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誰都有直面三萬騎兵的勇氣,任平自認為自己就沒有,所以他將營地最前方交給了趙充國和羅愣娃。
李陵這邊剛剛下令全軍備戰,整兵,一眾匈奴士卒才有列陣動作,趙充國便對羅愣娃下令道。
“羅營長,老夫在長安時,便聽得營長百騎衝敵陣,奪石橋,中箭十數支,斬匈奴左賢王之子卡兒諾的大功,不知經那一役,羅營長九死一生回來後,胸中可還有膽氣?”
羅愣娃聞言,單手抓住馬鞍,飛身上馬,面對趙充國,笑言道。
“哈哈哈……老將軍稍待,看俺如何將那李陵頭顱,給你取來。”
羅愣娃說罷,便要催馬出營,卻是被趙充國,手疾眼快,一把拉住韁繩。
“慢來!慢來!羅營長先前已立斬將之功,此番再殺李陵,又如何能顯出你的威風,莫不如聽老夫一言,你帶兵衝殺一番,將敵人的李字大纛奪回來,全了奪旗之業,方才教人佩服!”
羅愣娃聽後,摸了摸自家的大腦殼,深覺有理。
“俺家將軍,讓俺暫歸老將軍麾下,那自然是老將軍如何說,俺便如何做了!”
“哈哈……大善!”
羅愣娃一記勢大力沉的“力劈華山”,直接將左當戶括業手中的佩刀,連同他的腦袋,一起砸碎。
正所謂人老精,馬老滑。
“是趙充國!”
整個戰場上,匈奴方唯一沒有亂的隊伍,就剩下匈奴大將噶連達這一個且渠了。
“莫要叫喊,大家衝殺都累了,咱們先行回營,稍後再讓二姐給我診治。”
區區小傷,不必牽掛。”
趙充國率領的一千部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摸到了他們的跟前。
按照羅愣娃的邏輯思維,任平的命令一定放在最首要位置,任平讓他聽趙充國,趙充國命令他出兵奪李陵的大纛,如此一換算,就等於任平讓他去奪李陵的大纛,自家公子想要的東西,在羅愣娃心中,拚了性命,也要奪來。
任平見其一身是血,不由得關切道。
趙充國也是越老越妖,他麾下士卒多猛士,又有任平提前給他打過招呼,他自然懂得該如何駕馭羅愣娃這頭猛獸。
稍稍加以清點,經他手帶出來的五千先鋒軍,此時已然不足三千了。
趙充國見自己目的達成,自是高興。
“將軍不必擔心,匈奴軍心已散,必不能聚。”
羅愣娃自然不會反對任平所言。
在底層匈奴士卒的腦子裡,只會考慮,漢軍能把自己的中軍殺亂,也就等於能把自己給殺亂,他們不會考慮,漢軍是怎麽把自己中軍給殺亂的。
他們本能的想要勸阻,但話到嘴邊卻是說不出口,只能轉身領命而去。
他們之所以還用拋射,來對付玄鎧騎兵,並不是要射人,而是為了射馬。
任平連瘸子,瞎子,當初在守城的時候,都給安排了任務,只要你能喘氣,在沃野城便能吃飽飯,就有用武之地,癱瘓在床,都能給弄去幫士卒們看鍋。
羅愣娃率領的玄鎧騎兵,都是配備了高橋馬鞍和雙馬蹬,這使得他們能夠在馬上快速完成對於擎張弩的裝填。
更多時候,人類面對絕境,危險時,只會兵敗如山倒,各人顧各人的四散奔跑。
理想總是美好的,現實卻尤為殘酷。
其實負責遊射的兩個匈奴且渠,
如果能在此時穩定軍心,不管後方自家中軍的騷亂,繼續加大力度對任平和馬長海所部射擊,那最後的結果是漢軍先被全殲還是他們中軍先被完全攻破,還在五五之數,不至於像如今局面一樣,成了一邊倒。 說句實在話,就憑羅愣娃那剩下的幾百玄鎧騎兵,他渾身是鐵能攆幾顆釘?
