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兩浙之民,重錢輕鈔,多行折使,以至有以錢一百六十文折鈔一貫的。”
“福建、兩廣、江西諸處,一如兩浙,是以物價湧貴,而鈔法益壞……”
紫禁城、武英殿內,當一名身著錦雞補服的正二品官員向三首開口稟告民間事宜時,坐在上首的朱元璋手中拿著官員所呈奏疏,眉頭未曾松開。
“這件事情,朕之後會讓人查的,你暫且回去吧。”
“臣領諭……”官員作揖退下,而朱元璋瞧著他離去的背影,眉頭緊鎖。
一旁的朱允炆瞧見,當即也作揖道:“皇爺爺,這事情下面人已經稟告過了,確實如鬱尚書所言。”
朱允炆想表現自己,但朱元璋聽後卻微微頜首:“咱知道。”
說著,朱元璋瞥了一眼奏疏,對左右太監吩咐:“把奏疏都給咱送到乾清宮去,咱晚些再處理。”
“奴婢領命……”
左右司禮監太監紛紛應下,而朱元璋也起身向武英殿外走去。
朱允炆瞧見,也連忙放下奏疏,起身跟隨走了出去。
殿內太監及禦前兵卒盡數跟著護送,但朱元璋卻閉口不說任何事情。
他只是從武英殿走出,往乾清宮走去。
朱允炆擔心他身體,小聲示意:“皇爺爺,是否傳喚輦車?”
“不必,咱走動走動,活動活動筋骨就行。”朱元璋打斷了他,隨後緩緩向著乾清宮走去。
這一路上,朱元璋隻字未提,但朱允炆心裡清楚,自家皇爺爺正在想如何對付抗拒鈔法的百姓。
事實如他所料一般,朱元璋此刻在心中不斷做著鬥爭。
朱元璋自建立大明以來,出於聚攏天下財富的目的,以及重建貨幣政策的目的,便即令發行大明寶鈔。
在王朝建立初期,大明的法定貨幣開始是銅錢,然後是錢鈔,而白銀是因為數量稀少而在禁止行列的。
在一開始,朱元璋的態度是讓百姓單一使用銅錢,但隨著市面銅錢不足,而軍用銅數量不斷增加,因此只能錢鈔並用。
這個政策一開始明明實行的很好,但朱元璋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政策居然漸漸遭到了民間的抵觸。
“他們到底為什麽要抵抗咱的新政……”
朱元璋眉頭緊鎖,他想不清楚寶鈔為什麽崩壞的那麽快。
在他看來,既然銅錢可以流通於市面,那寶鈔應該也可以流通才對。
可為什麽,寶鈔會淪落到被抵觸的局面……
想不通的朱元璋暫時將這件事情擱置,轉而想起了一些輕松的事情來。
他停下腳步,看向旁邊的朱允炆詢問道:“高煦那小子的考校如何了?”
“正要向皇爺爺稟告。”朱允炆聽到朱元璋又詢問起朱高煦,心裡一緊的同時,也表面沉穩的回答道:
“孫兒派人前往大教場,但魏國公說煦弟正在研讀兵書之中,本領尚不熟練,請皇爺爺給煦弟一個月的時間。”
“嗯……”朱元璋得到消息,倒也沒有覺得徐輝祖在搪塞自己。
他很清楚,帶兵打仗不是一門簡單的學問,而朱高煦入軍營不過三個月。
哪怕此前他曾在北平學習過兵法,但畢竟年紀還小,多要一個月也正常。
“也好,就按照魏國公說的辦吧,另外告訴魏國公,如果那小子再犯以前的錯誤,就讓人把他送回在京燕王府好好修身養性。”
“是!”
