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期的元旦,在民間又被稱為‘洋春節’,這是國父為了慶祝民國臨時政府成立,特意宣布設立的節日,並想借此節日告知國民,新政府與舊社會決裂的決心。
為此國民政府還特意將元旦設定為全國法定節假日,全國休假一天。
只是普通民眾對此並不買帳,骨子裡還是認為元旦是洋春節,任然堅持著過農歷的春節,反倒是商界、學界及社會團體在這一天反應較為積極,元旦期間會舉行一些慈善、展覽、遊樂、演藝等活動。
所以在民間也有了政府慶“元旦”,百姓過“春節”的說法。
此時在上海的愚園路上,就有這麽一個地方,它的門外車水馬龍,走入其中的人,衣著光鮮、得體看起來都是些非富即貴之輩,而這個地方就是有著‘遠東第一樂府’之稱的百樂門舞廳。
今日恰逢元旦,百樂門舞廳的二樓正有一場由上海商會牽頭舉辦的慶元旦舞會。
此時舞池中早已是人頭攢動,一對對男女正隨著動感的音樂,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而圍繞在舞池旁邊的是許多用於休息和聊天的卡座,其中靠近牆邊的一個卡座上正坐著一男一女,兩人正神態曖昧的說著什麽。
“吉田,你作為我的丈夫,在這樣的場合難道不應該請我跳一支舞嗎?”
說話是一名年輕的女子,長著一張標志的瓜子臉,淡淡的柳葉眉,一頭瀑布般的長發如輕紗一般垂在肩上,一身緊致的旗袍更是將她完美的身材展現的淋漓盡致。
坐在對面的男子看上去30歲左右,身穿一件純黑色的西裝,戴著一副圓框眼鏡,茂密的頭髮梳成了一個大背頭。
此時男子正翹著二郎腿,左手摸著嘴唇上方那兩撇八字胡,眼神悄悄地觀察著大廳的情況,聽到女子有些嬌羞的話語,男子明顯愣了一下,隨後便微笑著站起身來,左手輕輕的握住女子如柔荑的小手,躬身笑道:“夫人盛情相邀,小生我必當從命。”
說完,男子便將女人輕輕拉了起來,然後摟著她的細腰便往舞池走去。
這一對青年男女自然就是顧子柏與江怡娜了,只是此時顧子柏化名李吉田,而江怡娜因為有著日本留學的經歷,所以還是用的原名。
至於江怡娜為何也會參與到這個計劃裡面來。
戴老板給出的解釋是,對於一個在國外漂泊近五年的人來說,在三十多歲的年紀還沒有結婚是有些可疑的,並且江怡娜還是他的日文老師,兩人身處異鄉還能相互有個照應。
顧子柏當初得知這一消息時的第一反應就是他可能暴露了,江怡娜是來監視自己的,但是後來仔細想了想,覺得戴風農考慮的事情也不無道理,而且他自信已經取得了戴老板極大的信任。
如果他的身份真的暴露了,那問題也隻可能出在黨務處那邊,但僅憑特務處與黨務處現在勢如水火的關系,最起碼他不可能一點風聲也收不到,而且如此重要的任務是絕對輪不到他來執行了。
所以最後顧子柏還是打消了心中的疑慮,接受了戴老板的命令,於上個月與江怡娜一同悄悄前往了青島並偽造了他們二人過往的身份信息,最後於昨日傍晚抵達上海。
在下榻的飯店中,兩人又得知了今日在百樂門將舉辦盛大的慶元旦晚會,與會的人員大多是政商兩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隨即顧子柏便發動了鈔能力在黑市上弄來了兩張邀請函,也就有了剛才的那一幕。
此時舞廳高台上的樂隊正在演湊著華爾茲舞曲,兩人便相擁來到舞池中,隨著節拍的跳動,肆意扭動了起來。
一曲作罷,二人便回到了座位上,此時的江怡娜早已是滿臉羞紅的神色,只是這一幕落在顧子柏眼中卻隻換來一道略有不滿的輕哼之聲,隨後他又猶如變臉一般臉色掛滿了笑意,如同一位真正的丈夫一般與江怡娜聊起了家常。
正當兩人聊得火熱之時,突然被旁邊一道陌生的聲音打斷了。
“打擾一下,兩位不是本地人吧?”