遠了用弩射,近了大刀長矛齊上陣。
匈奴左當戶括業的美夢著實做得不錯,今天換一個人,說不得就讓他實現了,可惜他遇到的是羅愣娃。
“衝啊!”
好在左當戶括業的死,還是有些價值的,最起碼阻攔了羅愣娃一些時間,讓李陵麾下的大部分且渠,能夠完成初步的人馬整合,不至於讓麾下三萬騎兵,還像先前剛到此處那樣,一口氣都堆在漢軍營外,互相阻塞。
“王上放心!”
“哼!傳軍令,命左當戶率麾下截擊漢軍騎兵,從前營出來的都歸他,若是讓我看到有一名漢軍,衝到本王的百步之內,那就讓括業自己提頭謝罪吧!”
“諾!”
“哈哈哈……好!好好好!弟兄們!匈奴敗了!爾等建功立業,封侯拜將,便在今天,隨我衝!”
“嘿嘿嘿……”
“諾!”
“沒有盾,給老子拿人頂!營地內的輜重全不要了,董進伱現在就把剩下的人全都給我集結在一起,隨老子往趙充國的右翼衝!”
“在!”
二姐!二姐!”
趙充國讓羅愣娃行此“魯莽”之舉,不是他不知兵,亦不是要羅愣娃去送死,實乃是兵行險招的無奈之舉罷了。
拔轟在距離羅愣娃尚遠時,心中還有為自己兄弟括業的想法,但等羅愣娃真要率領玄鎧騎兵衝過來的時候,他胸中的復仇怒火,立馬就被熄滅了。
區區佩刀,如何抵擋镔鐵棍?
趙充國為啥事先不和任平商量,任平稍加思索,便能想明白。
“是!”
羅愣娃應對這種情況的辦法,只有一個“莽”字。
他這一跑,原本就亂成一鍋粥的匈奴騎兵,更有熱鬧看了。
除了人們的關懷,物質上的援助外,便是不受歧視,一視同仁,知道自己即便身體殘缺,同樣被人需要。
“老夫此番,亦是迫不得已,將軍請先回大帳休息,診治傷勢,稍後帶老夫收整軍隊,定然回去同將軍您請罪!”
這家夥現在就像任平前世玩得“割草”遊戲一般,直接把匈奴人當草給收割了。
初遇玄鎧騎兵的匈奴人,幾乎是剛剛把箭搭在弓上,便直接被就地射殺了。
甚至於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李陵比拔轟的速度更快,他可連一瞬間的猶豫都沒有,直接調轉馬頭便跑了。
“快跑啊!”
沒甲胄的輕騎兵和著鐵甲的玄鎧騎兵對拚,結果不言而喻,別說是二千人,你就是再給他二千也白扯。
他和董進領著一千多士卒頂到趙充國的右翼,也就片刻時間,便被匈奴的箭雨,乾掉了三分之一。
現在任平已經開始後悔把這個老爺子和羅愣娃放在一處了。
趙充國對戰匈奴,以步卒對騎兵時,一向不願固守,這老家夥的戰略戰術,簡單來說,就是秉承著,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
………
等獎賞分到他們底層士卒手裡,估計能有一鍋燉羊肉,幾碗米酒便不錯了。
不得不說,他還是有幾分軍事水平的。
一旁的左當戶括業聽令後,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對著羅愣娃的方向,射出了響箭。
他麾下的玄鎧騎兵,早就在接連跟著羅愣娃,任平的衝鋒中,習慣了被人先用弓箭射一輪的情況了。
這樣的場景,深深震驚住了左當戶括業,在他眼中,面前的這支漢軍玄鎧騎兵,無異於就是一群只知道衝鋒的“瘋子”。
“殺!”
拔轟麾下可是有好幾千騎兵呢,這一對撞,李陵親自率領的兩個且渠,別說正常衝鋒了,一時間因為踩踏,衝撞而死者便有數百。
在這個時候,發動突襲,看似是以六百對三萬,實則也就是以六百對數千,甚至如果羅愣娃猛一些,衝的快一些,連數千都不用面對,李陵能夠聚集起一千匈奴騎兵,進行有效抵擋,便算不錯了。
這種戰術,完全就是在“賭”,以兵法而論,連“奇”都算不上。
任平接過羅愣娃獻寶一樣遞上的大纛,仔細打量了一下,確定是李陵的大纛後,不由得誇讚道。
部隊的統一指揮,還是用“響箭”為主。
“任老弟,左翼有馬老弟,那趙將軍的右翼怎辦?咱們可就只有五百重盾手啊!”
