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希在斯瓦爾巴種子庫的地下避難所中走來走去。

她身上散發著一股強力的光和暖意，維持了避難所的氣溫。

離開安心院後，夏希一直試圖找到太陽最先升起的地方，但往東走追逐太陽的嘗試非常行不通，而且中間有大海阻擋。

她最後選擇有極晝的南北極，至少能曬半年太陽。

每年夏天，也就是3月21日到9月23日，夏希都在北極圈內待著。等北極的極晝消失後她就去南極。

由於天災發生在6月6日，所以夏希滯留在北極圈內，並最終落腳在斯瓦爾巴群島的全球農作物避難所中。

即便人類文明崩潰，此地仍然存在。

五米厚的鋼鐵與混凝土結構形成一個個相互隔絕的低溫果園，保護著地球的植物遺產。

幾頭冰霜惡魔堵住了通道，它們只是享受北極的寒冷，但無意強行突破防爆門。

由此，大約400個幸存者在這裡苟活，仰仗夏希帶來的光和熱來生存，已經持續兩年。

他們一開始沒注意到這個混入避難人群的少女，後來才意識到她的存在有多珍貴。

在這樣嚴寒的條件中，夏希無異於神明。

一開始有很多人自尋短見，剩下的幸存者被夏希的存在所激勵，繼續研究項目，試圖從地球的植物基因庫中提取出最好的資源。

一種能夠在極端條件下養活大多數人的農作物，代號“豐實”。

夏希經常在這走來走去，每天大概要走十二個鍾頭。

後來人們才注意到，她就像太陽日出一樣，沿著一成不變的軌跡行走，經過避難所的不同區域，從東面現身，從西面坐電梯下到底層，然後再走過下方的通道。

幾乎不用休息，至少他們沒看夏希休息過。

為此他們也配合夏希的行動軌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還把植物生產的溫箱放置到夏希會經過的地方，讓她身上散發出的光明照耀植物，使它們在地下五十米深的酷寒中仍然生長，培育一代代作物，完成條件苛刻的農業實驗。