顧子柏尋著聲音扭頭望去,便發現來人是位約莫40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此人雖然身材只是微胖,但是面部卻猶如彌勒佛一般呈橢圓形,看起來頗為喜感。
“先生倒是好眼力,我夫妻二人確實不是上海人,不知先生找我們是有什麽事嗎?”顧子柏朝男子微微頷首,用略帶青島話的口音問道。
男子聞言微微一笑,拉開旁邊的椅子就直接坐了下來,這才自我介紹道:“鄙人常玉青,是大康紗廠的總經理。剛才在下恰巧看到兩位在舞池中動人的舞姿,這讓我向往不已,所以特意想要結交一番,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常玉春口口聲聲說著沒有其他的意思,可是眼神卻時不時的瞟向江怡娜那精致的臉龐,惹得她別過頭去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顧子柏對此倒是並不在意,身為一名特務,就要學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漂亮的女人利用自己的美貌來獲取重要情報,自然也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只是顧子柏現在只知道此人是大康紗廠的經理,其他的信息還暫時不清楚,所以他在接下來的交談之中,並沒有聊什麽有價值的話題。
半個小時後,顧子柏便借故離開了百樂門舞廳,回到了下榻的飯店。
一進入房間,顧子柏便對江怡娜吩咐道:“發電報給老板,讓上海的人查一查這個大康紗廠和常玉春的底,如果只是個普通人,今後就沒必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江怡娜聞言點了點頭,一邊從行李箱中取出電台進行安裝,口中還一邊吐槽道:“站長,這個常玉春不僅長得肥頭大耳,眼睛還一直不老實,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顧子柏微微一笑道:“他是不是好人這不需要我們來操心,主要得看此人有沒有值得利用的價值,這才是關鍵的地方。”
說完,便從床上搬下一床被子鋪在地上,然後和衣躺了上去,看著還是一臉憂心忡忡的江怡娜輕聲寬慰道:“你不要想太多,我是不會讓我手底下的人做無謂的犧牲的,今天時間不早了,發完電報你也趕緊睡吧,明天還有正事呢!”
江怡娜聞言,臉上的表情立即轉憂為喜,嘴角上翹著重重點了點頭。
她以前都是作為技術人員待在辦公室當中,所以並沒有這種擔憂,但現在她的身份已經發生了改變,從一名政府辦公人員轉變為了一名正在執行外勤任務的女特務,所以今天當她看到常玉春那一副色狼的模樣,心中既是厭惡又是擔心。
她畢竟不是專業的特務出身,所以對於出賣色相換取情報的行為她打心眼裡是非常抵觸的,好在顧子柏此時給她吃了一粒定心丸,這才讓她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
一夜無話,時間很快就來到了第二天下午。
此時江怡娜正對照密碼本翻譯著剛剛收到總部發來的電報。
“站長,譯好了,您看看吧!”江怡娜神情嚴肅地將譯好的電文遞給他說道。
顧子柏只是掃了一眼就將短短兩行內容看了個清清楚楚。
只見他先是拿出洋火將電報點燃,隨後冷哼一聲道:“沒想到這位常經理不僅是個色中餓鬼,竟然還是個漢奸,真是該死啊!”
“那需不要將他…”江怡娜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是手掌做了一個向下劈砍的手勢,意思已經不言而喻了。
顧子柏知道在特務處這種單位工作時間越久,不管是身處哪個部門,耳濡目染之下,也會漸漸地淡視生命,對於這一點,他完全能夠理解,只是眼前這樣一名嬌滴滴的美女口中突然說出如此狠辣的話語,這讓他感到一絲違和而已。
顧子柏擺了擺手說道:“不用!你現在的身份是青島的富商之女,而我只是個流浪異鄉的日本人罷了,一切不符合我們身份的事情都不能做,清楚了嗎?”