以步卒對戰騎兵,李陵自認為,他是漢匈第一人,當初自己率領五千漢軍步卒對戰八萬匈奴騎兵時,也不敢這麽迎面直上,李陵在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甚至把漢軍出營的一千步兵戰鬥力,裝備,和自己原來率領的底層大漢軍官團,放在了一個水平線。
匈奴都是輕騎兵,多數不著甲,少數著甲,也是破舊皮甲,鐵甲,青銅甲,他們的大單於,王上,都未必能做到人手一套。
任平見此,先是一愣,後四下打量了一番,方才發現羅愣娃的異動,此情此景,他怎麽能不喜?
“諾!”
有左當戶括業的前車之鑒,他的弟弟右當戶拔轟,充分吸取了教訓,不和玄鎧騎兵玩什麽遊射拋射,直接全員拔刀,來一個對衝,打算用麾下士卒的性命,擋住羅愣娃,替身後李陵率領的兩個且渠援軍,爭取時間。
拔轟的逃跑對於整個李陵部隊影響太大了。
他可是明白的很,縱然此番他們乃是大勝,但任平若是有個什麽閃失,自己等一眾將士,卻是沒法向太子殿下交待。
任平趁此機會,不多時便也帶人殺上來了,他一見趙充國,不由得苦笑道。
“吾之五哥,當真驍勇,先前在上林苑時,我便覺得汝有不亞於舞陽侯之勇,今日再看,恐怕便是樊噲在世,亦未必可比!”
至於受傷,那沃野軍便更不怕了。
早知道他比羅愣娃還要“瘋”,任平說啥不能讓他倆同守一地。
“是!”
趙充國的驚人之舉,把董進和馬長海都給嚇到了。
“百人突圍趙充國!”
雖然任平如此說,但趙充國依舊憂心不已。
“咚咚咚………”
趙充國一見自家營地內所有士卒,都緊隨其後,傾巢而出了,並且在任平的分配下,快速向他的兩翼運作,瞬間大笑不已,心中暗道:自己沒有看錯人,任少軍果然有種。
李陵此時就在自家部隊的前列,不用身旁親兵稟告,他也能看到羅愣娃率領的玄鎧騎兵。
一旦他們敗了,下場肯定是十死無生,全軍覆沒。
漢軍戰術在變,匈奴這邊也在變,李陵一見對方傾巢而出了,自己一方直接不等了,除了匈奴大將噶連達直屬的第五且渠不動外,其他己方所有兵馬,都被李陵一舉壓上,他要以惶惶之師,用摧枯拉朽之力,瞬間從正面擊潰漢軍,從而達到全殲他們的目標。
除非那些士卒都瘋了,否則大家可不會聽兩個且渠的“瘋子”命令。
剛剛羅愣娃一招劈死左當戶括業,李陵覺得沒什麽,是因為他的目光一直在整個戰局上,但一眾和括業水平相當的且渠,卻不這麽想。
“將軍說得是!將軍你看這是啥?”
他覺得自己吃定了這幾百玄鎧騎兵,甚至於腦海中,已經在展望自己該如何保存這些玄鎧,組成自己的玄鎧騎兵了。
左當戶括業還想抽刀和羅愣娃展開馬上近距離搏殺。
別說沒到山窮水盡,就算到了,那些親兵也未必會拋棄他們三個。
上述道理,第四且渠,第七且渠如何不懂?