“種子。”夏希嘀嘀咕咕。

她經過下層的貯藏間，一排排巨大的黑色艙體填滿了廣闊的房間，每個艙體前都有高強度金屬防爆門，可以承受鑽地導彈與核彈的攻擊，保護數萬個不同品種的植物種子。

幾乎所有主要的農作物及其野生版本的祖先都長眠於此，冰封待召，等著研究員把它們帶出去育種。

“培育間。”夏希走進下一個房間時又自言自語了。

她和其他人不熟，但科學家們都很尊敬夏希。

水培農藝專家們正在紫外線燈下培育幼苗。

夏希一來，他們就趕緊撤掉射燈，讓夏希帶來的自然光線溫暖作物。

夏希覺得他們的工作很有意思，托盤上每天都會呈現不同的作物，今天是一盤菠菜和小扁豆，它們都經過基因編輯。

菠菜被注入了強化素，可以讓人吃了之後肌肉膨脹起來，小扁豆則接受了耐熱改造，可以在沸水中繁育。

總有一天，這些種子將再次把脆弱的根須伸進地球傷痕累累的地殼中。

他們都這麽想，夏希沒來的時候想，夏希經過的時候更想，希望、盼望，想要讓這深冰避難所的研究成果重見天日。

“食物。”夏希看到一些吃的。

她不太需要進食，但還是拿起來一片綠油油的小餅乾吃掉。

它們是植物塊，咬起來非常酥軟松脆，味道淡淡的。

她記得這是一種藻類，來自一個巨大的藻缸，在另一個方向，她之前經過的時候，看到水藻們都借著光照和溫度拚命生長。

得益於之前的創想和嘗試，加上夏希帶來的光照，避難所的科學家們在天災後實現了“小球藻生存學”。

小球藻的繁殖能力很強，具有大量蛋白質，還有各種維生素礦物質。一桶小球藻可以滿足一個人一天的能量所求。

避難所的四百人養殖了大約一千桶小球藻，實現食物自給自足的同時還有盈余！達成了生理條件最低限度的維持。

他們吃藻，藻吃我，他們吃我，我吃藻。夏希很容易地想到這樣的邏輯鏈條。

地球上的所有生命都在進食太陽。她感覺就像永動機一樣，但這並不長久，因為她感覺自己的魔力水平和之前相比降低了很多，能量在傳輸的過程中有損耗。

遲早她貯存的陽光會用完，她得到地面上去補充光照才行。

不然的話就會死。

陽光的褪色，枯萎，變矮。夏希感覺自己變矮了。要從太陽變成小矮星。

“看啊，這是我們最新研發出來的。”凌博士今天很高興，主動和夏希分享水培農場中的新成果。

凌博士在最艱苦的條件下也保持樂觀，雖然年紀很大，但也會經常跟大家開玩笑。

有時興致衝衝地通報他們說外面救援隊來了，有時用廣播喇叭通知他們新年派對的項目，有時在吃飯的時候忽然手舞足蹈，假裝自己收到了其他人類幸存者發來的電報。

人們一開始覺得有趣，後來就漸漸不在乎他的虛張聲勢。但他仍然自娛自樂。

他操作農業機械，夏希看到空中懸掛著一株植物。

它長得好討人喜歡，讓夏希想到以前的小朋友青曉，生機勃勃，葉子分成五瓣，跟大象的耳朵一樣展開，多汁透亮，很潤，像玉。

最奇妙的是它的根莖，像藤蔓一樣，蜿蜒數米長，在空中伸展，動作很快，好像要從空氣中汲取什麽一樣。蠟質花朵聚集成簇。

“做成了，豐實！”凌博士介紹，“看看吧，它是地球，就像蓋亞意志的化身一樣，跟大米、大豆一樣美味，又跟土豆、木薯一樣是多產的塊莖作物，對礦物質的轉化作用極強，抗倒伏，這些葉子和花朵會分泌驅蟲信息素，不需要打藥。這些根莖可以淨化毒素和輻射殘留，渾身是寶，它可以種在任何地方，北極，沙漠，或者廢墟深處。它長得很快，它的果實可以喂飽許多人。如果我們在戰前就能開發出這麽好的東西就好了……”

凌博士滔滔不絕地說著，夏希若有所思。

“我要走了。”夏希告訴他們。

“走?”

“走去哪?”

“不能走！如果沒有陽光的話……”

“啊……”研究人員們嚇了一跳。

夏希搖搖頭。

她離開自己既定的行走路線，轉而直奔避難所的出口而去。

“沒有出入的密碼，她沒法離開。”

“她要放棄我們了嗎?”人們很驚慌，但也趕緊跟上夏希。

這幾年來，他們都是仰仗這份光明才能生存的。

一旦夏希走出避難所，剩下的人會極快用完燃料庫存。

“我要到外面去補充陽光。”夏希指著黑暗的大門。

“我們的研究好不容易有了進展……”

“不想死……”他們極為擔憂。

“這扇門外面就是冰霜惡魔們，一旦打開大門的話，霜風倒灌進來，會很可怕，我們會在幾秒內被凍死。”安保隊長克裡警告。

“讓我出去，我能幫你們。”夏希說。

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激烈的爭吵。

“不要把密碼告訴她……我們還能活一段時間，靠小球藻我們甚至能活十幾二十年！”

“但是她如果沒有陽光的補給，遲早會累死的。我們沒有辦法恢復魔女的魔力，連基本的補給都沒有。”

“說不定她能帶點什麽東西回來呢?”

“那我們就該被凍死麽?”

“外面的人類都滅亡了，出去也沒用！什麽都找不到！”

“靠紫外線燈不能給她供應陽光嗎?”

