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
盡管現在他們是尋生者,不需要睡眠也可以保持精力,但他們生前的習慣使得他們不自覺地在月亮高掛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眾人席地而坐,圍在一起。每個人都很安靜,卿宴待了一會便往一邊挪了挪身子躺下準備入睡。
其他人都各有各的心思,總之是難以入睡。
李若安坐在李勳的身旁不遠,而俞波和莫紫玉坐在他們對面。
突然,輕輕地,李若安聽見一聲歎息。
是李勳的聲音。他帶著燥意捂著額頭低頭看著黃土,咬著牙關,面色是清晰可見的悲憤。
李若安感到右臂一陣疼痛。
看著李勳的樣子,李若安的心情也被略微影響。於洛畢竟也是跟她並肩戰鬥過——嗯,應該算是並肩戰鬥了——的人,如果沒有失蹤,她或許可以和於洛成為朋友。
而俞波和莫紫玉沒心情看李勳是個什麽狀態,他們隻關心他們自己。從中午走到夜晚,他們的心情一直忐忑不安,雖說夏嵐沒有當時就處理他們,他們也大膽地跟著大部隊繼續走了下來,為此還損失了享用於洛的機會,卻不知道等到夏嵐回來時會發生什麽。
“你說夏嵐回來我們該怎麽辦?”
“我怎麽知道...你是大叔欸,為什麽要來問我一個女高的意見啊...”
“嘁,我就是不知道怎辦才會問你,不是有個詞叫啥,不拘小節?”
“不恥下問...蠢蛋。”
“哦哦哦對,不恥下問,等會,你剛剛又叫我蠢蛋?”
“怎了?你還不服氣?”
“你...算了,不和你鬥嘴,現在這個時候不適合這麽乾。”
兩個人停下言語,現在能做的事沒有別的,只有祈禱夏嵐回來的時候不會對他們怎麽樣。
李勳突然起身,輕聲說了一句,“我去睡覺了。”
然後轉身就往遠處走去,那個方向上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像假山一樣。
“等等...”李若安開口叫住他,但視線卻看向俞波和莫紫玉的方向,“你看那是...夏嵐?夏嵐回來了?”
聽到夏嵐這個名字,李勳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去。俞波和莫紫玉也立馬轉過身看向背後,就連卿宴也坐起了身,果然,在遠處,一個人出現在夜晚可見范圍的邊緣,緩緩地向他們走來。
他手中提著一個袋子。
“晚上好,諸位。”夏嵐眨眼之間就到達五人近前,明明他的腳步很慢,但速度卻離奇地快。
沒人看清他是怎樣突然移動這麽遠的,當他來到五人面前時甚至沒有帶起一點風。
“想必對你們來說今天可不平靜。”夏嵐聲色平淡,“當我知道在工廠內發生的一切後,我也很震驚。這個時代可不比以前,以前沒有領路者,我們在剛成為尋生者時就要面臨整個城市的倒物對我們的狩獵,還要提防身邊因為饑餓而發瘋的同胞,那時我們的生活比你們可驚險得多,就算有幸加入了尋生者組織,也只不過是去充當炮灰而已。你們現在的生活已經相當平靜,每天隻用發發呆等我的命令就能活下去,多麽輕松。
“但你們依舊沒沉住氣,發生了那樣的爭鬥,看來你們精力太過剩了。精力充足是好事,但精力過多只會害人害己,在我看來,今天發生的事就是你們咎由自取,你們覺得自己經歷了災難也好,深受打擊也好,全都是因為你們在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不過,今天也並非沒有讓我眼前一亮的事,正因如此,我才會選擇原諒你們。” 說著,他打開了手上的袋子,露出其中的鮮紅的晶體。
五人的視線瞬間被袋子裡晶瑩的紅色給吸引了過去。
“血晶...”俞波不禁念出了聲。
但他們還沒看多久,夏嵐就把袋子給關了起來。
“這裡一共有六十五枚血晶,分成五份,每份十五顆。但你們知道血晶的寶貴,我也是費了不少力氣才搞到這些的,所以我不會輕易地把它們給你們。你們要通過自己的手段,來告訴我你們有得到它們的價值,可以向我坦白一些事,也可以向我表露一些心聲,你也可以在我面前哭泣哀求,你們要盡全力來取悅我,我就會把血晶贈送給你們。
“以及,三天之內,我們要趕到華城,今天晚上是我們三天唯一的休息時間,而這五份血晶要在天亮之前分完,沒分出去的則歸我,你們不會再有機會得到,而且每個人可以重復得到多份血晶。在到達華城之後,我會要求你們自己去狩獵倒物,殺不掉倒物的,就只能等死,或者殺掉你們周圍的尋生者,在我看不見的情況下。
“開始努力吧,諸位,你們的尋生者之旅從今天正式開始。”
說完,夏嵐掃視了在場五人一遍,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後便朝一邊走去。
五個人短暫地一怔。
什麽情況...取悅他,然後獲得血晶?莫紫玉心中疑慮,但看夏嵐那樣子可不像在開玩笑。
他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要是沒能滿足他的條件的話,他是真的不會給血晶的。
嘁...