“老將軍,此事可不能就這麽算了,待你我班師後,你麾下那部曲身上的軍備,可皆要留給咱!哈哈……”
只是有些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他和他的部下,都不管誰的戰馬被射殺,只是一個勁兒的往前衝,在高速運動中,匈奴的箭雨再密集,也只能射殺一小部分戰馬。
原本這支匈奴騎兵,在被玄鎧騎兵突入一百二十步范圍內,就陷入了節節敗退的節奏,如今主將也死了,他們哪裡還有心思抵抗,直接就地各自四散開來,逃命去了。
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在沒遇到任平之前,日子過得非常不好。
任平聞言點了點,便要縱馬回營,忽又想起來什麽,猛地轉頭對趙充國說道。
其余的玄鎧騎兵,沒有絲毫停留,甚至有的是踩著自家袍澤的身體往前衝。
理清了頭緒後的噶連達,將目光對準了任平的部隊。
因為太激動,緊張,腎上腺素瘋狂分泌,他現在倒是一點感覺不到疼痛,但是再這麽下去,他麾下的士卒和他自己,誰先玩完,可就不一定了。
任平這般言論,讓馬長海和董進心頭凜然。
將軍你這是受傷了,一會兒俺喊二姐過來給你看看,二姐治箭傷治得老好了,上次俺中了那麽多箭,被二姐一治,一點事都沒有。
左當戶括業,看著那數千箭矢落向不遠處的玄鎧騎兵,臉上已然露出獰笑,手上更是收弓換刀,準備一輪將對方射崩後,直接帶領手下部曲,近戰收割,追擊潰兵。
就在趙充國還待繼續勸說任平回營之際,不遠處羅愣娃扛著一杆大纛,騎著馬樂呵呵的跑了過來。
噶連達一直和李陵在一起,如何會不知道,大纛所在,便是漢軍主將所在。
而眼下李陵的部隊,一路追擊至此,速度難免參次不齊,由縱變列,需要時間,更別說再由列,從外部包圍漢軍了。
按照現在大漢的國情,在關內種地,也免不了被餓死,他們不跟著任平在戰場拚命,難道逃回去,等著被餓死麽?
“羅愣娃!”
人有盔甲,馬可沒有,馬的體積比人大,更容易中箭,中的少了,無關痛癢,只會讓戰馬因為疼痛繼續往前衝。
關鍵只是他們懂沒用啊!
生前身後事,任平都給麾下士卒,安排的妥妥當當,到了他們賣命的時候,哪個會不願意?
“第三,第四,第六,第七且渠正面散開,自行遊射,右當戶的部曲給本王迎上去,只要攔住他們片刻,我軍就能把他們給射成刺蝟。”
獲勝了,威名都是且渠的,獎勵都是千夫長,百夫長的。
事實證明,在雙方勢均力敵的戰場上,能夠明銳發現戰局關鍵點的人,絕不止一個。
李陵和趙充國二人用兵,皆是按照孫子兵法的教誨來,卻對“以我之可勝對敵之不可勝。”有兩種不同的理解。
任平言罷,大笑離去,獨留趙充國於風中凌亂。
但是這邊剛剛上萬匈奴騎兵,原地駐足,指令混亂,羅愣娃率領還活著的幾百玄鎧騎兵,便衝了過來。
退一萬步說,便是此戰真如自家且渠所言那樣,他們現在不跑,持續攻擊漢軍,可以獲勝,但之後呢?
弱勢群體最缺什麽?
“王上!有一支漢軍騎兵殺過來了。”
周遭的將領聞言,大多心中暗道:此話怕也就只能你任平說了。
他忽然想起來,好像自己和他哥哥括業感情也不是那麽好,上個月他哥哥還“搶”了自己一百頭羊呢!
即便羅愣娃把李陵的大纛折了,僅憑羅愣娃的六百玄鎧騎兵,根本弄不出什麽大風浪來,如果沒有後續士卒支援,他們淹沒在匈奴騎兵人海中,只是時間問題。
有些事你不親自去做一做,你都不知道,自己的影響力有這麽大。
趙充國一見任平身上插著四五支箭矢,當即便嚇了一大跳。
本來任平想要就此收兵整軍,但看到自家傷亡如此慘重,將士疲憊,若匈奴此時收斂潰兵殺一個回馬槍,自家必然要全軍覆沒,所以任平只能讓羅愣娃再繼續追擊,以嚇敵軍。
………
“嗚嗚嗚………”
羅愣娃那邊勢如破竹,最高興的莫過於任平了。
董進被任平懟了兩句,當即無言,他明白眼下不是做口舌之爭的時候。
故而在他們的心目中,縱是對面足有三萬匈奴騎兵,他們也不認為自己會敗,自家不會敗,又何談懼怕一說呢?
