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有性起了個頭，便滔滔不絕說了起來:

　　“東主……我原本看得是迷迷糊糊，驚異，疑惑居多。

　　上面寫的許多東西，例如:細菌、病毒、蕁麻疹、百日咳、呼吸系統、循環系統、寄生蟲、分泌物……等等名詞，我是一頭霧水的。”

　　“這些單個的字我都認識，但組合起來，卻是一頭霧水。有些還能邊猜邊看，有些是直接都完全不懂了。”

　　“但是，當我對少數一些東西，開始嘗試消化理解的時候。我忽然明悟了。”

　　“當今醫者，實在是太分散凌亂，不成系統呀。

　　外邪入侵，那到底是什麽外邪嗎?

　　我看，這裡的細菌、病菌用詞就好。

　　細菌病菌林林總總，就如同人可以按人種分，貓狗驢馬都有種群之別。

　　而當今許多醫者，隻曉得是病邪入侵，卻不曉得是什麽入侵。

　　病邪，也當有種類之分。

　　這樣才能對症下藥！”

　　“因此，在當我以這種概念去認識那些詞匯的時候，便恍然大悟。

　　呼吸系統、寄生蟲……林林總總，讓我頓時感覺，我所依仗的一些知識，是多麽懵懂。

　　越是學習，越是猜度，越是領會感悟，我就越發感受到:我所知所得，於這知識的汪洋裡，是如何的渺小……”

　　說完，吳有性鄭重地將《赤腳醫生手冊》還給了朱弦越，沉聲說道:

　　“此物，太珍貴了。

　　對於東主的擔憂，我原本是有一個法子:就是我來出題考試，再代為傳授。

　　想來，許多都是我所了然，所掌握的本領。

　　但是，今日見了，才知曉這本醫書，實乃東主門中至寶，是開山鎮海級別的寶物。

　　我剛剛能夠窺探一個多時辰，已經冒犯，卻是不敢再窺探東主門中絕學了。”

　　說完，吳有性囁嚅了幾句，最終還是喟然一歎，他心中想道:

　　如果我不是東主門下食客，倒是還能厚著臉皮，請東主將此等醫者絕學，傳播開來，造福天下眾生，以青史留名勸慰東主。

　　可是，眼下既然食君之祿，就應該忠君之事，怎能再貪圖對方的絕學呢?

　　至於懷疑這本醫書是胡編亂造，因為看不懂，所以不相信，斥責為奇淫巧技。

　　那就太小看這年頭的士大夫和古人啦。

　　首先，這本醫書只要是懂一些醫術的都明白，絕對是造詣極高的醫學大成之術。

　　通篇內容詳實，言之有物，許多內容一說出，就讓吳有性之前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病理搞了個明白。

　　其次，現代醫學可以說是實證的科學。

　　朱弦越前用土霉素片治療了李岩，後來又用急救神藥救活了李澤秋。已經用切切實實的戰績說服了吳有性。

　　要不然，他也不會如此輕易就願意跟隨！

　　……

　　朱弦越聽完吳有性的話，先是訝然，但仔細一思慮，又覺得合情合理。

　　毫無疑問《赤腳醫生手冊》的價值是極高的。

　　換句話說，這本書的價值，不是簡單能用金錢來衡量的，是用生命來衡量的。

　　這本書出現在明末，就相當於能救天下一千萬人的性命。

　　那麽，一千萬人的命值多少錢呢?

　　換句話說，值一個皇帝都夠了。

　　這樣的珍寶，朱弦越如果直接送出去，對方會是怎樣的反應嗎?

　　受寵若驚是正常，不敢多看，

原物奉還，這是君子之德。　　不過……以朱弦越的謀算，又怎麽會有門戶之見，隻想著絕學藏身不外露呢?

　　他當然是希望這本書能夠傳播出去，救天下人性命，就如同當初傳授給闖軍外傷急救之法一樣。

　　可是，轉念一想，朱弦越想起了一個教訓:世界上大多數的事情，是很難都如人們所意願的那樣進行的。

　　世事難如人願，不僅因為有時候人太貪心，也因為事物的客觀規律是不可強求，需要講究方式方法的。

　　就如同，朱弦越想要推廣科學，那麽……免費送出去，求著別人學，這算是個好事嗎?

　　在朱弦越看來，這玩意就叫:一廂情願。

　　因此，每當朱弦越看到一些穿越書，隨隨便便介紹了科學知識，就覺得別人會用心學習時，總覺得有些失真。

　　現代人網絡上大把的公開課、職業技能培訓教程，免費可查免費可看。

　　但是，下班之後，又有幾個人會去學呢?

　　能夠堅持學習，有毅力學下去的人就足以被無數人敬佩為學霸。

　　大多數人，努力的程度還遠遠達不到需要拚天賦的地步，就早早放棄了學習。

　　在沒有掌握政權，對下屬沒有人身支配權力的時候，朱弦越對於免費傳播科學是否是最優解，有著巨大的懷疑。

　　世間如吳有性這種拚搏求學，心思開闊，思想開放，行動力還超強的人太少了。

　　朱弦越總覺得，科學的傳播，就應該用科學的思維去看待。

　　就如同追女孩子一樣，想要追到女孩子，天天到她身邊說自己很需要她，可以免費做她男朋友，這只會被當作流氓，亦或者舔狗備胎，絕對追不到。

　　最好的追求方式，是吸引。

　　打造科學自身有足夠的吸引力，並且將這種吸引力最廣泛地傳播出去，讓所有人都感受到這種吸引力，那才能夠讓科學追求到最多、最優質的門徒。

　　免費傳出去，求著人學，恐怕別人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驚疑。

　　他們會想:你求著我學，是不是心中有鬼，你的東西其實很廉價都沒人要嗎?

　　上面這些心思考量完畢後，朱弦越對於要怎麽做，已經有了更加清晰的想法。

　　這些念頭雖然信息量很大，但思考完後並未耗時多久。

　　落在吳有性的眼裡，便是朱弦越在接過這本秘籍以後，便放聲大笑，用一種審視滿意的目光看向吳有性，笑道:

　　“又可！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啊！實不相瞞，剛剛此舉，其實是一種考驗。

　　既考驗你現有醫學功底的學識、領悟能力，又考驗你的品性。”

　　“如果你方才看完以後，全文毫無所悟，毫無所得，甚至懷疑上面是無稽之談，是狂言亂語……

　　那只能說明你現有的學識、領悟能力，都是下下之選。

　　與我手中這本《醫道》無緣。”

　　吳有性聽到此處，呼吸粗重，心跳加快。

　　他幾乎都要猜到朱弦越會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