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嵐邁著緩慢的步伐行走在黃土上,他面朝黑霧中的寧儀,一隻瞳孔變成了令人驚異的金黃色。
他的身體並無被電擊的痕跡,衣物完整乾淨,肩膀和耳朵完好無損,仿佛身體退回到了剛剛出城時。夏嵐抬起手,一杆形狀奇異的武器出現在他手中,那是一把手槍,槍身被挖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旋轉著的青色圓球彈匣。
這把青色的短槍名作‘滌星’。雖然並非原件,僅僅是一杆複製品,但它的威力也足以應對眼前的敵人了。
這是徐清交給他的武器,母本是過去一名與寧儀齊名的尋生者的生存本能。它的能力如它的名字,有著能夠洗滌星辰的力量,可以破開諸多桎梏和偽裝,同時威力巨大。
夏嵐手指輕扣扳機,青色烈焰從槍口燃起,一道淡青光束暴射轟出,帶著無聲的咆哮射穿黑霧將其為寧儀組成的面紗擊碎,青色的光芒閃爍,在黑霧中蕩開一片清澈。
這一槍沒有擊中寧儀,夏嵐的目的本就不是傷到寧儀,他只是要用這把槍給寧儀一個下馬威。
這把槍的原主與寧儀是同時代的人,也曾與寧儀有過糾葛。二人的結局都是飛升失敗,作為少數能夠進行飛升的人,也許在看到這熟悉的槍焰寧儀會恢復一些冷靜。
黑霧短暫地被滌星的槍芒擊碎,在黑霧褪去後,一幅稚嫩的面龐顯露出來。
那是個十二三歲年紀的小男孩,身材小巧,面容帶著幼稚,散發著違和的殺氣和冷酷。他的身體有一半從黑霧中裸露出來,看見自己的黑霧被滌星擊碎,他露出一點驚愕神色,但很快面色又歸於平淡。
這就是寧儀,二十年前令人聞風喪膽的尋生者,曾險些將徐清扼殺在搖籃中的怪物,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人會相信他居然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
事實上這只是他死時的年齡,他的肉體一直保持著這個狀態,但心智已遠超大部分人,如果沒有強行穿越的話。
夏嵐曾和寧儀有過一面之緣,那是十八年前,那時的寧儀意氣風發,正是最鼎盛的時期,而他第二次見到寧儀是在一年之後,寧儀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而寧儀的兩個仆從也為他陪葬。作為當時的最強者,寧儀死的既不悲壯也不慘烈,他與他的仆從手握著手抬頭望天,就那樣站著而靈魂死去。夏嵐在看到那番景象不禁有些感慨,那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尋生者這一身份所鑄的枷鎖究竟多麽牢固。
如今再次見到寧儀,夏嵐不禁有些想問問他當初到底是何感受。不過現在並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寧儀的表情看上去也不太樂意討論自己的過去。
“...你是,夏嵐。不要攔我,你,是自討苦吃。”
寧儀的話說的斷斷續續的,看上去寧儀就連說這一短句都有些吃力。夏嵐將槍對準寧儀的腦袋,並不肯答應:“別這麽自私,並不止你一個人對那個尋生者感興趣。”
寧儀短暫地沉默後,手中的紫色長刀再次閃起電光。
“但我們可以商量一下,不如我們合作,說不定我也能為你返回裡世界提供一些幫助呢?”
“我,並不,在乎,你的幫助。只有,那個人,才是鑰匙。”寧儀說這話時,目光冰冷,將刀橫在胸前,擺出了戰鬥駕駛。電流在他刀中凝聚,蓄勢待發。
這家夥,一言不合就要開打。他腦子大抵是被燒糊塗了,連最基本的溝通都難做到。
夏嵐有些無奈。反正他已經用上了一半的生存本能,
既然如此,那就乾脆一點,犯不著再省著血液了。 如此決定後,夏嵐的左眼中的金色愈發銳利,他手背上的印刻也響應著他的眼而亮起。
“噗。”
血色晶體在血管中疾速膨脹,在夏嵐的左臉處生長出來,刺破肌膚,變為晶簇。一瞬之間,夏嵐的整張左臉都長出血淋淋的血晶,血晶挑破他臉頰上的血肉,碎裂的肌肉與血液混合黏著在血晶之間,這些血晶化作夏嵐的頭盔,而他金色的眼瞳在血色鎧甲間格外引人注目,讓夏嵐看上去猙獰至極。
血液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這股味道讓夏嵐的鼻息變粗,他整個人都振奮起來,對於臉被血晶刺破帶來的疼痛毫無感覺。
這便是生存本能,尋生者與生俱來的能力,通過激發體內濃縮血晶的活性使得這些血晶狂野生長,血晶將會打破肉體的束縛,解放出其中蘊含的能量,為尋生者帶來獨一無二的特殊能力,而使用這種力量的代價便是消耗生命。