“哈哈哈………趙老將軍言重了,你我都是為了大漢盡忠,為了陛下,殿下效力,只要戰事能勝,何來請罪一說?
趙充國麾下一千部曲出營的動向,自然沒有逃過李陵的眼睛,趙充國想要用這一千部曲,來擴大羅愣娃創造的戰果,如果把李陵麾下的三萬匈奴騎兵,比做一塊剛板,羅愣娃率領的玄鎧騎兵,就是一顆釘子,僅靠釘子,肯定無法擊穿剛板,釘子缺錘子,趙充國的一千部曲就是那個錘子。
別看羅愣娃對於趙充國這般好說話,若是換個人,除了任平外,他是萬難從命。
隨著響箭的指引,括業麾下已然整頓好了的二千騎兵,平面鋪開,一擁而上。
之所以如此,匈奴缺鐵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製甲技術複雜,上等皮甲,鐵甲,青銅甲,哪一個不是幾百道工序,堆積而成的?
李陵的兵馬動了,趙充國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趙充國,董進,馬長海的親兵,彼此間的感情,都不是培養了一天兩天的。
基於這種習性,李陵弄出來的大纛,肯定不是為了好看。
三軍主帥是李陵,現在李陵的大纛一直往後再撤,你這個時候,告訴麾下士卒,咱們不用管主帥,繼續攻擊敵人,有很大可能轉敗為勝,底下士卒會怎麽想?
就算太子能容他,這數千沃野軍士卒,怕也是容不了自己。
整個漢軍,只有一杆大纛,那便是“任”字旗。
一輪衝鋒下來,羅愣娃距離李陵所在,也就不過幾十步了。
因為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羅愣娃這個“怪物”後,李陵的動作是和拔轟一樣的。
任平這五千人的先鋒部隊,是由沃野軍,和趙充國,董進,馬長海三者親兵組成的。
眾人說話間,便準備整軍回營。
他是在先前對匈奴作戰中,迫不得已,玩了幾次命,但這不等於任平喜歡玩命。
“諾!”
任平身上,就他目光所及之處,已然有三支箭矢扎在身上了。
“第一,第二且渠,隨本王直擊敵軍!”
首先他逃跑的方向,和以往的潰敗士卒不同,他是徑直往回跑,正好跟往前衝的李陵部隊撞上了。
關鍵是他一跑,麾下士卒便都跑了,他往回跑,他麾下士卒自然也跟著往回跑。
他可不管拔轟跑不跑,匈奴騎兵亂不亂,在他的腦子裡,現在就一件事,奪了李陵的大纛。
相比於這種以命搏命的打法,只要條件允許,任平更願意徐徐圖之。
最主要的是,任平連戰死的士卒,也沒有忘記,但凡有一個親屬在世,撫恤金必須送到手,即便沒有親屬了,沃野城的衛城碑上也會留下姓名,死後受萬家香火祭奠,甭管死人能不能享受到,但是排面整得足足的。
現在他和羅愣娃的直線距離,不過五百步,可謂是近在咫尺。
當羅愣娃率領六百玄鎧騎兵,衝出大營的那一刻,於營地後方偷眼觀瞧的任平,沒有絲毫廢話,直接三步並作兩步,為自家弟兄親自擂鼓助威!
見匈奴人派出騎兵迎戰羅愣娃,不管是趙充國還是任平,皆都一喜。
之所以羅愣娃對趙充國的態度如此特殊,也是因為仰慕趙充國當年率百人突匈奴重圍的戰績。
六百玄鎧騎兵,現在只剩二百都不到,他們跟著羅愣娃再次上馬,遇上匈奴人,也就只剩嚇唬了。
人的名,樹的影。
拋射的特點是射程遠,攻擊密集,但論力道和準確性,卻是大大不如平射。
之所以他的隊伍沒崩潰,是因為任平一直衝在前面,縱然上等皮甲防禦力驚人,但也架不住匈奴一個勁兒的放箭啊!
