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歡之前很害怕跟阿黛單獨相處，因為阿黛總是喜歡變著法子撩撥他，他從一開始的落荒而逃到後來的坦然面對，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觀，但習慣是不可能會習慣的。

　　這幾日，阿黛總是悶悶的一個人呆著，不怎麽說話，即便他費盡心思跟她說上幾句話，她也眼神空洞像是陷入了另一個黑暗世界，這樣的阿黛，也讓他覺得有些害怕。

　　當然，這種“害怕”不是那種懼怕的“怕”，而是一種不知如何是好的無力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麽，也擔心自己什麽也做不了，只能充當一個無關緊要的看客。

　　晚上，他端了一碗親手做的雞蛋面給阿黛，讓阿黛當著他的面吃完，在他回廚房吃自己的那一碗面，發現放多了鹽奇鹹無比，而阿黛一個字都沒有抱怨之時，這種“害怕”的情緒達到了頂峰值。

　　這一刻，他寧願走出丁家村的農宅與星寰聖殿的人對砍，也不想再守著這樣的阿黛。

　　再以這樣的模式相處下去，最先瘋癲的人一定不是阿黛，而是他，因為此時的阿黛封閉了自己的內心，他嘗試了各種溝通也無法讓她聽見自己的呐喊，而他卻可以清晰感受到阿黛的痛苦與掙扎。

　　他想讓以前的阿黛回來，哪怕天天問他“你什麽時候當上蒼穹派的門主呀，我想要做一回門主夫人呦”也沒有關系，真的，如果真有那麽一天，真讓她做也沒有關系。

　　這些瘋狂的念頭在他的腦子裡轉動，冒出來的時候把他自己都給嚇住了，差點把面碗給摔掉。

　　老丁頭又聾又啞，還終身未娶，無法給廖歡任何有用的建議，只能默默往自己的面碗裡加上清水，衝淡一下那要命的鹹味，並決定以後還是要自己做飯，糧食經不起他這樣糟蹋，鹽巴也很貴。

　　當夜廖歡輾轉失眠，想盡了各種法子都沒有辦法睡著，後來乾脆破罐子破摔，在半夜時分起身，在院子裡“刷刷刷”地練習刀法，直到汗流浹背、氣喘籲籲，發泄掉心中莫名的憤懣，才停了下來。

　　“大半夜的折騰什麽，吵到我睡覺了。”

　　窗戶被推開，一臉不耐的阿黛用無奈的語氣說道。

　　聽到阿黛主動說話，廖歡有些欣喜，但當他看到阿黛的眼神越過他看著遠方的黑暗，仍舊毫無光亮時，他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倏忽熄滅，化作冰冷的灰燼。

　　“阿黛，我要做點什麽，你才會開心點?”

　　他真誠發問，語氣甚至帶著一點不自知的卑微。

　　“給我吹一段笛子吧。”

　　阿黛說得輕描淡寫、心不在焉。

　　廖歡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是拒絕，他確實擅長吹笛，也喜歡吹笛，但在天魔教當姬珠藥侍的那一段經歷堪稱是他人生的“汙點”，讓人不願意再回憶或重演。

　　但他同時也發覺，阿黛提出這個請求，就是在等著他拒絕——她想告訴他，其實並沒有什麽事情可以令她變得開心一點，沒有心了，如何開心?

　　“好，你想聽什麽曲子?”

　　廖歡不想讓這個有可能改變現狀的機會轉瞬即逝，利落地抽出別在後腰的笛子，放在唇邊。

　　阿黛顯然沒想到他居然會答應，愣了愣之後，說了聲“隨便”，她原本就不是想聽笛子，只是想斷了廖歡的念頭。

　　她理解他想要讓她好過一點，但她自己並不想，木伊族的悲劇已被她壓抑在心底太久，就像是經年未翻出來曬的古書，一旦見到陽光，就會湧現許多的灰塵與蠹魚，

仿若連綿不絕。　　“好，那我隨便給你吹一曲。”

　　廖歡決定之後便再沒有一刻耽擱，閉上眼睛，吹起了一曲他昔日十分熟悉的歌謠，但從來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吹，未曾在人前吹奏過。

　　曲調一起，便直抓人心，隨著笛聲的婉轉起伏，遙遠記憶中的畫面逐漸鋪開，有了尋覓的路徑，但聽曲人的一顆心，卻又一直飄蕩在半空中，踩不到地上，像是隨著夢中仙人趨巡四境，騰雲駕霧，柳暗花明，最終將視線落到了一塊熟悉的土地。

　　那裡有歡聲笑語，那裡有炊煙升起，那裡有最美好的記憶，那裡亦有最不堪的過往……

　　一曲終了，阿黛忍不住哽咽抽泣，淚流滿面。

　　“嗚嗚……這……是什麽曲子?”

　　“思鄉曲。”

　　“你……”

　　阿黛在淚眼朦朧中重新打量了眼前這位像狹刀一般鋒利的男子，又一次刷新了對他的認知，她其實察覺得到廖歡情緒的日益暴躁，只是裝作不知，他卻無比精準地為自己吹奏了一曲《思鄉》，像是一位不客氣地切開病人流膿傷口的良醫，告訴他再不徹底清除傷口就要完蛋了。

　　廖歡很壞，明明知道她此時最聽不得《思鄉》。

　　廖歡也很好，知道她現在最應該聽的就是《思鄉》，不惜被她記恨，也要吹奏出來。

　　“我是一個孤兒，自小無父無母，是我的師父木道人將我撿上了山， 將我撫養長大，我沒有家，蒼穹派就是我的家，我不知道父母是誰，師父就是我的父母。”

　　廖歡收起笛子，站在窗前，直視著阿黛的眼睛，他額上方才練刀的汗水還未全消，打濕了他的碎發，顯出幾分堅毅，幾分滄桑。

　　“啊，你從未說過……”

　　阿黛縱使還沉溺在悲傷不能自已的情緒中，也為廖歡所言感到震驚，她還以為看起來教養很不錯的廖歡定然是個世家子弟，在父母寵愛、衣食無憂中長大，又拜得名師、年少成名。

　　“不足為外人道罷了，如果你願意聽，我可以說給你聽，但我希望你也別將事情都藏在心裡，你或許對這個世間有點失望，但我們其實都很擔心你，姬教主走的時候，還將瑤池紫芝給了我。”

　　夜間的晚風吹拂著廖歡的頭髮和衣衫，揚起的線條讓他臉上的輪廓變得柔和了些，他並不算一個很溫柔的人，此時的語氣卻出奇的溫柔。

　　阿黛哭過之後，臉上有了點生氣，不再像一朵深秋季節枯萎的殘荷，她指了指院子裡的雞窩。

　　“你看那雞窩裡的那隻瘦弱的小母雞，孤零零的一隻，它之前應該也有很多的兄弟姊妹，可現在只剩下它一隻了，每天都要給老丁頭生蛋不說，還要提心吊膽會不會被宰掉吃肉。”

　　翌日晌午，廖歡終於不再那麽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阿黛的窗戶，興衝衝地說道:“阿黛，我跟老丁頭溝通了一上午，那隻雞是自己從山上跑到院子裡來的，它原本就是一隻！”

　　阿黛看著他的頭髮上沾著的一根白絨雞毛，笑了。