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
初二清晨,伴隨著晨鍾作響,朱高煦如昨日般身著盤領袍,騎著赤驩便向西華門趕去。
灰蒙蒙的街道上,來往的都是趕著上朝的臣工。
他們瞧著騎馬前往西華門的朱高煦,臉上不免露出幾分詫異。
朱高煦入武英殿協助理政的事情早已傳遍了朝野,但武英殿理政的時間是在早朝結束後,也就是辰時。
如今不過卯時,朱高煦起這麽早前往皇宮,很難不讓人浮想。
不過,他本人並未在意這些人的目光,因為他清楚自己不會與這些人有什麽瓜葛,最少在未來的幾年內是這樣。
他乘騎赤驩來到西華門,交出自己的令牌和赤驩後,便步行向著武英殿趕去。
由於沒有象輅可坐,這二三裡路只能由他走著去。
他之所以來這麽早,為的是確定一件事,那就是朱允炆是不是在嫉妒自己。
如果朱允炆嫉妒自己,那他肯定會一改往日作息,提前去武英殿表現自己。
“殿下……”
這麽想著,朱高煦也花費一刻鍾走到了武英殿前,並得到了殿前班值兵卒的行禮。
“果然……”
入殿後,朱高煦第一眼便看到了已經點燃的香爐,而偏殿內也充斥著忙碌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氣走進偏殿,此時朱允炆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二百多份奏疏堆積如山。
“燕府二子煦,見過太孫……”
朱高煦開口作揖,隔著七八步和朱允炆打了一聲招呼。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招呼聲,朱允炆也愣了愣,隨後抬頭看向了門口。
在那裡,朱高煦躬身作揖,舉止得體。
望著他,朱允炆並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反而是露出笑容:“煦弟今日來的有些早啊,皇爺爺還在早朝。”
“臣弟來與太孫學習理政,以便日後去了北邊為大明守土,為朝廷節省錢糧。”
朱高煦沒有一句話提到朱允炆,但卻字字都是朱允炆。
家天下的時代,不管是大明朝還是朝廷,這些都是老朱家的東西,也是朱允炆的東西。
“呵呵……煦弟過來坐下吧,一直站著像什麽話。”
朱允炆笑著抬手示意朱高煦過去,臉上的笑容看上去很滿意,但實際上怎麽想,除了他沒別人知道。
“遵命……”朱高煦應了一聲過後便走了過去,左右的東宮太監也搬來了椅子讓他坐下。
朱高煦就這樣坐在朱允炆的側邊,距離他手中處理的奏疏也不過二三尺距離,能看個清楚。
“煦弟在旁邊看就是,若有不懂的便問我。”
朱允炆笑了笑便低頭處理政務,朱高煦則是在旁邊觀摩,試圖從中看出朱允炆偏向的處理方式。
他簡單看朱允炆處理了一些政務,總的來說,朱允炆對於政務的處理方式還是比較聽從建議的,並不會胡亂指揮。
不過,在這其中朱高煦也會看到一些地方官員做錯後,朱允炆毫不留情的斥責對方。
“能聽意見,但接受不了對方無用功。”
朱高煦給出了自己對朱允炆的評價,而被觀察了一刻鍾的朱允炆似乎有些疲憊,放下筆後喝了一口茶。
這會兒他才從政務中走出,想到了自己身邊還坐著一個朱高煦。
他轉過頭去,
臉上笑容和睦:“如何?煦弟可有什麽不懂的東西?” “自然……”朱高煦也是連忙擺上笑臉,然後投其所好的說道:
“我觀奏疏中,地方官員對朝廷政策多有陽奉陰違的現狀,就是不知道為何太孫只是斥責他們,而不是嚴厲的懲處他們。”
“煦弟也這樣覺得嗎?”朱允炆眼前一亮,對朱高煦的討厭削弱一分的同時,他給出自己的回答:
“我此前也覺得要嚴厲懲處他們,但皇爺爺說懲處無用,換個人來亦是如此。”
“地方官員們沒有按照朝廷的旨意做,並不是他們不想做,而是地方上的鄉紳胥吏不想做。”
朱允炆拿著一份奏疏對朱高煦解釋道:“就拿四川移民不得成效,朝廷號召江南各縣移民來說……”
“官員們若是能移民自然移民,畢竟這也是能錄入考功的成績。”
“然而移民一事只能惠及官員和朝廷,卻不能惠及江南各縣的鄉紳胥吏。”
朱允炆放下奏疏,有幾分惆悵道:“這些鄉紳胥吏手中握有大量田地,但他們又不可能自己耕種。”
“因此,他們只能吸納百姓為佃戶,以此來耕種手中土地,從而收取田租來養活家族。”
“這江南的百姓是有限的,朝廷移民多了,江南的百姓數量便會減少,這百姓數量一少,雇傭他們種地的價格就貴了,地方上的鄉紳胥吏只能減少田租來雇傭他們。”
“這麽做,一年下來,原本能拿到四成的田租便只剩下三成,長此以往下去,虧損自然就大了。”
“正因如此,江南鄉紳胥吏並不同意縣官移民,而且還會對從西南逃回的移民進行包庇。”
“沒有鄉紳胥吏的支持,僅憑地方的幾個流官,自然難以管理地方。”
朱允炆道出了封建王朝的本質,那就是不管如何,王朝與地方始終是合作關系。
在交通不發達的時代,想要在每一個縣都駐扎一隊兵卒,常駐大量屬於朝廷的官員書吏是不可能的事情。
先秦依賴地方貴族,兩漢依賴世家與豪強。
只有從隋唐開始,才從依賴門閥轉向挖掘民間人才,宋代繼而發揚光大。
只是不管怎麽變化,想要管理地方,依舊需要地方上的那群地頭蛇。
沒了貴族還會有世家豪強,沒了世家豪強還有門閥,沒了門閥又崛起士大夫,可謂殺之不絕,斬之不盡。
越是依賴土地稅收,就越要和地方打好關系,除非你能拉出一支和地方好奇毫無瓜葛的政務人才。
想到這裡,朱高煦不禁想到了朱元璋培養的國子監門生。
“為何不派國子監門生前往地方治理地方?”朱高煦詢問。
“你說的,我也曾說過。”朱允炆眼前一亮,對於朱高煦的厭惡又少一分:
“我當初說了之後,皇爺爺隻說國子監門生太少,兩三萬人若是丟在一地還好,若是丟到全國便不夠看了。”
“把他們零散的派出去,只會讓士紳豪強有機會拉攏他們。”
“相比較地方上的這些個士紳豪強,朝廷能給國子監門生的東西是少之又少的,一旦被拉攏便沒有回頭的機會。”
面對朱允炆的回答,朱高煦點了點頭。
他不得不承認朱元璋說的很對,相比較鄉紳能拿出來的東西,朝廷給國子監門生的俸祿簡直不值一提。
他們可以拿全年一半的收入來收買官員,但朝廷卻不可能把全年一半的歲入都拿來給官員發銀子。
朱高煦聽出了這一點便已經足夠,對於這些鄉紳胥吏,想要抗衡他們,除非有一個諸如後世小初高的人才培養體系才行。
貪汙不礙事,主要培養人才的速度夠快,培養出來的人才夠多就足夠。
在明初,只要識字,懂算術便是人才。
朱高煦眼中閃爍:“看樣子得在我的《練兵實錄》裡填上幾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