寧儀見到此番光景,表情毫無變化。他維持著架刀的姿勢,冷漠地看著眼前使出一半生存本能的夏嵐。
寧儀一動不動,夏嵐卻在背後感覺到了一個人撕破空氣朝他揮下雷刃。但夏嵐沒有回頭,而是盯著前方一半身體被破碎的黑霧籠罩著的寧儀再次扣下扳機。
他不擔心自己的脊背會被雷刃擊垮,因為那道雷刃根本就不存在,不過是寧儀用於欺騙他的手段。
寧儀年輕時名聲響徹整個尋生者世界,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些什麽能力,夏嵐也不例外。寧儀的生存本能與精神操縱相關,可以通過強硬手段微不可察地影響他人感知,使敵人做出錯誤判斷,先前他在寧儀面前吃了小虧正是受到寧儀影響。
而寧儀的生存本能不止有干擾感知這一效果,他可以控制他人心智,使他人化為他的奴仆,但這樣的能力對其負擔太重,寧儀終其一生也隻真正奴役了兩名尋生者,而這兩名尋生者在寧儀死時選擇了與他陪葬。
除此之外,寧儀還可以使用被他奴役的尋生者的生存本能,他手中的劍和籠罩著他的黑霧正是來自於那兩名奴仆,而他現在仍能使用這些能力說明那兩名奴仆與寧儀一樣重返了世界夾層,這也讓夏嵐放下了心。
寧儀沒有余力來操縱他的心智,這讓他在與寧儀對峙時少了不少負擔。
而夏嵐擊穿了寧儀的黑霧,黑霧對寧儀氣息的遮掩效果減弱了許多,以夏嵐敏銳的感知能隱約感覺到寧儀的身體並未移動,身後雷刃只是虛影。就算他判斷失誤了也沒關系,他的左眼會再給他一次機會的。
正如他所料,並沒有什麽雷刃從他背後劈來。
寧儀側身躲過滌星的攻擊,但他的黑霧無法做到閃躲,被青色的火焰肆意焚燒,直至徹底在空氣中消失。他望向夏嵐,看見夏嵐居然看穿了他的招數,有些吃驚。
“你,知道我的,能力?你手上的,那是...滌星。”
寧儀念出了夏嵐手中武器的名字,看來有些事他依舊記得。
夏嵐和他手中槍的氣息令他感到熟悉,但他想不起來他除了唯二的兩個朋友之外還和誰有過交集。那把槍上似乎寄宿著某人的聲音,在剛剛那道青色火焰撕碎他的黑霧時,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人的模樣。
而夏嵐身上的味道更是古怪,他居然從那味道中嘗出了一股親切和溫暖。
但他沒心思思考這些,眼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那把鑰匙,而不是糾結於什麽他已經忘記了的過去和他有過糾葛的人。
“當然知道,過去我們有過一面之緣。”夏嵐說道,“我們當時聊的還挺不錯的。”
他撒了個小謊,希望能夠拉近他和寧儀的距離,讓寧儀對他放松一些警惕,現在的寧儀腦子不太靈光,思緒混亂連記憶都不完整,說不定真的會信他呢。
事實上,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寧儀差點要殺了他。
寧儀冷冷地看著夏嵐。夏嵐則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猜測著他會有什麽反應。
然而寧儀連想都沒想,身體突然暴起,向著夏嵐衝鋒。
夏嵐猜到了會是這個結果。寧儀雖然傻了,但他是個誰也不會信任的人,他的性格不會因為思維破碎而改變。
寧儀移動得很快,一息不到便到達夏嵐身前,揮刀,一記簡單至極的橫劈,刀鋒裹挾著洶湧的雷電,意欲將夏嵐身體對半撕開。夏嵐沒有閃躲,而是任由寧儀砍中他的身體,將她分為兩半。
由這個身高不足一米五的男孩揮出的一刀看上去並無多大力道,威力仿佛僅僅仰仗他手中武器的強大,可在刀刃砍中夏嵐的身體時,夏嵐感覺到不單單是那狂暴的電流在噬咬他的腰腹,更有一股力量有如山重,粗暴地將他的身體撕扯成碎。
在雷刃擊中夏嵐後,夏嵐的整個上半身飛到空中,落在寧儀身後。
從戰鬥開始到結束不過一息時間,僅僅一個回合就分出了勝負,不禁讓人覺得這是否有些太快,快的有些扯淡。
寧儀也是如此覺得。他的身子才剛剛暖起來,刀身流動著的電流明顯地沒能滿足,依舊湧動著渴求更多的血和戰。
他回頭望去,那半邊屍體面朝著他,雙目無神,看上去確確實實地死了。
就這樣死了?寧儀疑惑。
突然,從寧儀的背後傳來一股殺意。
寧儀猛地轉過頭,滌星冰冷的槍口頂住了他的腦門。
寧儀一驚,他的眼睛明明一直緊緊盯著那具屍體沒有一點松懈,是從什麽時候夏嵐收回了他的身體,並且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了他身後而他毫無察覺?