“密碼在克裡隊長手裡，她不知道的，我們只要不說就可以。”

他們喧鬧著，有些話不值得在夏希面前說，於是讓夏希留在大門口，自己回到了避難所的中庭區域。

“隊長，天災來臨的時候你提前關閉了大門，導致上千難民死在外面，凍死在那裡，她還不知道，一群人就那樣被留在外面凍死！如果她一打開門，看到外面走廊上那些活活凍死的屍體，你覺得她會怎麽想?她還會回來照顧我們嗎?”一個幸存士官道。

安保隊長克裡臉上浮現出一絲恐懼和羞愧。

“外面可能到處都是毒氣與核輻射，打開避難所大門的代價不可想象。”幸存士官補充。

“傳感器和攝像頭的元件都損壞了，說明外部氣溫再次下降，一定有什麽大事發生了。我們根本對那一無所知，萬一外頭全都是怪物、惡魔怎麽辦?放她出去等於殺了她。”工程師代表說。

“她是太陽途徑魔女，她必須得獲取陽光，天然的陽光。”凌博士作為植物培育團隊的代表發言，“我們不能把她永遠囚禁在這。”

“那我們這四百人的命就不是命嗎?兩年多了，現在是四百零一人，因為昨天有一個嬰兒降生，是研究員克裡斯汀生的。我們在這裡也能建立一個自給自足的社區，我們的生命會長久持續下去。”居民代表說。

“我也同意，如果把那孩子留在這，也許她會死，但我們都能活。如果把大門打開，放她出去，不僅她死生未卜，我們也都會被凍死，白白增添死傷。我們都是靠她天然散發的熱度活下來的，如果沒有她，我們連取暖器的燃料都湊不齊。”工程師代表說。

“況且我們怎麽能決定她的生死呢?讓她自己想辦法出去好了，她如果出不去是她活該，誰讓她一開始進來的。反正我們不能放走一個活熱源。”居民代表說。

“聽我一言，也許外面已經開始重建，他們正需要我們種子庫裡拿出去的寶貴種子呢。”凌博士倡議，“我們可以拯救他們，可以拯救他們所有人。我們有世界上最多的種子，最好的種子，還有豐實，可以給幸存者種地、播種……未來這些種子會生根發芽，是在真正的田裡！大家想一想吧！真正的萬頃良田！大江大河岸，風吹稻花香……難道我們不該為了這一點點的幾率而努力嗎?”

“太荒唐！”

“伱願意死你就死吧！”他們大喊。

“投票。”安保隊長克裡深吸一口氣，“我們投票決定。”

……

……

經過兩個小時的投票後，克裡負責唱票，幸存的士官則記下票數。

克裡念了一個又一個票數，正、負、正、負，支持、反對，支持、反對。

401個幸存者，連新生兒也參與了投票，他的母親克裡斯汀給他起名叫拉撒路，替他投了反對票，反對讓夏希離開避難所。

“……224票支持，177票反對。”士官不可思議地看著結果。

“作弊！”

“怎麽可能?”

“我們反對！”反對的人們急眼了。

“讓她出去吧！”

“已經夠了！她已經幫我們夠多了！”支持的人也大聲疾呼。

“這是騙人啊！”

“我們絕不能放走她！”

“把太陽留下！”

“把太陽關起來！”反對的人聲勢更大，群情洶湧。

“別看我們軟弱，但我們有良心，結局就是更多人想要她離開！更多人支持！該走了！”克裡隊長怒道。

他們這才沉默了些，但仍然表情憤怒。

“她等的夠久了。”安保隊長克裡打了個哆嗦。

她來到門口，告訴夏希離去的密碼。

夏希很高興，輸入密碼，門正在隆隆開啟。

外面的世界正在等她，陽光即將來臨。

“他們願意我走。”夏希感到不可思議，“謝謝你們。”

“我為支持方多念了150張票。”安保隊長克裡說，“快跑吧，一會他們就要來抓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