整個玄鎧騎兵營,皆被羅愣娃一人所點亮。
力道和準確性,在對付僅僅著劣質皮甲的尋常漢軍士卒中,看不出差距來,可一旦遇上全員著鐵甲的騎兵,兩者的差別便立竿見影。
匈奴近年來,也劫掠了不少匠人,但製甲非尋常三五個匠人,便可成,他們劫掠的匠人,打造鋤頭鐮刀行,想製甲,無異於癡人說夢。
這一輪衝鋒,真正死於羅愣娃他們之手的匈奴騎兵很少,更多的是因為恐懼,從眾,而相互踩踏至死的。
正常的匈奴部隊,即便是由大單於率領,也沒有大纛,他們部隊的旌旗,一向花樣繁多,上刻花鳥魚蟲,虎豹財狼,天地日月,多數只是個象征,並沒有什麽實際作用。
“嘿嘿……俺沒事,方才二姐給俺看過了,這血都是那幫匈奴崽子的!
其他時候,任平不僅將麾下士卒的功績上報,還不用等朝廷的批文下達,便以自家的私庫撥錢,把士卒的賞錢先發了。
羅愣娃此時率六百玄鎧騎兵出營,同李陵的三萬騎兵相比,宛如大河見溪流。
歷史上人類在戰爭中只有少數情況,某支部隊會出現像背水一戰,破釜沉舟的勇氣。
趙充國身先士卒,風采不減當年,手持一杆長矛,縱馬馳騁於匈奴隊伍中,左右衝殺。
事發突然,毫無征兆,根本沒有給李陵任何反應時間,現在這個情況,他就是再有通天本事,也施展不出來。
他們兩個都知道,如果現在不管趙充國的部隊,一旦他和羅愣娃的部隊都被李陵給殲滅,那營地中的這二千多人,也就離死不遠了。
這個時候,李陵能夠理解為啥拔轟方才會跑了。
“傳軍令,全軍出擊,直奔匈奴大纛!”
“公子!公子!嘿嘿……”
“趙老將軍,汝卻是害苦了我!”
“諾!”
士氣這個東西,乃是此消彼長之物。
即便如此,李陵依舊沒想到漢軍出營的步卒,要如何才能應付自家左右兩翼的騎兵遊射消耗,直插自己大部隊的中心,接應羅愣娃的玄鎧騎兵。
所到之處甭管是哪個匈奴兵,更或者是什麽千夫長,百夫長,且渠,皆沒有他一合之敵。
李陵的三萬匈奴騎兵,一旦散開,布好陣勢,完全包圍住漢軍營地,那只要他一聲令下,三萬騎兵便可以從四面八方一同進攻,到那時漢軍才是真正要面對三萬匈奴騎兵的攻擊。
馬長海,你帶著那六百人,說什麽也得給我把趙老頭子的左翼護住,只要你們還有一個人,就不能讓匈奴的箭矢,從左翼射進去!”
原本匈奴大將噶連達還想掙扎一下,但他手下士卒,一聽對方統兵的是趙充國,直接二話不說,撥馬便逃。
“是!”
此事羅愣娃給他們帶來的衝擊力,可與後世演義中趙雲在張合面前,挑死高覽相媲美。
但像這種,一連數千支箭矢齊落下的箭雨,落在戰馬身上,一匹馬,瞬間就要中數十支箭矢,刹那間就成了篩子,被當場射殺,騎兵沒了馬,還能叫騎兵麽?
“我乃大漢趙充國,匈奴崽子,你們哪個敢與我戰?”
