫釋仁,初來乍到,還請大家多多關照,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也可以喊我,我義不容辭。”
對於這個充滿江湖氣的自我介紹,大家夥全都傻眼了,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如何是好。性格最為外向的真清更是忍俊不禁,捂著嘴偷笑。
看著無動於衷或者幸災樂禍的師侄們,釋仁憨憨地撓了撓頭。
還是真清為小師叔解了圍,他忍著笑意對身旁的師兄說道:“師兄,麻煩你鋪一下被褥,我還要向師尊稟報。”
或許是被釋仁身上的俠義之氣感染了,那名小和尚也跟著豪邁起來,拍拍胸膛道:“放心吧,舉手之勞。”
真清微微點頭,然後看向小師叔,問道:“小師叔,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剛剛鬧了笑話的釋仁無地自容,那還願意留在這裡,急忙站起身來。
“好。”
兩人雙腳剛離開僧寮,背後便爆發出如雷般的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