“是!站長。”江怡娜點頭稱是,但是神態卻還是有些不情不願。
顧子柏剛想再訓斥幾句,卻突然聽到街道上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
他皺了皺眉頭,立即走到窗戶旁邊向下望去。
只見街道上不知何時已有十數名警察,正挨家挨戶進行著盤查。
“出什麽事了麽?”江怡娜此時也湊了過來,輕聲問道。
“不清楚!”顧子柏搖了搖頭,隨後沉吟了片刻吩咐道:“我下樓去看下什麽情況,你待在房間不要出門。”
說完,不等江怡娜回話就快步走出了房門。
不多時,顧子柏便來到了飯店大堂,此時前台旁邊恰巧有兩名警員正在詢問著什麽,他便立即走了上去,站在圍觀的人群之中默默聆聽起來。
原來是法租界內有人被槍殺了,其實在大上海天天都有命案發生,之所以會鬧出如此大的動靜,關鍵是此人身份顯赫,是外交部次長兼中國銀行理事,但是名字警察卻沒有明說。
可顧子柏是何許人也,在特務處這兩年他早已將國黨內中高層的姓名、職務全部記在了腦海之中。
此時聽到被殺之人的職務,他就知道被殺之人便是抗日戰爭之前的大漢奸—唐有仁。
此人雖貴為國黨高官,但卻屢次向日本出賣具有戰略意義的情報,甚至還參與簽訂了喪權辱國的《何梅協定》。
本來如此巨奸被除是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可是顧子柏此時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此人是國黨高官又和日本人關系曖昧,而紅黨又從不執行暗殺行動,那麽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就是“民間抗日組織!”,而且極有可能與上次暗殺汪兆銘的人屬於同一夥人,因為顧子柏猜測這可能是報復性暗殺。
顧子柏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他不確定在上海被抓的同志現在有沒有被營救出來,如果還沒有,那麽再想要營救,難度將呈幾何倍數的增加。
而且他從上次與胡德榮的談話中,隱約能感覺到胡德榮就那三名被捕同志的身份應該對他有所隱瞞。
如果真是這樣,那只能說明三名同志的身份絕非上海地下黨員那麽簡單。
想到這裡,顧子柏恨不得立即前往惠民藥房,找胡德榮問個清清楚楚,省的他獨自在這裡瞎操心。
可是從他開始執行這個任務開始,他的身份就只是一個流浪異鄉的日本浪人了,想要再利用特務處的身份為組織辦事,恐怕也絕難逃過戴風農的眼睛。
顧子柏無奈的歎了口氣,他現在只能寄希望於黨組織接受了他的建議,提前將人救了出來。
他站在原地整理了下情緒,隨即便回到了房間。
“站長,發生什麽事情了嗎?”江怡娜見他離開了大半個小時才回來,有些擔心的問道。
“沒什麽大事,只是外交部一名官員在家中被暗殺了。”顧子柏擺了擺手,語氣平淡的說道。
“難道又是紅黨乾的嗎?這些人上個月才刺殺了汪副主席,今天又在上海刺殺政府高官?現在外敵當前,他們成天還只會窩裡鬥,真是可惡!”江怡娜咬牙切齒的說道。
顧子柏聞言心中非常無奈,他知道江怡娜本性並不壞,也是個非常仇視日本人的熱血青年,只是這個時代並沒有網絡,普通人獲取信息的渠道也只有報紙這一種途徑。
可現如今絕大多數報社已經淪為了國黨的工具,一旦發生了什麽事情,就將黑鍋往紅黨身上扣,這也使得許多不明事理的年輕人對紅黨的印象急轉直下。
很顯然,江怡娜就是其中的一員。
顧子柏此時也不能解釋,隻好不置可否地回道:“也許吧。不過這些都不需要我們關心,我們只需要做好準備工作,耐心等待與蝙蝠對接即可。”
“是!卑職明白。”江怡娜立即點頭,高聲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