莫紫玉立馬開始猜測夏嵐的意圖,他說的取悅究竟是什麽,用什麽東西什麽方式才能得到他的青睞?
“我們今天才經歷了一場廝殺,你就要...這麽對我們嗎?你不是我們的領路人嗎,按理來說,你不是應該對我們更溫柔一些...”
卿宴爬了起來,向夏嵐走近,問道。
“沒錯,我是你們的領路人。”夏嵐頭也不回,“我現在就是在為你們領路。”
“這...”卿宴呆在原地,不知怎樣反駁。
“我,我接受不了,莫名其妙地就發生了這種事變成尋生者,然後還要面臨這麽多奇奇怪怪的事,為什麽...”
“接受不了?那你可以選擇去死。”夏嵐說道,“我對你很失望,卿宴。薑青陽的暴怒是因你而起,而你卻沒有試著面對他,在事後對此閉口不談,妄圖就這樣躲過。我本對你還有些期待,猜測你或許會試著來欺騙我,蒙蔽我的雙眼,以此向我證明你並不軟弱,但你沒有任何嘗試,期待著周圍的人都發現不了你的惡毒,意欲不勞而獲,這樣的行徑足以讓我對你失去耐心。
“換而言之,你已經失去利用價值了,沒法再從我這得到血晶。好自為之,卿宴,再奉勸你們一句,領路人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殺死倒物,戰勝倒物,而不是照顧你們心情。”
卿宴睜大了眼睛,怔在原地。
他知道...他知道我當初把薑青陽的血晶全拿走這件事?
他的意思是,要放棄我?我沒有血晶了?
不,不,這種事,不行的...沒有血晶,我一定會死...
“什麽?”李勳轉過頭來,“因她而起?”
他大步走到卿宴近前,粗暴地抓住卿宴肩膀將她的身子扭了過來。
“怎麽回事,卿宴?你隱瞞了什麽?”
“我,我...”卿宴臉色蒼白,汗珠從她額頭密密麻麻地湧出,“我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做...”
“說啊!告訴我,卿宴!到底怎麽回事,夏嵐說的薑青陽的暴怒是因你而起到底是什麽!”李勳大吼,血絲在他眼白中浮現。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麽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我沒做錯,薑青陽是自願的,他是自願把血晶給我的!他說了,他和我說了沒了這些血晶他也會再找到倒物殺掉的,他說了我把他的血晶吃了沒關系!我沒錯,你,你不要吼我!我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有!”
卿宴聲嘶力竭地大喊,她緊閉著雙眼把李勳推開,然後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後退。
李若安看到這副場景愣住了。
又是什麽情況...?白天發生了一次內鬥,到了晚上又要來一遍?
李勳被推的後退了兩步。在他後退的過程中,他試圖把卿宴說的話和白天發生的事串起來。
薑青陽,把血晶給了卿宴,然後,又要吃掉,卿宴?
於洛阻止薑青陽,身負重傷,被倒物抓走...
“你說薑青陽把血晶給了你,是什麽時候...”
“...一個星期之前...”
原來如此...薑青陽的血晶全部給了卿宴,所以他才會餓到發狂...真是無厘頭的原因,就因為薑青陽無意義的善心,所以才發生了這些事情...
是這樣嗎?
怎麽可能。薑青陽怎麽可能這麽蠢。不顧自己死活,血晶全部給了一個陌生人。
卿宴一定還和他隱瞞了什麽。
而在今天的事發生後,卿宴醒來之後甚至沒有對他解釋這些。她只是問了一句薑青陽,確定薑青陽的死活後,一言不發,連一點感傷都沒有。
她對給了她血晶的恩人,就是這樣的態度嗎?說什麽不是她的錯,就這麽著急把自己的錯誤推開,就這麽著急讓自己從這些責任中脫身嗎?
你就,這麽自私嗎?
他瞪大眼睛。他繃緊了手臂肌肉,一記強勁的重拳結實地打在了卿宴的臉上。
“說清楚,卿宴。”李勳的聲音很平靜,平靜裡滲著切實的憤怒,“你真的什麽也沒做?”
卿宴被打在地上,一邊臉被打得通紅發腫。
這一拳引起了她心中的怒氣,她抬起頭看見李勳面無表情的臉和冷漠的眼神,咒罵的話又吞進了肚裡。
“我,我只是...是薑青陽說了他的血晶可以給我,我才拿的...”
“所以你就把他的血晶全拿走了?”
“他說了可以讓我拿,反正他也,也只是對我有點不滿後就沒怎麽樣了,你乾嗎這麽著急...”
“我著急?”聽到這話,李勳再也遏製不住他的怒意。
他只是對卿宴來了一拳而已,他已經很容忍卿宴了。
然而,卿宴卻如此不知好歹,接受了薑青陽的恩賜還覺得理所應當,還像站在道德製高點上的人一樣來批判他的態度?