而這正是夏嵐生存本能的一部分。
“我再問你一遍。”夏嵐面無表情,手中滌星青光冷冽,“聯手,或者死,你選哪個?”
夏嵐面無表情地說著,他左臉上的血晶凋零了幾塊,晶瑩血色黯淡,但很快,新的血晶生長出來,將原本枯萎失活的血晶從夏嵐臉頰上頂了下去。
寧儀抬頭看向夏嵐的臉,表情同樣漠然。
在短暫地沉默後,他腦袋頂著滌星,身體壓近:“我為什麽,要和你,聯手?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說罷,他手中的刀便再次爬滿了雷光。
嘁...這家夥根本就沒辦法溝通,就連死都不怕。夏嵐無奈,再拖下去對他不利,如此消耗著血晶卻沒有一點實質性的收獲,令他也有些煩躁了。但他又不能真的殺掉寧儀,寧儀對他來說有著不小的作用,他的計劃中本缺少了一些關鍵的齒輪,而寧儀填補了其中的一個空缺。
他的手迅速地動,滌星槍口一偏,對準了寧儀握刀的那隻手,隨即他扣動扳機,滌星槍身凹槽內旋轉著的圓形彈匣青色光芒被泵入槍中,青色火焰從槍口泄出。
青光貫穿空氣,凶狠地鑿進了寧儀的手臂關節中。一段小型爆炸在寧儀的關節中產生,隨著一股強烈的疼痛過後,寧儀發現自己的小臂已被擊斷,飛落在不遠處,傷口還燃燒著青色的火。而他手中握著的劍也隨著小臂飛出,插進泥土,刀上的電流逐漸減弱。
寧儀後退了幾步。
“那我們可以再談談條件。我放你一馬,但那個尋生者必須歸我。”
滌星的圓形彈匣高速轉動,夏嵐的血液從手掌流入其中,青色光芒再度亮起。
夏嵐將滌星槍口直指寧儀,從他的聲音中可聽出此事並無商量余地。
初步交涉失敗了,但他還有一個不錯的選擇。首先得到寧儀口中的“鑰匙”,然後再以鑰匙為餌拉攏寧儀。
“如果你執意要和我做對,那我只能讓你體會到真正的死亡。”他冷冷地恐嚇道。
寧儀看著自己斷掉的手臂,然後抬頭,眼神中看不到半點恐懼。
“你,殺不死,我。我是,黑塔的孩子,祂,將庇佑我。”
寧儀聲音清冷,他纖細的手臂隨他言語重組。
徐清揉著太陽穴,眉頭緊皺。近來他總是頭痛,不單單是因為十二年過後世界通道再次出現裂縫,黑塔也無時無刻不在給他的精神壓迫。
倒物究竟是怎樣越過我直接和黑塔進行交流的...他想不通。
黑塔是兩個世界的掌管者,祂的職責便是監管兩個世界,平衡世界之間的關系。而他則是黑塔在現世的代言者,是黑塔的另一雙眼。
但現在黑塔拒絕和他溝通並壓製他的感知,仿佛在為倒物們進入世界夾層提供掩護,讓他無法順利捕捉到倒物穿越的方式和地點。就連世界夾層的封印他也沒辦法去感知,封印受損情況如何,到底還有沒有生效他一概不知。
他想不通黑塔到底想要幹什麽,居然這樣限制他這個代言人...
而要想斬破黑塔的束縛,必須要比黑塔更強,擁有更高更多的權限,成為黑塔的上級。
...原來如此,黑塔。你是在逼迫我選擇。
漫步在城市中,他突然想到。他歎了口氣,很是無奈。
看來必須去倒物的老巢一趟了。
如今他的精神受黑塔限制,沒法感知到倒物的出現和逆推他們的來源,他只能依靠領路者的幫助來為他提供些許情報。
就在他決定的一霎那,所有的領路者都得了這一訊息。
“在適當狩獵倒物時,勿忘查尋倒物來處。”
下達指令後,徐清也在思考自己是否應該動身離開華城。因為在華城中別說倒物,他連尋生者的影子都沒看見。那些倒物知道這裡是他的所在地,所以有意地避開了此地,沒有在這裡製造尋生者,這對他搜集情報來說是個不小的阻礙。
“唉。”
諸事纏身,讓他自成為尋生者以來少有的疲憊了。他抬起手掌,在他手心有一個橘色吊墜。
他看著吊墜,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後,他攥緊手掌,閉上了眼。
無論如何,選擇此路,我終無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