千年暗室,一燈則明。
…………
誰都不是傻子,在這些匈奴士卒心中,也有自己的一份小九九。
而拔轟身後的羅愣娃,乃是出了名的一個筋。
從任平的態度,董進和馬長海便能看出來,此事完全不在計劃內。
在羅愣娃的人生字典裡,就沒有“怕”和“退”。
左當戶括業帶著麾下部曲,拋射了兩輪,射出去四五千支箭矢後,他與玄鎧騎兵的距離,便不足以支撐他們,進行第三輪拋射了。
任平治軍第一條,就是賞罰分明,即便是一個普通士卒的一次普通斬首對方士卒的功績,都在沃野城崔田的功勞薄上如實記錄在案。
沃野軍更不用說了,他們雖然名為軍,實則成分非常複雜,有奴隸,有邊民,有老兵。
當羅愣娃衝到左當戶括業面前時,對方身旁已經沒有一名親兵護衛了。
將是兵的膽,有羅愣娃這般勇猛主將,麾下玄鎧騎兵,自也是不知恐懼為何物?
騎兵衝不起來,那還叫什麽騎兵?
三萬匈奴騎兵,觀其外表,趙充國便發現,他們應該是漢匈兩種軍製的混合產物。
再則任平有錢,從來不欠麾下士卒的軍餉不說,士卒立了功,除了剛開始守衛沃野城的時候,任平立足不穩,沒有上報功績外。
正好任平的部隊,方才已經被第四且渠,射殺了不少,隊伍剛剛緩口氣,還沒來得及重新列陣,這對於噶連達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一個時機了。
“這老頭子,真能給我出難題!媽的!拚了!
………
大潮來時,多凶猛無比,常人靠岸遠觀,亦心有余悸,更別提此時駕一葉扁舟,逆流而上了。
任平深知,如果趙充國提前跟自己說了這個戰術,他絕對不會同意。
羅愣娃言罷,作勢便要喊二姐,卻是被任平揮手攔住。
中軍那邊已經被漢人給殺亂了,大家都是朝夕相處的袍澤,誰不了解誰啊?
在正面對抗中,輕騎兵想要抵擋住玄鎧騎兵,只有一個機會,那便是在第一輪騎射中,將對方射崩潰。
“擂鼓!響號!”
左當戶括業也深知這個道理,李陵讓他出戰,便是因為他麾下的騎兵,皆配備了鐵製箭頭,算是李陵部曲中難得的精銳了。
“任老弟!趙將軍率軍出營了!”
任平借此時回望,以自家此地為中心,平原之上,到處都是匈奴人和漢人的屍體,倒地戰馬更是不下數千匹。
本來再對撞死了幾百人後,李陵和拔轟的部曲已經暫時穩定下來了,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以李陵的能力,定然可以重整旗鼓。
看著羅愣娃的背影,任平亦是憂心忡忡。
董進之言一出,便見任平的臉色,幾度變化,最終眼露凶光,惡狠狠的回道。
“傳軍令,第四,第七且渠,從左右兩個方向往前推進,合圍前方的漢軍步卒。”
“誓死追隨王上!”
反觀任平麾下,便沒有這個問題,這也是現在他們能局勢一片大好的重要原因。
羅愣娃砸死左當戶括業後,橫棍立馬,手拽韁繩,對著李陵的大纛遙相一指,咧嘴獰笑,雙腳一踢馬蹬,胯下戰馬心領神會,徑直繼續往前衝。
當雙方距離只剩下一百二三十步的時候,便輪到匈奴人嘗一嘗被箭矢射中的滋味了。
下墜的箭矢,一般破不了鐵甲的防禦,射在鐵甲上,就像是被拇指大小的冰雹砸了一樣,除非是特別倒霉,被射中了面甲,小腿,眼睛等要害,若不然殺傷力,約等於零。
他投匈奴的時日也不短了,根據傳回漢朝的情報,趙充國可得知,他一直在外領兵。
任平見此,都覺得自己今天完蛋了,心裡把趙充國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長時間領兵,又弄出來了大纛,那他麾下的匈奴騎兵,就不可能不知道大纛的含義。
大話好說,實事難做。
“諾!”
羅愣娃得了任平誇獎,自是高興不已。
即便自己麾下的左當戶就死在他眼前,但內心中的驕傲與自負,絕不允許李陵在此時後退半步。
這也是為什麽李陵在自家首戰不利的情況下,依舊如此鎮定的原因了。
“愣娃,你可曾受傷?”