他生平,最恨這種人!
他咬住牙,滿溢而出的憤怒隨著他的呼吸噴出。
“你知不知道,有不少人差點因此死掉!你知不知道你間接害得於洛消失!你讓我覺得惡心!”
他揪住卿宴的衣領給她的臉再來了一拳。
“我,我只是想活著——”
李勳再次對著她的臉打上一拳。
“誰不想活著!你想活著就能無視別人活著的權利了嗎,憑什麽!”
卿宴的半張臉恐怖地紅腫,臉皮都被打得開裂流出血液。
她抬起她的小手抓住李勳的脖子,想要反抗。
李勳的拳頭上沾滿黏稠的血,他瞪視著卿宴,火焰仿佛能從他的眼睛中噴出。
“於洛現在生死未卜,你知道嗎,為了你的安全,於洛被打成重傷,李若安割開手腕來給你供血,你知道我們為你付出了多少嗎?而你呢,你連一句感謝都沒有,你自始至終只在乎自己,不知感恩。
“我現在很憤怒,憤怒得想要立刻就殺了你。但是,但是,我覺得這樣不夠,實在是太便宜你了。我要讓你知道活著該付出怎樣的努力,夏嵐也已經給你下達了審判,他不會給你血晶,你要想活著就得付出汗水去獵殺倒物,只有這樣才能讓你知道周圍的人為了你究竟失去了多少,這樣才會讓你有些懺悔。
“等到你終於體會到這些,明白活著的不易後,我再來讓你償還今天的過錯。”
說完,他松開手,卿宴的身子摔倒在地。
而後,他看向夏嵐的方向。
還有一點,一直以來讓他覺得奇怪的地方。
以薑青陽的實力怎麽可能從哪之後殺不掉一隻倒物?
在他和於洛剛剛覺醒生存本能之後,他們就能通過合作殺死一隻倒物,甚至沒受多少傷。
而薑青陽在狀態並不完美的情況下都能展現出那樣恐怖的實力,以他的能力想要殺死一隻倒物,就算困難也絕對不是做不到。
而在他和於洛殺死那隻倒物後他們就遇到了夏嵐,被夏嵐收編,原本兩三天就能看見一隻倒物,卻在那之後倒物全部銷聲匿跡。
倒物全部被夏嵐殺死了。他美名其曰保護。
幸虧他們成為尋生者才過了一個星期,對於血晶的需求並不是那麽的急切。但薑青陽不一樣,他的血晶被卿宴全部拿走,連著餓了足足半個月,在這種情況下,夏嵐不但沒有分給他一些血晶,甚至沒有漏下一兩隻倒物去給薑青陽狩獵獲取血晶,這要是夏嵐的疏忽,他是絕不可能相信的。
李勳慢慢地朝夏嵐走近,他要去質問夏嵐究竟是什麽情況。
李若安看他走了,忙跑到卿宴身旁。卿宴被打得連連吐血,虛弱地躺在地上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你...還好嗎?”看到這副樣子,李若安不禁心生憐憫。
“好,好痛...”卿宴抽泣著說,“嗚,嗚...為什麽我要遇見這種事,我想坐在家裡吃蛋糕,我想躺在浴缸裡好好地洗個澡...”
李若安暗暗歎氣。
她在一旁也聽見了卿宴和李勳的對話,對於卿宴的做法她絕對不認同,那和她的理念截然相反。
她覺得人應該沒有這麽壞, 就算再壞,對於恩人也會有一些感激的。
也許這其中有些隱情呢?
“你真的...把薑青陽的血晶全拿走了?”
“你也要來責罵我?我到底做錯什麽了,是他說願意給我的,我本來就拿了一半,可我實在是太餓了,才沒忍住在夜晚薑青陽睡著的時候偷偷拿了另一半,可是,可是他也沒說什麽啊...他那麽強,而我連生存本能都不會用,強者保護弱者,不是應該的嗎...”
“你...”
李若安震驚。
居然真的有這種人嗎,把別人對她的好當做理所當然的事...
大概是從小嬌生慣養成了這副樣子。這種事她連想都不敢想。
如果這樣的話,那這三拳打得不冤。她甚至覺得,李勳只打了三拳是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我,我不想罵你。你覺得自己沒錯,我也不會對你說什麽。就按李勳說的做吧,也許你有一天會明白自己的錯誤。”
說完,她站起了身。
“你,你也要放棄我嗎...為什麽,你,你不是還喂了血給我嗎,就這樣放棄我不管了...?”
“我喂你血,只是想要救你,而我現在也是因為想要救你所以才會這麽做。我希望我周圍所有人都好好的,我尊重所有人的想法,可我也有我的底線,就像我不會沒理由地替一個殺人犯求情。
“如果,如果我現在就死去會讓你的性格改變,讓你變得懂得體諒他人,我也應當會死去。我希望你能理解。”
說完,李若安便轉過身子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