朱元璋一開口,
朱允炆便當即應下。 “對了皇爺爺……”朱允炆借機說起了政事:“此前山東寧陽縣民沈進上訴,言寧陽縣汶河決南口,滋陽西至汶上水高出河面丈余,濱河居民多漂流,而田禾皆浸沒,惟高阜居民獲存。”
“下面的人查了案子,言沈進所言屬實,當地受災者一千七百余戶,地方田禾被淹沒。”
“孫兒的意思是,令戶部蠲其田租賦,皇爺爺您說……”
朱允炆試探性看了一眼朱元璋,但朱元璋卻側過身去,向乾清宮繼續走著:“你看著辦便是。”
“是……”朱允炆松了一口氣,隨後緊接著跟上了朱元璋。
二人一前一後,在兵卒及太監的拱衛下到了乾清宮門。
到此處後,禦前兵卒紛紛停下腳步,而宮門前的淨軍則是五拜三叩,隨即打開宮門,將二人迎了進去。
走過長長的宮道,當二人走進乾清宮後,朱允炆瞧了一眼左右,左右司禮監太監心領神會紛紛退下。
這時,朱允炆才扶著朱元璋坐下,隨後在倒茶時小心翼翼說道:
“近來,晉王府內官員曾言王叔並不安分,並與穎國公常有書信往來,孫兒聽後覺得王叔與穎國公為姻親,書信往來也正常,因此斥責了王府官員。”
朱允炆的一席話,讓朱元璋情不自禁的心裡一緊。
自朱標死後,他最大的心病就是勳貴們和藩王的關系。
早年間朱標尚在時,他以藩王為屏,利用藩王和勳貴姻親而讓國內安泰。
但伴隨著朱標薨逝,這原本為朱標鋪墊的一切,眼下卻成為了致命的毒藥。
一個藍玉案,他親手將藍玉、黃輅、楊泉、馬俊等勳貴武將處決,盡管這其中有朱元璋多年積怨所致的結果,但說到底也都是為了讓朱允炆能鎮得住場子。
畢竟哪怕藍玉及王弼等人被誅,但大明朝依舊有朱棣、朱棡、傅友德、馮勝、宋晟、瞿能、耿炳文、楊文、吳高、平安等善戰的親王將領存在,仍然能壓著北邊的韃子。
只是,這樣的局面從周王朱橚私見馮勝,晉王朱棡私信傅友德開始被打破。
朱棡與傅友德是姻親,而朱橚則是馮勝女婿。
這樣的關系,加上雙方私下的舉動,朱元璋只能在得知消息的一瞬間就將馮勝、傅友德二人的兵權卸下,要求二人分別返回南京、鳳陽。
他猶豫了許久,一直不知道要怎麽處置二人。
以二人的年紀來說,他們即便想要協助周、晉謀逆也很困難,但是如果不處置他們,那……
朱元璋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剛剛倒好茶的朱允炆。
他心裡清楚,朱允炆不會無故放矢,他剛才的話,說到底還是對朱棡和傅友德不放心。
他的擔心,朱元璋能理解,畢竟在朱標生前,朱元璋的布置是將勳貴二代重點放在西南和西北,而將北方交給朱棣、朱棡。
早年,馮勝節製陝西、河南,傅友德則是於山西、北平備邊。
恰好,周王朱橚封地在河南,朱棡封地在山西。
如果四人聯合作亂,那大明秦嶺淮河以北恐怕……
“你四叔尚在,你不必擔憂。”
面對朱允炆的擔心,朱元璋將他眼下心中最滿意的兒子朱棣搬了出來。
晉燕失睦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朱棡和朱棣雖然是親兄弟,但二人的性格卻截然不同。
朱棡看不得朱棣在軍功壓過自己,朱棣瞧不得朱棡為非作歹,自賤身份。
在朱元璋心中,有朱棣在北平,那朱棡是萬萬不敢反的。
至於老五朱橚,朱元璋十分清楚,他那兒子外強中乾,有些小聰明卻派不上大用,不必在意。
“孫兒知道,請皇爺爺放心,孫兒日後必然倚重四叔……”
朱允炆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他依舊笑著作揖回應。
朱元璋微微頜首,卻也不忘提醒道:
“對了,記得咱與你說的話,找些機會和高熾、高煦親近些。”
“是……”朱允炆躬身作揖,看上去十分聽話。
只是他心裡怎麽想,那就無從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