漢匈兩軍,距離很近,只有不過二裡。
一旦李陵把敗兵集結了一部分,他們完全可以卷土重來,反敗為勝。
趙充國見任平臉色不好,怕他憂思過重,加重了傷勢,連忙過來寬慰。
“媽的!老子不瞎!”
三萬騎兵聚集在一起,緩緩列陣,就像一座人海大湖,周邊忽得有人開了幾條溝渠,水流潺潺。
因為距離的緣故,匈奴第一輪騎射,肯定是拋射,如果他們能夠平射,那羅愣娃和一眾玄鎧騎兵手中的擎張弩,也不是吃素的。
這個道理,匈奴方面,不管是李陵還是左當戶括業,皆都明白。
輕騎兵的優勢,在於遊射,但現在這個兩軍局勢,他們遊射羅愣娃,誰來正面抵擋他?
在經過最初的內心震驚慌亂後,他很快便看清了戰局,明白漢軍只是強弩之末,只要他能夠將漢軍的步卒主力擊潰,自家軍隊士氣,便會有所回漲,也能給李陵拉扯出一些重新集結敗兵的機會。
噶連達還沒開始有所動作呢!
“汝帶著玄鎧騎兵,借趙將軍麾下士卒的弩箭,補足自身,再追三十裡,確定匈奴潰兵沒有收斂後,再來報我!”
不管是比戰鬥力,還是論裝備,趙充國的部曲,都是先鋒部隊當中,最精銳的步卒。
在這老頭的戰術中,根本沒指望,只靠羅愣娃這六百玄鎧騎兵,就能把三萬匈奴騎兵如何如何了。
有些人,天生膽大,勇猛,從不知懼,羅愣娃便是這種人。
他連忙縱身下馬跑過來,探查回道。
“殺!”
如今對方的陣勢未成,軍令尚未傳達完畢,若是自家的大纛再被砍倒了,必然會生大亂。
他們手中已經沒有弩箭了,羅愣娃率先將空了的擎張弩隨手一丟,直接一手持镔鐵棍,一手抽出佩刀,縱馬迎敵,左右開攻,面對匈奴的千軍萬馬,如入無人之境。
噶連達見大勢已去,沒奈何也只能率軍逃跑。
在那些玄鎧騎兵眼中,跟隨自家主將羅愣娃,凡是衝敵戰陣,從未敗過。
“哈哈哈……援軍來了!隨老夫衝!”
沒有鐵甲護持, 這些匈奴人可受不了弩箭的攻擊,他們想用弓箭反擊,但搭弓射箭,可比扣動扳機要繁瑣得多。
一百二十步左右的距離,足夠最為笨拙的玄鎧騎兵,射出兩輪弩箭的了。
如此便導致,羅愣娃面對匈奴的突然自亂,沒有絲毫停留,直衝而上。
當右當戶拔轟的前頭部隊,一個接著一個倒在距離漢軍玄鎧騎兵的百步之外時,拔轟不知道他麾下士卒,做何感想,反正他自己再瞟了一眼,氣勢洶洶,和自己距離不斷拉近的羅愣娃後,只有一瞬間的猶豫,便立刻做了調轉馬頭,臨陣脫逃的決定。
騎兵衝鋒,靠喊話,旗語下達命令,皆來不及,左當戶括業的響箭一發,他麾下的二千匈奴騎兵,根本無需多言,立刻張弓搭箭,刹那間羅愣娃的頭頂,便是滿天飛箭了。
玄鎧騎兵應對箭雨的辦法,很是簡單粗暴,他們不躲不閃,全憑運氣和身上的鐵甲防禦。
“殺!”
這裡是草原,他們是匈奴騎兵,不是牧民,誰會為了一鍋燉羊肉,幾碗米酒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就在任平對於戰局,無限不看好的時候,剛剛還無比猖狂,大有一舉把他們殲滅之氣勢的匈奴騎兵,二話不說,開始調轉馬頭,撒丫子開溜了。
人都有從眾性,這支玄鎧騎兵,並不是生來便這麽“瘋”,只因為他們的營長是個“瘋子”,所以他們才會如此“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